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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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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结束,班上统一收好凳子,人头攒动,涌入寝室。

寝室熄灯许久后,大家话都讲得差不多了,谁也没有想到于老师会在这个时候来查寝,不过这一次不是突袭检查,而是给每个人发了一支家委会提供的葡萄糖。实话说,看见于老师提着袋子拿出一盒,一人一支放到枕头旁边,一时间不知道是好笑还是感动。

“颜昕晨,”于老师分明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却再三确认才确定是在喊她。于老师见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便接着说:“这些葡萄糖是你妈妈从医院里拿的,你就多拿一支。”

她本以为自己会得到两支,结果于老师递给她三支说:“今天给班上加了不少分,再奖励一支。”

昕晨哭笑不得,弱弱地说:“葡萄糖不能喝多了。”

“有需要再喝,又不是一次喝完。”于老师的语气透露出些许无奈,然后说到:“那我走了,明天加油。”

“谢谢于老师。”这句是丁雅玫说的,然后剩下六个声音不是很整齐地向于老师道了谢,于老师“嗯”了一声就出了寝室。

第二天一早的团体项目,跳大绳、滚雪球,12班分别获得了年级第2和年级第3的好成绩,势如破竹。只有n人n+1足和去年一样屡摔不断,哪怕摔不出名次,也活生生摔出了全班同学一年的笑料。

下午,万众瞩目的教师项目开始了。

依旧是个人项目在前面,秉持“女士优先”的原则,先跑女子800,然后就是男子1000。

女老师都是不情愿的,从来没人报名,最后强拉硬拽。男老师还是有不少报名,最后却只有6个人上场,不是年轻,就是壮丁,当然也有年轻的壮丁,比赛要激烈得多,从看台下操场的学生也多得多。

起跑处已经被一群学生围得水泄不通,同时也有许多像昕晨这样在大本营“按兵不动”的,主席台念的些谁也没认真听,她好像完全忽略了那一种可能性。

尽管如此,一声“物理组,严燊凌”还是如雷贯耳,昕晨整个人立马坐直了,赶忙起身到跑道边去。10班和12班的同学也都沸腾了,一大班人马奔向跑道旁。

还没有完全从看台下来,昕晨便瞧见严老师从食堂走了出来,朝起跑线走去。

他望向操场,忽然意识到自己想从这成百上千的学生中找到那一个是几乎不可能的,便停止了张望。

看着同学们形成的一个以起跑线为中心散开的完整圆圈,昕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转头又回了大本营,拿出一瓶矿泉水,倒出部分,挤入两支葡萄糖,上下摇匀,又倒一点进自己的杯子尝了尝,确认微甜,盖上瓶盖,将包装纸反贴过来,露出里边的白色,最后用班上的记号笔写上:“水里加了葡萄糖,from 昕晨”,画上个笑脸,用班机拨通了尹老师的电话。

这时主席台最后念了一遍运动员的名字,6个人全部就位,比赛马上开始。

完成一系列操作后,昕晨赶往终点线,想靠跑道更近一些,但眼前的这些同学挤得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裁判员接过主席台的话筒:“预备——跑!”场上顿时尖叫声不断,整个运动场混乱又嘈杂,昕晨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要被身旁的几个女生震聋了,嗡嗡地响。

远远看去,严老师在几个老师中格外显眼,不仅是因为他毋庸置疑的领先地位,还因为其他几个老师都换上了T恤衫、运动短裤和跑鞋,他还是雷打不动的衬衣西裤加皮鞋,把昕晨整笑了,显摆呗,就,她觉得。

其他的老师昕晨也认得几个,有一个是英语组的“百花丛中一点绿”,还有一个是以迅猛上课速度著称的数学组“飞行员”,前者年轻,后者壮丁,都是热爱运动之人。

不会吧,是在放水吗?他俩挺厉害的啊。看表情也不像是在放水啊?

