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过往?
穆如双手于胸前画圆归一,天罡罩柔和光芒笼罩在二人身上。在隔绝掉与幻境之外那丝微弱联系的瞬间,她像断了线的傀儡娃娃,跌落在自己怀中。
“有我在,你的算计休矣。”他将阿烿护住,抬手一击将天幕打穿,指天怒道。
神生万载,从未像此刻憋闷。好像成了棋盘上被人手执博弈的棋子,所到之处所行之事不受本心控制。若是连个小丫头都护不住,岂不是白活一场。
“……你说什么?”怀里瘦弱身躯动了动,扒住他的前襟。
“时锦此人诡秘莫测,你必得稳住心绪才能免于被他钻了空子。”穆如轻点她的额头,温和神力将紫气稍稍纾解消散。
阿烿也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捂住眉心呆呆地望着眼前肆意的烈火,看着烈火里被灼烧的每一个人。
时间静止,方才所观景象一幕幕倒退。
直到落下的夕阳再次低垂在天幕一角,用余晖披上灿烂烟霞,这里的一切又回到了他们刚踏上这里时的模样。
良久良久,她哑声开口。
“其实,我有点怕。怕我救不出珩光,还白白搭上你。”
绵绵和白衣男子从身后走来,穆如眼疾手快扯过阿烿才没被再次撞上。
“你看,就像他们,不论在幻境中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局。”她的一双璀璨眸光中流露悲戚颜色。
“这结局,绝不会是你我的。”穆如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直直地笼罩着她,似有无限情浓要诉,“我定要带你出去。”
他笑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凶,阿烿心想。她冷不防地撞上穆如的后背,惊得又默念了半阙清心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二人已经不再共用身体,也不用担心心声被听见。
“咳,你说,这样两个人是怎么相识相知的呢?”她为了掩盖心虚,主动岔开话题。
神器有灵,主动展现出一副云雾上的画卷,细细地描绘了二人的初遇。
一枚箭矢破风而来,擦过穆如的发梢。
孩童俏皮的欢笑声老远都能听见:“我特意封印魔魂练习骑射,这次游猎我可不让着你。”
绵绵的笑声越来越近,忽然戛然而止。
他认真地看着猎物的方向——有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俯下身子触碰受伤的麋鹿。
那男子极尽温柔,神明眷顾世人。
阿烿遥遥地看着绵绵,忽然明白了书里的一见钟情,她甚至听得见心动的声音。
绵绵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那男子并不理会,抱着受伤的麋鹿错开身子走了过去。神明独独不会眷顾魔族,即便他现在有人的躯壳。
“小仙倌。”
他并不气馁,快步跑上前,伸手拦在了他的去路,追问他的名号和来历。那男子恍若未闻,径直走了过去,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出卖了他的想法。
尽管得到的是再一次被忽视,绵绵这回还是有了收获。他将刚顺来的名帖高高抛起,对着渐远的背影笑得狡黠。
小仙倌,我们会再见的。
那时的绵绵以为,只要自己是个女子就好了。
“此处果然有玄机,你瞧这是什么形状。”穆如转过身来,笑着揉了揉她泛红的额头。
云雾之下竟有一处汩汩水源,现下消散后才才逐渐显露出来。
“好像是……螭龙?”她只在书籍文册中看到过绘形。
“河流,西北,螭龙。”
“再加上我们所处的蟠螭灯幻境,错不了。”睡了半晌的兔子迷迷糊糊转醒,从穆如的袖口中露头。
没记错的话,那位西北处尊主的神兽就是一条螭龙。
“大人真乃神仙俊杰,机智过人——啊啊!”祝缘的马屁还没拍完,就被穆如撒手丢进了水里。
“嗯,兔子没浮上来。”看来这里就是流转在蟠螭灯的通道,
他轻托下巴,摇动玉扇显然是对自己的这番操作试探很是满意。
或许还有种可能,祝缘被淹死也是浮不上来的呢。阿烿暗自腹诽。
“对镜着红装。”男子倚着门笑着道出眼前景象。
没注意到身后人是何时进来的,绵绵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眼波流转地睇了一眼。
“小贼。”
男子楞楞地看着转过身来的她,半晌说不出话。
“怎么,很怪吗?”绵绵甚少穿得如此娇艳,见他半天不言语,有些担忧地轻托起两颊。
“不,这颜色颇衬你。”
即便婚期既至,他也从未这样直白的夸自己,绵绵听了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害羞。
“哎呀,婚前见面不吉利的。你,你快出去!”绵绵羞赧至极,娇嗔道。
