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
浑浊的雨水顺着檐口倾流而下,空中时不时有闷响的雷声响起。
床榻上的少女睡得有些不安稳,粉白的脸上红潮遍布,有几缕濡湿的发黏在脸上,一双皓白的手紧紧攥着锦被。
“啊!”
一声惊呼,外间守夜的丫鬟被惊醒,立马起身点起烛火。
温阳猛的坐起身,一双下垂的眼瞪得极大,手捂着脖颈,檀口微张,一时间竟像是惧得忘记呼吸。
视野里有亮光燃起,温阳目光看向忍着困顿点灯的丫鬟,心跳猛得快了起来,窒息感传递到大脑,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胸脯剧烈的起伏。
“三小姐?”丫鬟打了个哈欠,点亮了桌上的灯,又回头看着一脸色由红转白的温阳。
手下的触感光滑,并没有箭矢。
丫鬟有点眼熟。
“你先出去,我要自己静一静。”
丫鬟被惊醒心中也有些不满,但也是俯了附身退出了房间。
温阳借着烛光打量着这个房间,又突然翻开自己的枕头,一枚青绀色的玉坠子静静躺在此处。
是梦吗?
那样真的梦?那她怎会一下叫不出那丫鬟的姓名?
颈处仿佛还残留着那金色的箭矢没入时的痛楚,隔着那么多人,竟是避无可避!
一只手攥紧了那坠子,没想到啊,当真真是神仙手段!
温阳脑子里涨得慌,天气凉,外边还下着寒雨,最初的惊厥过去,汗湿的里衣贴在皮肤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利落的将衣衫褪去只留一件小衣。
缩进温暖的被窝里,温阳舒服的喟叹,还好,还好她留了后手,只可惜,那条狗的命怕是留不住了,不过也算死得其所了。
屋里的烛火渐息,窗外慢慢泛起破晓的天光。
下了几天的冬雨终于停了。
院子里有下人在打扫这几天雨水打落的枯枝败叶,扫帚刷过青石板的唰唰声听着很是平常。
温阳手里捧着汤婆子,身上披着一件暗红色的披风,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直到今早起了,温阳才真正证实了自己留的后手被用掉了。
她心疼得捂着汤婆子的手都在颤,她的那位姐姐,命是真大,又想起那双死前看到的金红色圆瞳孔,心口一阵悸痛。
“三小姐,要不进屋去吧?外边凉。”被冻得靠双手搓动升温的夏荷颤着声,看着站在屋檐下盯着洒扫下人的温阳。
温阳那双因下垂而显得十分无害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这个丫鬟,记不得什么时候弄死的了。
想着,颇有些羞恼地用手敲了敲脑门。
夏荷被那眼神惊了一下,随即又在心里埋怨这不受宠的娇小姐事多且作。
“行吧,左右也我的炭火份例也就那点儿,这天气这样冷下去,怕是要冻死个人。”温阳开口,十三岁的少女说话细声细语,带着埋怨,天气冷冻了些牙口,透露出几分刻薄尖酸来。
夏荷跟着她进了屋,忙将那灌风的门掩上。
天气转凉得太快,温府上备的炭火不够,都先紧着府上顶尊贵的人去了。
少女一身白衣,端的是一副玉做菩萨模样,眉心隐约有颗红痣,脸瘦削而冷白,一双眼角微扬的丹凤眼平添几分锐利,此刻眼帘低垂,手中的念珠在手指尖一颗一颗相继滑过,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手中速度加快,那白玉做的念珠碰撞声激烈起来。
“咔吱——”一声酸倒牙的刮蹭声后,白玉珠散落了一地。
少女呼吸窒了那么一瞬。
“皎皎?”门外响起敲门声,然后是熟悉的温柔嗓音。
“哎!”少女应了声,“就来!”
秀眉微拧,将地上的玉珠一颗颗捡起,有颗不见了,门外的人又在催促,顾不得那颗不知道掉哪儿去的珠子,少女抚了抚衣裙,离开了这间有些狭小的佛堂。
——
这么裹在床上对付了两天,温阳有些受不住了。
“夏荷!”
穿成一团球似的夏荷从外间走进屋内,隔着扇屏风听着床上人发出的声响。
三小姐平日里就是个闷嘴葫芦,顶多就是私下发发牢骚,这几天天气下来了,也不如往年冬月跑去给老太太大夫人请安,就知道窝在被窝里。
她窝被窝里倒是舒坦些,偏生还要她守在外间,总有些小事问她,她都没时间跑那边小厨房蹭点火烤,冷得她感觉手都要起冻疮了。
“三小姐。”夏荷说话都是抖的。
温阳在被窝里翻了个白眼,“你去问问王管事,炭火份例划下来没有,下来了,你让几个小厮抬到我院里来。”
夏荷应了声,领了炭火至少她日子也能好过点,不过这三小姐前两天不还说自己炭火份例少,这会怎么又做起几个小厮才能抬得过来的梦。
温阳瘫软在被窝里一动都不想动,突然开始怀念前世那副修了气的身子,虽比不上那些仙门天骄,但好歹也能抗着寻常的冷热。
脑子里的心法疯狂在身体里运作,可惜没用,像潭死水。
叹了口气,开始思索起那队人马是什么时候入的京陵。
少女犹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板着,一双下垂的狗狗眼里满是思索,任人怎么看怎么觉着是个好拿捏的性子。
是明年春将入夏的那段时日,具体时间她不清楚,不过震惊满京陵的菩萨案时间她倒是知晓,可那时会不会太晚,那些个好东西不得又被她好姐姐捞了去?
