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线
萧清允从她身上翻过,摊在拨步床的内侧,眼睛直直地望着顶上的床幔,回味着方才那个本性暴露的自己,像个泥人,被揉碎了,又重新揉捏成人形。
良久,江晚吟感觉到身边人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而后起身穿衣进了浴房。她勾了勾嘴角,这个人怕是要待很久才能出来。毕竟他要重塑这么多年的制约他的框架,还要琢磨再次以什么形象面对自己。
江晚吟摇了摇床头的铃铛,外面候着的宫人应声进来伺候她沐浴。她将自己沉在金丝楠木雕成的浴缸里,不动声色的擦拭着那些刚刚被他触碰过的痕迹。手指摸索着腰间的穴位,借着巧劲揉捏轻按,一股热流慢慢滑了出来。她想起上一世那个还不足三月的孩子,和她一道冻死在无人问津的雪夜。这辈子,她不想再让任何无辜的生命因她而死。
萧清允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中衣在床上躺下了。设计了一天,脑力体力都消耗得大,她有些困了。
萧清允轻轻吹熄了烛火,掀开被子在她旁边躺下。将睡未睡间,她感觉有只手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小声地在她耳边呢喃,“凝儿,这辈子我定会好好待你。”
江晚吟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上辈子也有个男人,说了同样的话。
那个男人现在正坐在太师椅中,悠然自得地品茗。底下跪着个一袭黑衣的蒙面人,这是刚从宫中回来的心腹—赤影。
前朝后宫藕断丝连,息息相关。钟楚怀在朝堂权势滔天、炙手可热,自然少不得这些布在后宫中的眼线,为他探听虚实通风报信。说不定,当今圣上的枕边人里,就有他的探子。
建元帝默许了他的飞扬跋扈,两人心照不宣,故而他在朝堂之上的所有所为,只要不是太过出格,建元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心安理得的利用着建元帝心中对他的愧疚,谋篇布局,安插棋子,现在一切都只需要,拔掉那颗眼中钉、肉中刺。他便可以高枕无忧,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可惜萧清允这些年一直很克己守礼小心谨慎,没犯过什么大错,也没留下任何把柄,更没听说有什么爱好软肋让人有缝可钻。每日勤勉恭敬,钟楚怀无从下手做不了文章。这样的人,即使自己比他强上百倍,皇帝也没有理由废了他,百官不会信服,宗亲也不会答应。
但是自从那日在御花园中,他见到太子妃后,便觉得机会来了。他看到,这么多年平静如水的萧清允,心神乱了。高手过招,只需要一个破绽。事后,他特意安排人盯着东宫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个女人。
现在探子回来,想必是有所收获。钟楚怀手指轻叩桌案,修长的手上骨节分明。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眸子射出点点寒星。
“说吧,有什么事要回来禀报?”
赤影察觉到自家主人心情不错,也不再战战兢兢。详细地和他汇报了太子夫妇今日去皇后宫中请安,皇后问了什么,两人如何应答,出门后两人又一同去逛了后花园。
钟楚怀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这些他本人在场的事情絮叨什么,纯纯浪费时间。要不是跟了自己多年,他都要怀疑这探子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挑重点的说!”
突然被他打断,探子一时发愣,思索着哪些是主子想听的重点。“啪”,他一拍脑袋,男人嘛,那些事情主子肯定感兴趣。
神色稍定,探子心中打好了腹稿,故意卖关子道,“主子,重要的事情的确有一件事。”
钟楚怀抬眸觑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说。”
赤影不自觉缩了缩脖子,继续说道,“要说这太子殿下,这么多年知书达礼、温润如玉,从来不曾听见他说一句狠话,做过一件越矩的事……”
手中的茶盏重重扣在案上,钟楚怀脸色阴沉,越发难看,冷冷的看着他,“你觉得,我是想听你在我面前夸他?”
那人被吓了一跳,磕头如捣蒜,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一刀一刀凌迟处死,脊背不禁升起一阵寒意。“不是,主子,你听我解释。”
钟楚怀冷笑,“继续说。”
赤影额头渗出殷殷鲜红,着实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小心翼翼道,“主人不知,那太子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些年咱们只当他遵规守矩,不似纨绔子弟那般玩物丧志,谁知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是个好色之徒。”
钟楚怀眉头一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仿佛受到莫大鼓舞,他趁热打铁,“太子自背了太子妃回来后,就一直心绪不定。期间太子妃沐浴,两人在房内不知做了些什么。”赤影越讲越来劲,尤其绘声绘色的描述了晚上两人在屋里翻云覆雨的孟浪之词。
钟楚怀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眉心越拧越紧,茶杯倏然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够了!让你去打探消息,作什么和我汇报这些腌臜事!”
