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她
为了探究这一切的缘由,二人跟随着混沌的指引来到山林间一处隐蔽屋舍。在小狗期待的眼神中,阿烿伸手欲叩门却被穆如拦下。
“混沌乃上古凶兽,门后会有何等天地亦无法预料,即便探寻到真相未必是件好事……”穆如自己也不知这话是在劝她,还是在哄骗自己。
“真相确实不重要,只是我不想辜负了这小家伙。”她淡淡一笑,朝着地上的混沌招了招手,后者雀跃地蹦进她的臂弯。
他耽迷在那云淡风轻的笑容里,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的狭隘,抬头展望这天地辽阔。
好凉。阿烿猛地甩了甩叩门的指尖,石门上传来的极致寒意挥之不去地黏在天灵盖上。
都没人记得你,真可怜,真可怜,真可怜。脑海里钻进了个刻薄声音,尖酸嘲讽一遍遍回荡着。
她分神的片刻,神识抽离进入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中。跟方才见到的林间屋舍差不多大小,只是更阴森显得逼仄些,说是监牢也不夸张。
滴滴答答的声音不断,预示着生命的倒计,伴随着枯萎。
一女子被倒悬在半空中,衣物脏污得看不出原貌,手臂毫无生机的垂着。两把不甚锐利还生出斑斑锈迹的钩子贯穿锁骨,周身几处大穴也被钢钉穿在骨骼上。狰狞可怖的血痕顺着脖颈淌到脸上,滑进眼里流出无声血泪。
她睁着眼望着窗外天,却没映出朗日晴空,只有灰蒙蒙一片。
第一天他来的时候,脸上满是焦灼,一身白衣依然是仙人姿态,除了额上仍有黑色堕仙印记。
“跟我走。”他皱着眉,掏出丝绢擦去自己脸上血污。
“你快走,别让他们发现。还能见你一眼,我也无求其他。”她狼狈地攀扯着他的衣袖,嗓音压到最低。
“……是为了婆罗灵匙?”
“这群道貌岸然的神仙。”她忿然啐了一口,却没注意到他暗淡下来的神色。
“灵匙在你族人那里是否安全?”
“他们于一处隐秘安全之所,替我告诫……。”
他挑动嘴角神色勉强,不露声色地将被她攥在手里的外裳拽出。
等了不知多少个日夜,血月高挂天幕一晚,他再来之时周身浮动浓烈血腥气,熟悉却更陌生。他的指尖划过她骨瘦如柴的身子,打圈一路向上,依然附带着让她痴迷的温度。他唇瓣划过她的耳鬓,热气浮动带着无限缱绻。
下一秒,这只微暖清峻的手就带着几乎碾碎的力度扼住她的咽喉。
他说,交出灵匙。
他说,晚一日屠千人。
她得知全族覆灭噩耗的那一日,他垂着眼俯视着自己爬在地上不吃不喝,一心求死的可怜样子,半边脸隐在夜色之中,怜悯又残忍。
“死可以,免我生取骸骨的麻烦。”
他骄矜地用铁钩挑起她尖锐得要刺破肌肤的下颌。
“这双眼生得像她,若是仙族女子,同你逢场作戏又何妨。可惜。”
这句话往她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刺痛了她最后的傲气与骄矜。自己的一腔真情在他眼里竟是如此低贱,当真是可笑之极。
“好啊,你想要的,我一并给你。”
“我只要换身干净衣裳。”
“我不喜有外人在。”
她伸出被禁咒镣铐紧锁的双腕,抬眸直视这位昔日枕边知心人。看着这张曾经如玉的面庞,看着这个让自己从无性修罗生出了□□与爱恋的女子之身的人,她如今只觉得无比厌恶,用尽全力才克制住想要甩开他的控制的冲动。
“好,就许你沐浴更衣。”他哼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到这个时候还讲究修罗王的排场。
在他看不见的一侧,一滴泪悄然滑落。真蠢。
从那日起,她的耳边便日日充斥着族人哀嚎与咒骂,像一把利刃反复割开还未愈合的伤口。只是她的心宛若顽石一块,已经生不出波澜和痛苦出来。
她第一次穿素衣,她知道有人要提醒自己,三万同族因自己而死。
她将婆罗灵匙汇聚于掌心,显现出一枚散发着纯白光亮的鱼骨印记。
一同点亮的还有他从没有过的快意神采,她心里觉得讽刺至极,转过头不再看他。
“你要做什么!”他的表情转变为惊慌和郁愤,冲过来想夺下她手里的灵匙。