温阳摩挲着手里的玉坠子,心里有了打算。
夏荷领着人将炭火放到柴房,确实是多,但就是些普通炭火,像那无烟的金丝炭是一块也无。
不受待见就是这样,偏偏也不去现眼了。
燃着炭火的炉盆被夏荷端了进来,足足四盆,累得她出了一身热汗。
这炭火有烟,她又将窗户支起来了点。
温阳看着她忙活,等她把炉盆放好了,才轻声道:“辛苦了呀,夏荷。”
夏荷抿了抿唇,清秀的脸上有些不耐,若不是温阳事多,她现在应该在二小姐小厨房里蹭火烤,而不是大冷天在外跑来跑去。
“三小姐言重了,是奴婢应该做的。”
手指捻起玉坠子晃了晃,“没事便出去吧,这边不用你伺候了。”以后也不用了。
夏荷胸膛起伏,她没想到温阳直接卸磨杀驴,她心中气恼,那她就直接去二小姐那边待着,管她呢!
屋子小,周围的空气很快暖和起来,幸而温阳的身体素质还不错,这两天还没有染风寒的预兆。
拢了拢衣衫,温阳将微启的窗又撑高了些,手中的玉坠子在窗口的砖石上敲了敲。
有人从屋顶处落了下来。
温阳打量着这位老朋友,现在的他,意外的老实。
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半跪着垂首抱拳,温阳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脆的声音惹得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马眼神慌乱的垂下头。
少女的衣服只是虚虚拢着,领口衣襟微敞,能看见一根去年避本命年戴着的红绳。
她居然还戴着?少年没头没脑的想着。
“这几天冷吗?”看着少年手指骨节上的冻疮,温阳轻声问。
“不冷。”
“把夏荷处理了吧,怪碍眼的。”温阳说得轻松得像是叫少年去地上拔一株枯草。
话题转变得太快,少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嗯?”含在嘴里的一声,像是不满他的反应,又像是在傲娇轻哼。
少年忍不住又看了眼温阳那张纯良的小脸,她一直都是这般,不是吗?他怎会因为一句随口的关心就对她改观,她与她那狠毒的母亲并无区别,甚而更加无常,且冷血。
“好。”
“今晚来我房间。”温阳冲他晃了晃那玉坠子。
少年瞳孔紧缩,“你!”
“今晚夏荷又不会回来,你怕什么?”温阳理了理衣襟,这鬼天气,她记忆里也没有这么冷的冬天啊!
“好。”少年冷了脸,转身两下攀上房檐。
将那玉坠子往桌上一扔,温阳挪到一盆炭火旁坐着,她改变主意了,她不想让她的老朋友好过,一天在她手里她就得物尽其用。
“吱呀——”门被推开,温阳正提着一袋炭石往炉盆里加,见人进来,直接用眼神示意。
兆礼沉默走近接过火钳和布袋,身上还带着湿气。
“办成了?”温阳双手环胸,站在他身边瞧着他动作。
“嗯。”
他比她高上一些,身子骨也薄,像个小竹竿。
少年微侧头,便可以看见她头上的两个小发旋,她没了丫鬟,在房中连头发都懒得梳,就这样散着,瓷白带着肉感的脸在烛火中莹莹生辉,更别提她现在还在笑,两个酒窝深深。
兆礼晃了晃神,火钳在炉盆上磕了一下,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
“哎呀,你干嘛呀,怎么笨手笨脚的今天。”说着,温阳嫌弃的想去夺火钳。
“你很高兴?”一条人命没了,她竟笑得这般开心,连酒窝都笑出来了。
温阳抬头,纯良的小脸上带着不解望着他,“人不是你杀的吗?”那双无辜感极重的大眼里澄澈得近乎残忍。
兆礼手中的火钳被她夺了过去,他呼吸加重,是了,人,都是他动的手,她在后面干干净净。
“什么啊!兆礼,你今天一点也不像一个听话的奴才!”语气娇蛮,半点没有平日里跟府中人打交道的怯懦。
兆礼顾忌着她手里的玉坠子,闷闷的站在她旁边,像根沉默的柱子。
你也不像个闺阁小姐,哪有娇小姐说要人命眼都不眨的,以往还能探寻些原因,今天却是半点解释都没有,少年静默的想着。
温阳要知道他所想,也顶多是翻个白眼,没几年好待在一块儿的人了,解释那么多干嘛?
炭火都弄好了,确认窗户支撑得牢靠,温阳才发现兆礼一直杵在那看着她忙来忙去,“哼,真的是,我把你惯坏了吗?主次不分了?想落得跟夏荷一样的下场?”
“你杀不了我。”兆礼走过去接过温阳从柜子里抱出来的被子。
见他接的自然,温阳挠了挠脸颊上挂着的碎发,“这么听话?真就乖乖在这儿睡了?”说着指了指那个小榻,眼里带着坏笑,杀不了,还折腾不了吗?
被一个小孩似的女孩夸乖巧,兆礼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他看着温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脸的黑色炭灰,乖的是她才对,那张脸,做什么表情都显得很乖。
温阳见他不做反应,有些无趣的摆了摆手,“睡了睡了。”
她的院子里人不多,就夏荷是固定她院里的,那些洒扫婆子都是偶尔来,她不受待见,生母姨娘在外死得也不光彩,她若不吱声,没人注意到她,就像她的炭火,得去要才有,不过多亏当家主母是个信佛的,她的三餐到是不会克扣,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自顾自躺在床上,温阳没有去管兆礼会不会睡不惯那个小榻,笑话,总比睡房梁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