耳畔加油声此起彼伏,无比喧闹。昕晨的目光锁定在了严老师身上,目不转睛。其实她不该意外,想想也就能知道,自己突破3分钟的800米是谁带出来的啊?可惜她没能亲眼见到昨天为了陪她跑,严老师那一出场就惊艳众人的速度。

结果毫无疑问,严老师步履轻盈地迈过终点线,摘得了桂冠,这无比轻松的两圈半,却硬是让他身后的5位老师纷纷挂上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周围许多女生尖叫起来,昕晨立刻闭口,捂住双耳,防止对鼓膜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她们刚刚不是在为另外哪个老师加油的吗?真是不理解。

昕晨踮起脚朝人群之中望去,看见了严老师,比其他人都要高,扫视着周围,像在寻找些什么。昕晨靠近些,吃力地望见尹老师朝人群的中心走去,准备欣赏自己导演的“美女给帅哥送水”。看见尹老师时他肉眼可见地迟疑了一下,四下张望仍不见她,便朝尹老师走过去,周围又是一阵尖叫。

他接过那瓶水,看清包装纸上的字,蓦地笑起来,十分爽朗,打开喝了几口,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起哄声开始一阵漫过一阵。

昕晨正跟着笑了起来,身后有人说话:“这是哪个班的老师,有点帅诶。”

“好像就是昨天陪跑那个老师。”

“看,快看,前面那个女生,就是她,800米破纪录了。”

“这就是有人陪跑的力量吧。”

“要是我也有这么个老师陪我跑,我不跑第一都没脸见人。”

几阵尖锐的笑声响起,昕晨正准备走,但那刺耳的笑声骤然停息,昕晨猛地抬头,是严老师顺着尹老师的目光看过来了。她心尖突地一跳,红晕从胸口开始往上爬,直击她的额头,眼睛被侵染成了独独聚焦他的相机。

他适时地收敛起眸光,满足于短暂的一瞥,带着满脸的笑意,转身朝刚跑完步的另外5个老师走去,只见他立刻被那几个老师围堵,把他勾搭去篮球场上“谈话”。

“尹老师在你就这么跑?不把我们几个看在眼里?”

“要耍帅也给我们几个留个面子啊?”

“你两个发展得怎么样了?”说着,要去抢他手里的矿泉水:“看看她给你写的什么?”

严老师连忙撕下包装纸塞进了口袋里,下意识朝昕晨那边瞄了一眼,只见一片空白的足球草坪,阳光在草尖上闪,晃了他一眼,热意这才后知后觉地从额前耳后泛上来,他默不吭声。他们几个都笑他,没再纠缠。

“说吧,今天这个人情你怎么还?”

“你们晚饭我请了。”他心不在焉地说到,一伙人朝校门走去,有说有笑。严老师闭口不语,微笑奉陪,一手紧握着矿泉水瓶,一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攥住包装纸。

昕晨若是听到了会不开心吧。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

但是……这种误会,留着才更好。

同学们又围着操场站成了以起点线为中心的完整圆圈。接下来是接力赛,20x50,分三个年级,文科VS 理科;4x100则分语、数、外、物、史、政、化、地、生、体、艺,11组,每一组的老师都来自三个年级。

老师们的精彩接力将本次运动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晚间舞蹈类节目主打的晚会更是点燃了整个会场,夏日的最后一点余烬化作躁动因子残留体内,热闹惊起满园秋风飒飒,卷起大家心中的不舍,洒下片刻冷清。

终于还是迎来了此次运动会的最后一天。周六早上,三个年级,一个年级18个班,每个班的班主任、一位科任老师和10个学生骑着“龙舟”,18条舟一齐向前摇摆去,八年级(12)班的于老师和肖老师都太矮,被另外10个学生拖着拽着,送向了终点,昕晨和同学们边加油边笑断了气,在三个年级的笑声中,迎来了闭幕式。

“下面宣读团体总分获奖班级……”

“八年级组团体总分第一名,12班。”听到这里,全班同学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回荡在运动场上空。昕晨默默轻抚衣服口袋里的金牌,心里沉甸甸的,没有让欢喜过分表现在脸上,但倘若有人细看,就可以发现她眼里潋滟的笑意。

就在这时,于老师走过来提醒她一会儿要去补课。

闭幕式一结束,操场上的人就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无妨。但昕晨可以感到一种不爽。在这全校没有一个同学留周周清的周末,这个没有一个班布置作业的周末。

一眼望去都没有几个人背了书包,她却背了。她今早就溜回到教室收拾了书包,里面都是补数学、物理要用的书。她并不会忘记,只不过有一种侥幸——万一他们直接来接呢?一出校门就看见了母亲呢?