因为她和男子族类有别,又想摒弃仙魔恩怨,就商议择定以人族之礼成婚,人间——也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人族向神仙祈求吉祥顺利,你我又不需如此,”他笑颜微展,凭空变换出神器蟠螭灯。
神光奕奕,气息精纯。
“这是什么?”绵绵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拨弄,被宫灯上的灵动场景深深吸引,看得有些呆住。
“聘礼,我将此灯取名作,一生心。”
“一生心。”她朱唇微启,轻轻重复了名字。
“怎么了?”察觉到女子情绪变化,他问道。
“没什么,”绵绵倚靠在男子的怀中,伸手环住他的腰,沉醉而甜美地闭上眼,“只觉得,真好。”
“怎么,这灯比我好看?”男子话里略带酸意,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重新坐回镜前,从案上抄起一支黛笔替她细细描摹眉眼,“你的这双眼睛,生得真好。”
经过这几幕之间的穿梭,阿烿都觉得凫水也不算什么难事了,挣扎着爬上岸,吐了几口水才好好打量着眼前境况。
一旁的穆如皱着眉,满脸嫌弃地提着浑身湿透的祝缘。
“啧啧,真丑。”它的毛发一绺绺地紧贴着皮肤,狼狈极了。
我就应该对着这张脸多踹几脚!祝缘恨恨地想。
“你看天上。”阿烿完全没发觉身边这出小孩斗嘴的戏码。
一人一兔顺着她的手抬起头,发现竟是在海下的一处福地洞天。最奇的是头上碧海莹莹还映照出了金乌水影,双日凌空,澄明浓烈的日光照亮整座山谷,这里与世隔绝、美不胜收。
上古时期的两个太阳!其中之一早已陨落。
穆如骇然。居然在此处还存留十万年前的残像虚影。行至此处,他免不了心中打鼓,这个绵绵跟数万年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好像有双无形的手牵引他们来解开谜题。
一声长啸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山谷里反复响起回声。
山林震动,群鸟倾巢而出。
祝缘的本能驱使它远离这不安宁的地方,然而退后的路被遮天蔽日的阴影覆盖的严严实实。它回首望去,一头长毛似犬非犬的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跑过来。
是凶兽混沌!它灵力虚耗,已经无力开口示警,只好咬着穆如的衣衫死命地往出拽。
穆如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混沌,一把将阿烿往自己身后推,试图建立法术屏障阻隔凶兽前进的步伐。
混沌用头抵住结界,鼻孔喷出热气,昂首呼喝将结界一脚踏碎,长尾甩动把碍事的一人一兽扫到老远。
它用头轻轻触碰那个柔弱的女孩,没把控好力道将她拱倒在地,咽喉里发出呜呜的震动像在诉说恒久的思念。
“阿烿!”穆如被混沌长尾制住,努力挣扎短时间也无法再靠近分毫。
祝缘都惊呆了,凶兽混沌此刻软萌得跟小狗没两样,亲近地垂下头颅靠近阿烿。
阿烿怔怔看着庞然大物漆黑瞳仁里有些陌生的自己,下一瞬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触它温热湿润的鼻尖。混沌呜咽一声,居然真的变小了身量,化作一只奶白色的小狗像炮弹撞进自己怀里,摇着尾巴在身上蹭上蹭下。
穆如拧着眉头,看看眼前这只朝着自己呲牙低吠的小狗,显而易见它并不欢迎自己。
反应比他还激动的是祝缘,它甚至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雄赳赳地站在小狗面前摆架子。这个家只能有我一个宠物,除非我做大哥。
可惜混沌并不买账,懒怠地撑起眼皮打了个哈欠,然后祝缘引以为傲的油亮毛皮再次被烧成了黑炭。祝缘抓狂但惹不起只好哭丧着脸躲到穆如身后,小狗反而像受了委屈一样咿咿呀呀地把头伸进阿烿怀里。
祝缘看着阿烿安慰地一遍遍给混沌顺毛,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无动于衷的男人,抱着耳朵有些委屈。在这个家,难道我才是多余的吗?
她好不容易将缠人的小狗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它又止不住地撒娇作怪求抱抱。
“这是哪里来的小狗?”她有点搞不清状况。
“……这是凶兽混沌。”穆如憋出一句话。
“混沌?这个小狗吗?”阿烿翻来覆去摆弄着毛茸茸的长耳,看着这头躺在自己腿上露出粉粉肚皮的小狗,怎么看都跟卷册中记载的差别也太大了。
“谁能解释一下?”她还是难以相信。
除了欢脱的小狗,其余只有沉默和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