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贺敏春最为震惊，捂着胸口，声音都要抖了：“分……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个月了。”
“你怎么没跟我讲？”
“你也没问呀。”
贺敏春和外人一道，骤然知道这个噩耗，一时间难以接受，长长吐着气息。
她方才吹了那么多，现在忽然被当众打脸，心脏都有些不好了。
孙慧见了，忙对章淑萍说：“萍姨，快给我妈倒杯水，别让她憋坏了。”
她做着气死妈妈的事，却又样故作孝顺的样子，贺敏春简直要跳起来揍她。
李艳丽在一旁，脸上忽然有了笑意，问：“怎么分手了，不是很合适吗？敏姨夸得那么好。”
“他要去滨城，我嫌离家太远，没谈拢就分了。”孙慧语气平淡的像在说别人的事。
常鸿茂喃喃说了声：“滨城……是远了点。”
贺敏春像在这极短的功夫，在心中认真做了一番谋算，也顾不得是在别人家，郑重说道：“你们要是合适，不用考虑我和你爸。”
孙慧低着头，“不论高铁飞机，单程都要走一天，以后有了小孩，说不定一年也没机会回家一次，你接受？”
“这……有什么，”贺敏春很坚定，“你不能回来，我和你爸去看你。”她要努力挽回女儿的好姻缘。
孙慧低着头，扒拉了两下已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猛地坐直了身子，破罐子破摔道：“也不单是因为这个，我和他妈妈也不太对付。”
贺敏春惊讶，“他妈妈不是一位退休的老师吗，斯斯文文的，怎么会不对付？”
“他妈妈太讲究了，烧个汤放水都要定量，不能多不能少，太窒息。并且齐思要求结婚后一定和他妈妈住，我怎么受的了，分了拉倒。”
一桌人都呆住，北方人不怎么喝汤，不知道这个烧汤水要定量是个什么概念，一时也都不知道怎么劝解。
场面一度冷了下来。
贺敏春脸垮得尤其厉害，脸紧紧绷着，几乎随时要跳脚。
孙慧忽然扬起笑脸，似安慰她说：“妈你不用担心啦，小泽说要给我介绍一位师兄，也是航天方面工作的，说人巨好，我已经答应了。”
众人见她面上带笑，口吻里也听不出难过，新对象又出现的太过突然，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恭喜。
李艳丽犹犹豫豫问：“答应了，是已经在一起的意思？”
“没有，”孙慧笑答，“他还在H省封闭式做项目，等项目结束了，尝试接触的意思。”
她话题太过跳跃，两位妈妈跟不上，一会儿分了，一会儿又有了新的，太过随意了些。
在座的男士们也不好再说什么，话题自然就转了过去，又谈起了别的。
酒足饭饱，一顿饭吃完，几乎到了十点。
孙慧一家溜达着回去，当做消食，常家人直送到了大门口。
回家洗漱睡觉，孙慧自认为喝得不多，那酒却后劲很大，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十点钟，醒来还头晕目眩。
想到终于把分手的事情告诉了妈妈，虽然时机挑的不怎么样，心里到底松快了不少。
起床刷牙，没什么胃口，喝了盒牛奶充作早饭。
因为起得晚，上午时间短，不出活，刷了半天手机，浏览了许多业界大佬新出的作品，大受震撼，一时有了灵感，认真做好了接下来一周的工作计划，想要尝试新的画风。
昨晚吃过大餐，到中午也不是太饿，午饭简单做了杂面汤，用她上周试着腌的泡菜佐味。
饭桌上，贺敏春期期艾艾，终于又问起了她和齐思的事情。
她原本对女儿的婚事抱有极高的期望，男方是城市家庭，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她觉得自己女儿就算有几分姿色，也是高攀了。
思前想后，一夜未睡。
“真的……就分手了？”
“嗯。”孙慧淡定扒着面条。
贺敏春不由得愁容满面，叹气道：“小齐条件多好，怎么就分了，真是不让我省心。”
“总比结婚再离让您省心。”
贺敏春面容越发愁苦，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没事找茬挑孙俊卿的毛病，孙俊卿吃完一碗没敢再添面，上班去了。
贺敏春天生的悲观性格，发生一分不好的事情，她回产生对应十分的忧伤情绪。
孙慧不过分手，她已脑补出一场女儿嫁不出去，错过绝妙姻缘，孤独终老，且她这个当妈的顺带老无所依的大戏。
孙慧轻飘飘问她：“你昨天给小泽打电话了？”
她突然发问，看不出什么情绪，贺敏春却莫名有点心虚，轻轻“嗯”了声。
“电话说什么？”
“就说些我生病的那些事，让他不要担心。”