昕晨一直没告诉父母自己跑了800米,准备给他们一个意外之喜。

原本还在迫不及待的她这下变得慢吞吞的,慢悠悠地去宿舍拎了行李,慢悠悠地将行李箱停放在教师宿舍楼下,然后上楼去。

“我本来准备让你直接回去的,又没考周考,又没留作业,课都没上几节,”严老师一见到昕晨就说:“我和你妈妈说了,她没同意。”

昕晨一点也不奇怪。严老师继续说:“反正回去了还不是搞学习,在我这儿还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嘛,也好,我想了下。”

她只是点头。

“对了,你是怎么想到让尹老师过来的?”严老师好奇地问,笑容这会儿又偷偷回到了昕晨脸上。

……

校门口,母亲等候着,除了两弯和往常一样皱起的眉毛,脸上再没有任何表情。见昕晨,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第一句话就是:“运动会光玩去了哟,搞学习没?”

昕晨一下子哽住了,不敢说话,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极度心虚。

颜母啧一声道:“我就晓得啥,不搞学习。呵,你自己觉得你还有资格玩呐?严老师刚开始还说这星期可以不补,我看就应该补,要在别人都不搞学习的时候搞学习。”颜母的眉眼间有一丝得意闪现,转瞬而逝。

她领着昕晨来到父亲停车的地方,扯开门跨入副驾驶位,昕晨沉默在后排,父亲油门儿一踩,驶回了家。

紧张的气氛在她进车的那一瞬间压了下来,她神经紧绷,周遭空气都凝重了,仿佛将企及冰点。

她不知道自己将会迎来怎样的一个夜晚。

她怕了。

她的大脑自动过滤了父母争吵的经过,只留下些关键词:“立案”、“打官司”、“栽赃”、“得罪”、“贪污”、“保工作”“上司”、“主管会计”……

每次父母吵架时她都会变得异常冷静,但并不是毫无感觉,就像打开了一种保护罩,激烈的争吵一抵达她的领域,刀刃就只剩下寒气,原本在身体狂奔的洪水猛兽被冷却、再冷却,直至冰冻,空出一整片白茫茫的荒原。

这次她甚至主动打开了卧室门,想听得更清楚些。楼下这两个人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为这个事情吵起来了。她在家时他们都这样吵,她不在家时还得了,别揭了天花板。

是跟一个多月前的那次争吵有关吗?

风嗖地穿过窗户,窗帘打起波浪,她的大脑也在翻滚,一个清晰的线索在昕晨脑海中形成了。

父亲支行的主管会计犯事儿了,贪污,被告了,正要查。那但人好像大有来头,和上面串通好了,就让上次惹了事儿的颜行长背锅。父亲手里完全没有证据,账都在会计手上,支行财务的支配本来就都要经颜行长的手,他却一直没发现异常,他们上司想栽赃他简直易如反掌,正好借机治一治他这根反骨。

但这个牢也并不完全是非坐不可。

如果颜行长乖乖背锅,啥也不说,官司打完了、牢坐完了,单位上把他原来的职务给他留着;他不背,他自己去搜集证据,找个律师把官司赢,也不是不可能,但单位上完全可以以这个案件为由,因履职不负责炒了他。

颜父年纪大了,学历也不高,现在外面人才济济,都争着培养年轻人,更别说他身上还牵涉这么个案子,还会有哪个单位要他?

真的是晴天霹雳。昕晨全身发麻,直直地僵在了楼梯口,久久才从中抽离,转身回了卧室,脚下木地板发出嗒嗒的声响,她尽可能地让声音小一些。

这种情节竟然真实存在吗?黑暗?社会?

颜父坚持要保工作,的确,这样风险小,从牢里待出来了,工作还在攥在手里,于他而言少的是坐牢的几年时间,但如果反抗,丢的可就是他的下半辈子,在家里由老婆养着吗?成何体统。

但颜母坚持要打官司,尽管极有可能打不赢,还会赔上了工作,风险极大,但她不能忍受如此的诬陷,不仅自己丈夫会背上案底,更别提可能对子女造成的影响,这事情只要一扯到昕晨头上,颜母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家里的名声坏了,一家子人又要承受外人多少异样的眼光?忍气吞声吗?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是一份难以挽回的清白?

昕晨拿被子蒙住自己,就如同父母蒙着她,不要她知道、不要她在意,她只需要在乎学习。她之前怎么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问题?