她用尽全力将鱼骨折断,尖刺将手心刺破,鲜血淋漓。
不够,远远不够。她喃喃道,施展修罗逆天之力碾碎鱼骨,张狂地笑了起来,将手里的齑粉扬了漫天。
她从未如此刻般畅快。
“找死!”他恶狠狠地扑过来。
“不用你提醒,我自会以死赎罪。”她遏制住他的奔走,把他牢牢锁在原地。
“骸骨炼制神器乃无稽谣传,但流经的血液,”她奋力抽出胸腔间的骸骨,任由紫黑色的血水溅了他满脸,“能腐蚀仙根。”
“啊——啊——”他止不住地嘶吼,用手捂住已经看不出人样的面皮,血水所触之处滋滋冒泡,伴随着升腾起恶臭黄烟。
她看着指尖上滑落的血滴,虚弱地笑着说:“你就苟延残喘地活着,然后眼睁睁地失去所有,这是我对你的祝福。”
从前多盼着这一天,你再不是神仙,我也再不是修罗了。她轰然倒地,阖上眼睛之前心里最后想着这句话。
见证着这段万年前往事的阿烿,此刻却心如刀绞般被这段不属于自己的往事揉搓,折磨得几乎站不住,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呼吸。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闻了就让人流泪的剧毒,心生悲苦胆寒。
“你说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清冷女声在身后开口。
阿烿蓦然回首,远远的,方才出声的女子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偏着头小憩般静好安详。光线昏暗,唯有一斛清冷日光倾泻而下,洒了她满身。
一袭堇色衣裙,伶仃单薄。
这气息,毫无疑问是本体,而非回忆和残影。
“绵绵?”又一次见绵绵穿白衣,阿烿鼻头有些发酸。
绵绵无暇肩颈勾勒出完美弧度,让人感觉有些陌生。虽然这张脸跟回忆里长得一般无二,除此之外跟那个肆意轻快的紫衣魔女就没什么干系了。
混沌从阿烿腿上一跃而下,小跑到绵绵身侧亲昵地蹭蹭。
“小狗你也来了。”绵绵俯下身子拍怕它的脑袋。
“小狗?它不是混沌吗?”阿烿错愕。
“这个名字不是你取的吗?”这回连绵绵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神色,地上蹲着的混沌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阿烿内心狂汗,这个取名真的很有自己的风格,但……她张了张口想继续询问关于混沌的事情,但绵绵偏过了头好像无心再提。
“尊主真是心软。”绵绵定定地看了自己半天,突然抚然慨叹。
又是一句说得没头没尾的话。
“若是我,也会喜欢你。”绵绵说话间语气突然急促起来,好似牵动伤口。
“你……你这里还疼吗?”阿烿双眼紧紧寻找在记忆中见过的胸前旧伤,嗓音喑哑地问道。
“无妨。我本来也没想过能活,所做之事皆是有违天道。”
“可是我想了很久都没明白,我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错的。”
“你能告诉我吗?”
绵绵低下头,双手高高托举起来,像极了祭典上她对着西北遥行的礼,神情却更为虔诚和肃穆。
“你没错。错的是别有用心之人。”阿烿吸了吸鼻子,抑制住想要流泪的欲望。
“可我若没错,为何会给全族带来覆灭之灾?”
“我曾经那样努力,以为自己虔诚相信就会被眷顾,以为自己想要的终会唾手可得,以为我爱的人眼里会看得到我。”绵绵垂下眼眸,手里把玩着一簇紫色焱火,明明暗暗一如她杂乱的思绪。
“我……还不知道。”阿烿不懂她为何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宿命与天道何其深奥,即便神仙穷尽绵长寿数也不能勘破其中之道。
“若有这一天,请你一直记得我。”绵绵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无限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