探子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刚刚还饶有兴趣的主子,怎么勃然大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外人都道钟相冷若冰霜,却不知其实是阴晴不定,只不过他很少给外人好脸色罢了。
钟楚怀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在下人面前失了态,他向来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至于起伏太大。一定是萧清允道貌岸然的模样令人作呕,对,他最看不得他那副养尊处优正人君子的虚伪作派。
可他总感觉有一丝杂念混在里面,那句娇软侬语,那双环在萧清允脖子上的玉手,还有这个不长眼的刚刚为他描绘的画面。他甚至能想象到她被萧清允压在身下双目迷离,这些本该都是他的!却被萧清允霸占去了。
赤影偷偷打量着他愈发狰狞的面孔,心下皱缩成一团,今天小命怕是要交待在这了。他那七十岁白发苍苍的老母,三岁蹒跚学步的稚童可怎么办啊?
钟楚怀被他的呢喃细语回过神来,仔细分辨着他嘴里的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苦笑不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哦?是这样嘛。好像走错片场了,自己是个孤儿,还是个光棍。赤影略微抬起头,心虚地看着他。
“滚吧,下次别做这些没脑子的事情。”钟楚怀扶着额头,摆摆手让他下去。
那人如获大赦,连滚带爬的跑了,生怕晚一秒他会反悔。
钟楚怀望着一溜烟的背影,暗自哂笑,也许算是个好消息。萧清允这么多年行事缜密,如今终于落出马脚来。不管他是不是动了真心,那个女人都将成为牵制他的把柄。要是能稍加利用,乱了他的阵脚,何愁不能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江晚吟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一颦一笑都被那个男人掌握的一清二楚。这一世,她们三人又一次千丝万缕的纠葛在了一起。
她手紧紧攥着萧清允的衣领,睡得并不安稳,嘴中不断呓语,接连做了好几个噩梦。
先是梦到前世巫蛊之祸,皇帝手下的大太监带人来搜宫,从东宫的地砖下搜出绣着皇帝生辰的人偶。那是钟楚怀收买了皇后身边的宫女,偷出一块皇后亲手缝制的衣物制作而成,又交由她亲手放在那块青石花砖的下面。
江晚吟至今都忘不了萧清允那张不可置信又痛心疾首的脸庞。皇后禁足,太子自缢,陆府被抄,西市刑场的尘土吸满了血水,弥漫着浓重的腥味,这桩桩件件,她都脱不了干系。那些被牵连的冤魂,一步一步的爬过来拽着她,要拉她一起下地狱。
她害怕的蜷缩成一团,两手捂着脸不敢睁眼。后来有人轻轻拉开她的手,那张脸变成了高冷倨傲目若寒星的钟楚怀。
在那间幽深僻静的别院,他啃噬着她,羞辱她,欺压她,眼泪滑落进她的嘴角,是苦涩的。
她成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妇人,男人是她的天。她紧紧的抓住钟楚怀这根救命稻草,企图从溺水中解脱,却不料跌进无尽的深渊,钟楚怀亦不是她的良人。
再后来她又梦到了那个不足三月还未成形的孩子,她有预感那会是个男孩儿,可惜他来的不是时候,不该投进一个不顾廉耻心甘情愿沦作他人玩物的娼妇肚子里,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和她一起死在那个寒冷的雪夜。
“凝儿,你醒醒。”
好像是真的有人唤自己,这次睁开眼又会看到谁呢?
萧清允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眼神中满是关切,“是不是做噩梦了?”
哦,是他。江晚吟抬手揉了揉额头,才发觉额头上早已渗出密密的一层细汗。“夫君,我方才是梦魇了吗?”
面前的人点了点头,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没事了,凝儿,我在呢。”言语中尽是心疼。
他也会这般流露真情么,她心中忖道,希望刚刚有没有胡言乱语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窗外天已有些微微亮,这宫里充满了前世不好的回忆,她想出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