“你特意深夜打电话给他，是让他担心，还是不让他担心？”孙慧质问的语气。
贺敏春被女儿逼问，也有些恼羞成怒，“我还不能给自己儿子打电话了？”
“可以呀，你是觉得我一个人服侍的不周到，想把儿子也拖回家在你床前尽孝吗？”
她语气突然这么冲，贺敏春一下子蔫了。
委委屈屈道：“我生病了，你爸身子骨也不好，想你们把婚事赶紧都定下来，我就安心了。”
“你生病和我们结婚是两码事！”孙慧停下筷子，郑重说道，“他才研究生一年级！”
贺敏春有些怕这个女儿，她主意大，现在根本受父母的控制，甚至影响都谈不上。
“妈妈，生病在你这个年纪是很常见的事情，只需要好好休养，会慢慢恢复的。你不要以生病为理由，道德绑架我和小泽。”孙慧隔着桌子，冷静地与贺敏春对视。
贺敏春被她看得发慌，转开目光，带着怒气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这些年，所求所想，无非就是儿子女儿都有了好归宿，好事业，她一颗悬着的心才能落地。
但儿女大了，听不得劝，且他们都读书多，理论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她总说不过。但她到底是当妈的，总有自己的法子，能隐隐向他们施压。
孙慧太刚，她弄不过，儿子却是个心软的，昨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给小泽打了个电话，以自己身体不好为由，不能多操心，让他一定慎重对待感情。
孙慧继续道：“小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结婚就结婚，不喜欢就分手，在感情上他是自由的，不要想着让他赶紧结婚生孩子，然后你去给他带娃，好吗？”
贺敏春心思被揭穿，低头扒面。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狗叫声。
母女两人往外望去，看见常鸿飞搬着一只箱子上了台阶，将箱子放在正屋门口，又折身来了厨房。
母女俩收起刚才的争执，贺敏春起身推门，扬起笑脸去迎：“小飞来了呀！怎么还带东西来？”
常鸿飞笑着对贺敏春点头，语气闲闲地道：“有人送了两箱梨，家里吃不完，我妈让拿来一箱。”
贺敏春客气：“这怎么好意思。”
常鸿飞道：“这个甜，吃了也能解酒，又没多少钱。”
他说着，目光越过贺敏春，朝孙慧望过来。
孙慧气定神闲坐在饭边上喝面汤。
她昨晚半醉，今天头疼了一上午，到现在酒后的难受劲还没退尽。
贺敏春见孙慧不说话，“啊”了一声，说：“那我等会儿赶紧给慧慧削一个，她早上还说不舒服。”
常鸿飞笑了一下，“那得多吃两个。”
等了一下没回音，又说：“也不是专门给她的，秋冬天到了，容易上火，多吃梨有好处。”
贺敏春笑容更甚，“那真是谢谢你，有心了。”
见他戳在门口不动，客气地问：“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再这吃点。”
常鸿飞说：“还没吃。”
贺敏春有些意外，本是客气一下，没想到他还真没吃。
忙迎了进来，“那快坐下一起吃，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拿身体当回事，怎么这个时间还不吃午饭呢！”
常鸿飞进门，拉了张椅子，大大咧咧在桌边坐下。
贺敏春去拿了只空碗，将锅里剩的汤面捞了一碗给他，讪讪笑道：“昨天在你家吃席，今天来大姨家就吃这个，你也别嫌弃。”
常鸿飞拿起筷子，先捡了口小菜，说：“没事，我正想这一口儿呢。”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刚刚看见荣奶奶，背着个筐，要往村北去，我把她劝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真家去了。”
孙慧奶奶从苦日子过来的，天生的劳碌命，在秋收的日子里，总是喜欢背着筐，去田间地头，搜罗收割机过后拉下的玉米。捡一筐回来能高兴上天。
贺敏春面上一急，拍着大腿，道：“这老太太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真摔了怎么办。也不知道捡那一筐东西值几个钱！”说完，给常鸿飞放下碗，就真就转身出去看了。
孙慧隔着窗子喊了声：“妈你慢着点，骑车别摔了。”
贺敏春回声“知道”，声音已很渺远。
餐桌上剩下两人，也都不说话，都默默地吃着面。
屋中只听见吞咽食物的声音，以及偶尔大黄对门口过路人发起的一声狗叫。
