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步亦趋，共和时艰

巧月初一，暑天正热，天下哗然。

辫帅张勋进京复辟。消息传的再慢，也传到了璞阳。璞阳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事，他们同大多数人一样，只会担心今年的收成，明天的温饱。简单，而又安稳，数百年来璞阳人都是这般生活的。所以不管是孙文发表的《讨逆宣言》，还是段祺瑞的讨逆军，都与璞阳人无甚干系。可如此一来许崇民的住所便门庭若市，近几日，曹芝、秦慎、顾孺等纷纷来询问是何情况，他一概推说不知，他也确实不知。

“崇民兄，辫帅此番复辟，又是为何？”看得出来，曹芝有些焦急。如今的时局，举天下共和之力，张勋又何必要去冒此天下之大不韪，置自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此前亦未知悉半点消息，想必是前阵子黎总统请辫帅进京调停府院之争，辫帅便起了复辟之心。”许崇民思虑了片刻，他是个粗人，可有些道理却也懂得，这张勋明显是不顺民心，他也应该要良禽择木而栖了，不管是在皖的倪嗣冲，还是在苏的齐耀琳，他可要仔细斟酌一番了。

“他张勋这不是在打共和的脸吗？这不是在打共和的脸吗！？”曹芝一连问了两次，见许崇民不言语，便愤愤然拂袖离去。

许崇民抿着嘴一言不发，任谁都看得出此时复辟只不过是倒行逆施，这天下还能有几人恋着满清江山，还有几人能为了“爱新觉罗”这几个字去死？张勋看不透彻时局，他又如何能看透彻张勋？

没有人能知道张勋是为了简单的那个“忠”字，还是更多的“权”字。乱世，人心最经不起推敲。说到底人心哪分什么好坏，无非是看对几人还是几万万人来讲罢了。

中国的民主革命在这时恍如一出闹剧，一个个大人物接连粉墨登场，又一个个下台，共和政体亦步亦趋，时事艰难。十数年间无数的仁人志士为了国家，为了人民挥洒着炽热的鲜血，为天下人谋永福的林觉民，秋风秋雨愁煞人的秋瑾，为国民争人格的蔡锷……

枭雄重成败，英雄轻死生。

整个民国当真成了血染的一般，在战乱中建立，在战乱中寥落。

夜间的雨，吵不醒人，却单单唤醒了于凡。简单的披了件白衫，便走到院中呆呆淋雨，让那雨丝凌乱着双眸。她向来经不住风雨，但璞阳的雨却是待人多了几分柔和。

“不怕淋坏了身子？”于小山刚放下笔，开门见了于凡立在树下，他知道于凡身子骨从小便弱，没少喝汤灌药，好在璞阳的风水含蓄养人一些，没有北方那般粗犷。

“不碍事的。”于凡笑了笑。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做。

“早些回去歇息。”于小山拎了把伞给她，便不再多言。诚然，一世好梦，也是一世，一世风雨，也是一世。倒不如睡一世，不求清醒，人至暮年，也就这一个心愿了。他想过，自己怕是回不了沂县了，可于凡还是要回去的，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于凡撑开了伞，望着于小山的身影进了房间，这才收回目光。世事诸般身不由己，无非是想淋淋雨，却不料越陷越深，又难免沦落为孤身一人，唯一的月也躲着她。她困了，但不敢睡，难得淋一次雨，始终都经受不住。

伸手接住那雨，似乎这雨夜的一切都同她毫无干系，连多一点的温存都不肯留与于凡。有些人，今生都等不来，何必寄往来世？但活着总要有些念想，总要有些要去做的事，不然，同死去何异？

于小山今早起床便察觉有些胸闷气短，请来了济世堂的老大夫叶一虔诊脉，叶大夫看完之后说是风热犯肺，要调养些时日，好在药堂尚有些麻黄、甘草等温补养肺的几味药，叶大夫给开了麻杏石甘汤与银翘散化裁的方子，让于凡带了几贴回去煎给于小山服用。于凡仔细地问了诸般事宜，这才回了文茗馆。

“大夫说于先生病的如何？”曹芝在门内拦住于凡问道。于小山看起来并无大恙，只是他担心会有隐疾。人吃五谷生百病，再正常不过。

“说是宿疾，本无大碍，只是加之风热犯肺，这才重了些。只能慢慢调养，急不得的。”于凡斟酌着言辞回道。人有旦夕祸福，谁都不能免俗。她也怕爷爷身子吃不消，这一病，又不知何时才能痊愈。于凡不想把这些心事倾诉与谁，宁愿独自一人默默存在心间。她不想说，自然也就没人问她。不过就算能有人去关切她一句，只怕她也未必肯说。

徐江偃夜里跟着叶一虔学药方配剂，他不算聪明，但胜在用心，又肯刻苦努力，学的到也不差。叶大夫教授的大抵还是一些较为入门的方子，风寒暑湿燥火，外伤也有一些，主要是一些医经、方论所载，寻常诊治算是够了。

他也不知往后余生应该有何所做，有何所为。他习惯了听柳夫人的话，将来想必也会留在济世堂里做位大夫。他一切的一切，皆是身不由己，未来也早已被安排成了长辈所裁定的，好似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活成了别人期望的模样。

周南倒是惬意的很，她的性子是不会把愁情烦事放在心头的。有些事，过了，她也就忘了。对自己没心没肺，对身边人有情有义，像极了江湖侠女。也只有她是个例外，不论乱世盛世，她都只会活成自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