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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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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情节不妨冠名:乐极生悲。

艾·舍恩热心提供了另一个题目:我是怎样停止恐惧并爱上战争的。

有意思。

言归正传,上文提到的伊利亚斯·阿本德罗特就这样引诱艾·舍恩去愿望音乐会了。虽然宣传部主办的音乐会绝对没有爵士乐,可是有埃里克·H,我们从30年代起通过电台、音乐剧、虫胶唱片熟知的那一位瑞士歌手。

阿本德罗特开着他的小汽车来接女士们,一直接到西区的德国广播大楼。莱妮已经打扮妥当,任何时刻都能登台。她拖着礼服率先钻进后座,普芬尼希小心翼翼挤在旁边,生怕自己的粗呢大衣碰坏了那闪亮的金色柞丝。艾·舍恩只好坐到副驾位,用浅蓝色套装(秘书装)抵御寒风。这颜色很不合适,让她看起来像个异装癖小青年。

所谓“最好的两张票”,是给普芬尼希和舍恩的第一排座位。阿本德罗特自己进场从不买票。从各种意义来说,他根本不算一个人,他是公务员。

军乐队奏响嘹亮的进行曲,主持人以一段最新战报宣布开场——我国军队不畏严寒一往无前,即将抵达莫斯科的大门——热烈掌声。

莱妮·伯恩哈特和她的搭档排在第九个节目。在此前一个小时,艾·舍恩似乎一直在与女邻座交头接耳,那似乎是她和莱妮的中学同学,话题似乎让她情绪低落。笔者用了一串“似乎”,因为她其实不慎睡着了,直到被某个单词从梦境惊醒。她以为阿本德罗特又在催稿。

“……小小花儿开在原野上,她的名字是,艾丽卡!”

话筒前的埃里克·H在注视她们。

去后台找莱妮的时候,她们果不其然又碰到了埃里克。艾重现笑容。这位先生无懈可击的风度,胸袋边缘露出的红色波点口袋巾,瑞士人发o的活泼方式都让姑娘们为之倾倒。当他邀请大家晚上去Eden酒店听他的乐队演出,她们兴奋得都染上了萨克森口音。

(“我只有这身衣服!”艾莉泽惊慌地扯着自己的秘书套装。

“男人根本看不懂你穿什么,他们只看得见没穿的部分。”莱妮回答)

夜晚的Eden被贵族、作家、外交官和帝国文化协会成员占据,一个不用早起上班的群体。你不会听到号角鼓点,不会听到士兵与战争。比起蹲在老家和自己较劲,或者在部队占领的庄园写小说,这里像是震耳欲聋风浪中的一座宁静岛屿……

星辰隐退时分,乐队奏响终场曲目,是几乎被禁的摇摆乐《爱情难道有罪?》。在胆大妄为的歌词里,舞池翻涌起一片压抑的浪潮。

“爱情难道有罪?谁还需要计较,当你接吻,当你快乐得忘掉一切。”*

没人说得出怎么回事,副歌过后,衣冠楚楚的主唱埃里克忽然离开话筒,来到艾·舍面前。

“您和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真够老套的。莱妮清脆地取笑他,但艾激动得满脸红晕:“我也这样想。”

一个姓W的电影画报摄影师,笔者的熟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准以为穿莱妮裙子的艾是哪个初出茅庐的UFA演员吧。到了后半夜,艾被嫌弃的莱妮从客厅赶去门外,她就抱着电话蹲在那里,和不言而喻的某人聊到天明,好像他们真的已经认识很久了。

一切就怪这个W,他在本周画报刊出了那些照片。配文是:爱情难道有罪?我们的埃里克·H庆祝离异三周年……显然很快乐!

话说回来,埃里克已故多年的母亲是位瑞典女士,她有优雅的细高身材和美丽的绿眸,一言蔽之,就是舍恩先生的姐姐。艾和埃里克表哥上次见面在十二年前,当时她效仿爸爸,管他叫傻大个。现在早就不时兴近亲通婚了,问题不大。

麻烦在舍恩先生那边。他的一位新相识,大名是……,最近调任维也纳辖区,主管莫尔津广场1号*的工作。这位对前任的未结案件做过一番研究。他拿着那期画报对舍恩先生说:“这就是您女儿吗?现在她改变朋友圈了?据我看过的报告,她可是很喜欢犹太人。”

(*维也纳盖世太保总部)

舍恩先生只用了几秒消化新状况,然后优雅地与对方碰杯。“我家从1930年就停止使用犹太产品,我的女儿不可能有任何亲犹倾向。如果有,那肯定是场误会。顺便一提,这姑娘充满爱国热情,她志愿加入国防军辅助人员,马上要开始培训了。”

就这样,艾·舍接受了安排,如同俄狄浦斯接受了命运。摇摆乐突然被军号打断,舞裙换作灰绿制服,伊甸园随风而逝。读者们,我们正处在战争时期……

故事的新篇章这样开启。让我们来到三个月以后,距离柏林2059公里的地方。

某装甲团团长S上校感觉不对头。

从什么时候起,每当他来到团部通讯站,总要察觉一道令人不自在的视线。新来的女文书之一,头发比较浅那个,只要他一现身,就会从工作抬起头,以科学观测的眼神扫过他领口和胸前勋章,停留在他的……腰带。不出片刻,她又开始埋头自己的事情,好像对观测结果大失所望。