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在密不透风的被窝里迷糊着睡了。外头父母的争执仍在继续,不知道是父亲赢了,还是母亲赢了。

在模糊的意识里有种真真切切的念头深深嵌进了她脑中——接下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天,是她、她家,最后“好过”的日子。

早晨就已挤满天空的乌云有翻动的迹象,天上变成海面,云层化作波涛,外面开始刮风,晚间的黑风似股股排浪,涌入空气的裂隙,开出一条条大缝。

窗帘挥舞着进军的旌旗,不一会儿,风已经把天搜刮得一干二净。

秋日早晨的阳光格外显眼,没人看见另一片天空的阴雨。

昕晨也选择若无其事。

文化体育艺术节刚刚结束,似乎不少同学们的心里,依旧是运动场上那一片光景,凝云停滞、流影定格、树梢静止。昕晨则无法从跑道下来,一刻不停地往前奔,却已然离那个肆意飞扬的自己越来越远,几天前的记忆已经模糊成了远处的一个光点。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条路上跑多久,她只能奔跑,让耳边的呼啸而过的风冲洗她的大脑。

她沉默了不少,画也画得少了,一直埋头学习、再学习,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使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真正注意到她的变化,同学们只知道昕晨的成绩再也没有下滑,班上前五名一直有她。

她没有片刻的驻足,她不知道,无时无刻不吹刮的风,虽能屏蔽外界的杂音,但也能渐渐入侵,最终将她的心掏得空空荡荡。

她的日子都过得像逃命一样的,一下子没了影儿。南方的秋本来就短,几场雨一下,人们从衬衣到卫衣,从卫衣到毛衣,毛衣外还能套件大衣的时候,学校内的银杏树就都秃了头,地上金灿灿一片,没来得急享受击败夏日的喜悦,秋就成了冬的手下败将。

每周六放学后她依旧都去找严老师,但她玩的时间越来越少。严老师能讲的不多,常常就在一边看着,看着她一本资料接着一套试卷,做完试卷又做限时训练,现实训练完再来几道拔高题,手里的笔像不知停顿一样,洋洋洒洒,看着她的成绩的确是稳得不能再稳了,心里却没有一秒是安稳的。

他曾与班上的其他老师聊天,提到颜昕晨,都为她这段时间的学习劲头感到高兴,但他始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眼前的这个昕晨分明只剩下了一具躯壳,状态简直可怕。

他常劝她休息一下,她也休息不到5分钟,又不自觉地拿起笔,走火入魔了似的。

严老师也不敢问是什么事,怕她会崩。许久以前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卷土重来,充斥内心。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月左右,滞留在地面许久的银杏叶被彻底清扫的那个周六,严老师收到颜母发来的消息,让昕晨自己打车回家。昕晨知道,这绝对是出事儿了。

这下倒好,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歇脚喘息,奇迹般地吸入了丢失已久的魂魄,那些之前没有流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严老师见状,才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些。

终于正常了,她之前真的麻木到吓人。

他轻声询问,要不要自己送她回家,昕晨早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擦拭双颊,点头不语,一会儿就打湿了手头的所有纸巾。

他递给她一沓纸巾,带她下到楼下院子,一脚跨上摩托车,接过她的行李箱放在跟前,昕晨跟着坐在后面,两人驶出了小区。

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后坐着人,因为昕晨没有碰到他分毫。他微微偏头问她:“要不要扶着我一下?坐得稳就不用了。”

昕晨倒很听话地靠在了他身上,严老师感受到了她哭泣时的颤动。

将昕晨送到她家楼下,他在小区门禁外守着,见她进了楼栋,才又骑着摩托回去。

昕晨一推开家门,就关闭了泪水的闸门,那一点魂魄在她身上不过存在了十几分钟,就又被丢弃了。妈妈在家,爸爸没在。她也不问,径直上楼做作业。过了一会儿,妈妈上来递给昕晨一部老人机,告诉她今后都得一个人回家,有事儿就打电话。昕晨依旧不问。