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单独的、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吃饭了。
常鸿飞淡声开口：“你好为人师的毛病，好像一点也没改啊，连自己妈妈也要教训了。”
“听墙根是不道德的行为。”孙慧回击。
“我要是想偷听，就不会故意激怒大黄了。”大黄认识他，平时他来是不会叫的。
“我和妈妈闲话家常，和你没关系。”
孙慧碗里面吃完，又盛了碗汤，小口啜着。
常鸿飞很快把那一叠泡菜吃完了，轻敲了下碗沿，挑剔道：“你家就这么待客的，再给盛点。”
孙慧隔着碗看他，“没了。”
常鸿飞瞪她。
“没人请你来做客。”
“我刚送了你家一箱梨。”
“这算是对我昨晚替你顶雷的谢礼。”
常鸿飞眯着眼，脸上挂起似有似无的笑。
意味深长地说：“我发现你对我家里人，都比对我好，说吧，为什么对我这么特别。”
孙慧没正面回答，“你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去跟你那位小女友好好交流交流。”
“还不是笑女友。最多算相亲对象。”常鸿飞继续看着她。
孙慧低头，“我对你家里人友善，那是因为他们人好。”
“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和善大方又风趣幽默。”常鸿飞很自负地扯着嘴角。
孙慧冷哼了一声，问他：“你自己怎么样，不知道吗？”
“我觉得我很好！”
孙慧不吱声。
常鸿飞说：“按说咱俩一起长大，小时候还一个大澡盆里洗过澡，怎么你现在这么不待见我？”
孙慧放下碗，抬眸盯着他：“你把我妈支开，就是要和我讨论这个？”
“你跟我爸那样的人都能谈谈笑笑，怎么就对我没好脸色。”
孙慧垂眼，淡淡道：“我不是对你很好，还请你吃面。”
常鸿飞神情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也没说话。
孙慧催他：“你还吃不吃，不吃我刷碗了。”
常鸿飞定定坐在座位上，忽然抬头质问：“你是不是还介意那件事？”
孙慧只觉脑袋里忽然嗡了下，她以为这两年她避而不见，他应该明白，这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
没想到常鸿飞这么不做人，真的就大喇喇说了出来。
大概他经验丰富，对这种事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孙慧竭力控制住要抽搐的面部表情，嘴上噙着笑，问：“哪件事？都是成年人了，不过喝醉酒后睡了一下而已，谁老放在心上。”
她好歹是在外头历练了几年，怎么能在他这个乡村浪荡哥面前跌了份。
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
常鸿飞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轻轻点点头，才道：“行，没放心上就好，我以为你两年不回来，是躲我呢。”
“你多心了，我去南城发展，是职业需要。”
常鸿飞往后挪了下椅子，木质椅子腿“刺啦”在瓷砖地板上划一声，往后靠着椅背，轻笑说：“那就好，真要因为我，让你有家不能回，那我就罪过大了。”
他忽然俯身，凑近孙慧的脸，认真问：“咱们还是朋友吧。”
孙慧看见他骤然变大的一张俊脸，心头莫名紧张，迎着他的目光，淡然点头，“当然。”
常鸿飞终于又坐了回去，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开口说道：“不管怎样，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不能说断就断。”
孙慧轻轻点头，表示很认同，“当然，咱们不能跟那俩中年妇女一样。”
似乎也没什么要聊的了，常鸿飞又坐了一会儿，孙慧不说话，他也想不出什么新话题，起身离开了。
没走出大门，又折回来，推门问：“你换电话了吗？”
“没。”
“那怎么都打不通？”
孙慧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抬头说：“好了。”
常鸿飞点点头，离开。
过了一会儿，手机过来一条微信添加提醒，孙慧点了同意。
一条信息随后跟来。
想飞：有事儿可以麻烦我，我比段永森靠谱。
慧慧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