这个姑娘还很年轻,或许不久前还在学校,年纪足够当他女儿。但S上校没结过婚,更没有女儿,想不通当代年轻人研究他腰有什么目的。

瞥了一眼嘻嘻哈哈的副官,他决定最好还是亲自问讯。终于有一天,在那几个行政士官拼命掩饰的好奇注目中,他板着面孔把她叫出来,预备好得到一堆小谎言的搪塞,说不定还有眼泪和歇斯底里。

果然她局促地移开眼,略微犹豫了几秒。

“呃,他们说您当过某个运动协会的主席,还说您是全德装甲部队腰围最细的指挥官。”

好像嫌团长还没背过气,她又加了句:“但是,我还没见过您脱掉大衣。”

是谁……上校默默咽回这个问题。他的部队传承自普鲁士“大选帝侯”禁卫重骑兵团,充斥着一群太活跃的贵族后裔。

他拢紧外套。“……不要理团里的军官,他们都结婚了。”

“不要紧,我对他们又没兴趣。”

四十天速成培训后,艾·舍恩成为了人们说的“闪电女孩”,一个制服上有闪电标志的的通讯助手。父亲保证她会分到巴黎,结果她发现自己跟一个休整中的装甲团蹲在乌克兰,放眼望去全是普鲁士人。

“有长得像克拉克盖博的伯爵、沉迷古建筑的艺术史博士、还有团长……都是普鲁士老兵,在我心中基本等于一百岁了。”微笑在艾莉泽面孔闪烁。“我们驻地在亚速海内陆,那儿离契诃夫故乡很近……”

离契诃夫很近,离汉斯很远。艾的职责是书记员,实际做的是泡茶打字接电话,翻译截获的俄国电报,以及归档各种命令报告,也就是一切没人想干又不得不干的活。除了目送天空不断远去的德国飞机,这里与空军毫无交集。

不过,艾很快发掘了比观测长官更大的乐趣。许多个漆黑的乡村之夜,当她不想回住处和女同事面面相觑,就会假装加班,独自呆在通讯站。她发现,只要一直守在无线电旁,偶尔就能听到来自飞行部队的对话。

在一个这样的夜晚,艾正要关灯离开,门外传来了一阵熄火和脚步声。

S上校几步跑进来。“啊,还有您在,太好了。”

这个团在此前的激战损失了大部分坦克,重建工作刚刚开始。一整天他往返在各阵地巡视,现在他急着发一份命令。

“签发人:X装甲团指挥官。主题:车辆伪装。”

团长的思维运转很快,艾尽力驱使她的初级打字能力,还要把口述转换成书面语言,实在使出了浑身解数。还好,他会停下来耐心等待。

“……伪装的意思,是从敌人面前隐藏存在,不是拿根树枝放在车上标记自己!”

艾如实敲出这句话,一面悄悄地笑。

上校没有继续。她抬起头,发现他也忍不住笑了。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您真的非常关心他们。”

“这些士兵归我指挥,谁掌握他们的生死,就对他们负有义务。”上校回答。“任何人的生命都值得最慎重的对待。”

口述和打字声继续下去。

“长官!”司机兼勤务兵敲开门,送进来一盘食物。

文件已经敲完,上校在等艾检查错漏。“啊,抱歉。”他高兴地拿起叉子。

“您该尽量准时吃饭的,这个点对身体不好。”她感到这口吻未免太女性化了,于是陷入静默,埋头做事。

“去年我的营跟着隆美尔在法国一路狂奔,像我三天三夜只咽过两片面包,腰带都系紧了十厘米。”*

司机轻声一咳。艾立刻抬头。上校迅速后悔。

命令总算发掉了,外面不知不觉下过雪。长官感谢艾的协助,让司机送她回去。

“油箱早空了,上校先生。”司机操着诚恳的东普鲁士口音。

无论怎么回事,这下大家都得指望两条腿了。村里安安静静,雪光映照出月光。他们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走着。这个村外表那么平常,那么沧桑,没有一点美景,现在却成了亲切的地方。海岸与村庄的距离不复存在,艾听到古老的海浪在奔流,早在地球上还没有德国,没有苏联的时代,大海就在发出这样规律低沉的声响。

几个路过士兵偷偷摸摸用雪橇拖着一桩大树。他们停下来行礼,有人小声辩解:“多棒的圣诞树啊,长官。”

啊,平安夜要到了。德国人思索起来,还会有多少个东线的圣诞节等在前方?

“后来呢?”笔者问。

“后来?”艾·舍恩轻声重复,仿佛在对自己诉说。“我们过了一个平静圣诞节。虽然司令部三申五令禁止,所有德军阵地都用高炮和曳光弹放起了烟火。假期一结束,S上校就把我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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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难道有罪 Kann denn Liebe suende sein?

*关于腰围那些事出自他本人的作战经历“In 9 Tagen vom Rhein zu Schelde”,22.05.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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