醉醺醺的父亲回到家时,已接近午夜。隔壁卧室传来的脚步声将本就睡得不深的昕晨彻底吵醒,她几乎在一瞬间就知道,妈妈下去绝对要和爸爸吵架。

他们刚开始还克制一下,不让声音太大,也许是为了正在睡觉的昕晨考虑,结果在颜母的不断逼问下,颜父突然提高嗓门,吓得床上的昕晨狠狠一颤。他们争吵的音量一下就不可遏制地大了起来,昕晨这才知道,案件调查已经开始了,支行账户冻结了,家里的车、房也被封锁,而这套房子因为写的是昕晨的名字,才幸免于难。

颜父依旧不打算请律师,颜母的态度也很坚决,但由于没有任何此方面的经验和人脉资源,只有试着说服对方。

从那次开始,昕晨每周末回家后,听到的争吵一天比一天激烈。她自己也毫无头绪,无论他们怎么选择,都是损失惨重,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们,也不敢插嘴。明明几乎可以料到已成定局,争吵还是永无休止呢?

家里的每个人都碰得焦头烂额,昕晨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辗转在两个战场无休止地参战、观战,她想麻木,也不得不麻木。

时间就这样往前推进,直到12月末的一个周六,那将是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日子,将她硬生生的从原来的跑道上拽出,就此拐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大弯,仿佛一个注定要极尽一生去追思的梦境。

清早,昕晨是在寝室的欢呼声中惊醒的,她像往常一样洗漱、整理内务,踏出宿舍门的那一刻才发现,下雪了。长这么大,她头一次城里的雪,能堆起来的那种,不仅如此,操场上甚至堆满了厚厚一层,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上一次见应该还是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在乡下。好像是哥哥领着她去玩雪的吧,那时候他放寒假回来了,她力气小,扔不中哥哥,十分不服气地坐在雪地里哭,然后他就惯着自己,凑近了让她用雪球丢他……

昕晨想着想着,笑了,却伴随着眼泪,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仿佛无论是什么触碰到了她的情绪,就只有哀伤一种能被表达。

课间,同学们纷纷跑到操场上玩雪去了,只剩零星几个留在教室。昕晨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这么一直望着窗外,雪粒在空中飘着、飞着,像是再往伤口上撒盐。

严老师在雪中骑着摩托车送她回家时,昕晨出神地注视着他头发上的白雪絮絮,时隔多年终于抱住了雪地里的那个男孩。

而就是当天晚上,家里能摔的东西都被摔得粉碎,爸妈像是在比谁摔的东西更多一样,破碎的声音将接连起伏,瓷的、玻璃的,都在这个冬夜发出最凄惨的悲鸣,也像是唱响了对未来的挽歌。

颜父的巴掌重重地落下,像拍响了那些破碎声的休止符。昕晨没有胆量上前,去面对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无能为力地听着一声凄厉的喊叫填充了这短暂的空档,紧接着,破裂声最后一次响起。

挥手一砸。尖叫。

母亲的尖叫骤然刺入昕晨耳中,鲜血正顺着母亲的手臂淌下,地上猩红一片。

她应该要唤做爸爸的那人手里握着一个残损的玻璃瓶,血沿裂口滴落,母亲的血。

昕晨全身战栗不已,使不上丝毫的劲儿,双脚像是被粘在了地板上。

母亲先动了。

扯开门,冲了出去,门锁与门框猛烈撞击,门被撞了回来,没能合上。父亲手上的玻璃瓶应声掉落,一声脆响。

昕晨心里一阵慌乱,下意识追了出去。

她慌忙按着电梯开关,下楼,狂奔出小区。

黝黑的夜风夹杂着白雪在耳边呼呼作响,闯进每一个狭隙,和她四处横扫的目光一起。

她捕捉到那个踉跄的身影,沿着那条灯火冲出了光明,一头栽进了无尽的黑暗。

她跑去,雪粒攻击着她全身上下,她突围一波又一波的人群,不顾一声接一声的嚷骂与一个个白眼,步子越迈越大,直到轰然倒地。

猛一抬头,只见妈妈呆滞的拄在马路中央,一头凌乱的发,盖住半边因被掌掴而红肿的脸。远处有两柱灯光由远及近,当昕晨意识过来,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

“妈——”

两只无神的眸子望向身后的街市,身子却一动不动,被两束灯光淹没。

鲜血冲破黑夜的屏帷,坠落的漆黑似一把尖刀,捅穿昕晨的双眼,那白光直刺进来,在她脑中狂震、炸裂,然后是一声原始如动物般撕扯的尖叫。

昕晨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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