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陈主任心里有点吃惊,但他知道安元夕素来鬼点子多,也打算听听这孩子又能说出点什么。
“哦,说说理由。”
安元夕依旧气定神闲,看着胸有成竹的样子。
“《直击真相》是一个新节目,也不是一个新节目。深度调查类节目之前也有,也曾有辉煌的时代,但毕竟已经是明日黄花。这当然不仅仅是节目的问题,而是时代的问题,表面是因为现代人喜欢短平快的社会热点和传播媒体的转变,更深层原因是社会整体转型和社会问题的迭代。”
他停了停,继续说。
“所以,如果我们想做成这个节目,关键不在于对经验的把握,反而在于创新。她适合守国,我适合开国。所以,《直击真相》想要成功,我更适合做幕后。”
陈主任没说话,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慢悠悠地喝茶。
费兔一直认真听着安元夕的话,虽然同意,但是仍有很多疑问。
“幕后方面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台前方面你没有说。你的台前经验也比我充足的多,也形成了自己犀利的风格,这明明更适合这档节目的定位。除了我的自身经验不足,我主持过的节目也更偏向于文娱方面,大概率无法符合节目的需求。”
她分析完,看了看陈主任,这只老狐狸依旧没有任何表示,于是她转过身去看安元夕,想从小狐狸身上看出点什么。
没想到,安元夕看着竟然有点喜悦,眼角眉梢带着笑,爽朗的声音带着快活。
“费兔,你从来没有认识你自己,你才是最适合这个节目的人。”
费兔皱着眉,内心不解,安元夕和她形成鲜明对比。她又去观察陈主任,陈主任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她注意到陈主任的嘴角也带着一丝压不住的笑。
她也没直接问为什么,只是一点一点陈述自己的观点,想引导讳莫如深的两个人开口。
“从我的台风来说,我记得我刚来台里的时候,就有前辈开玩笑说是小董卿,这种风格我也游刃有余。我认为,《直击真相》这个节目分为两部分,现场调查部分需要纯熟的经验,演播厅采访部分需要一针见血的犀利。”
她说得语速偏慢,讲话的同时打量着面前的两人。
但面前的两人好像约好了似的,一个笑得张扬,一个笑得收敛,都一言不发。
此路不通,得换个策略。
她换了个轻松的语气,甚至有点撒娇,“您就别打哑谜了,我实在猜不透,您给我说说呗。”
对面两人对视了一眼,陈主任终于开口了。
“小安的这个建议我会考虑的,这件事情再议。台里新来了一批实习生,小费啊,你去看看材料,招几个到你们组里用,你先去工作吧。”
主任下了逐客令,费兔也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走了,留下安元夕还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好像还要和主任密谋什么。
出了办公室,费兔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她期待有一个自己的节目很久了,久到刚刚选择这个专业,甚至是最初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期盼有一个自己的节目了。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是超出她的掌控范围内的。
她不适应那些没有在她掌控范围内的事情。
走着走着,没想到又见到了刚才开车接她回台里的小男孩,对方好像早就看到费兔,恭恭敬敬地说学姐好。
费兔戴上她招牌的温柔大方的笑,“药成对吧?怎么周末还在工作?”
时药成心中因为费兔记得他的名字而窃喜,但是费兔问起来他的工作,他还是认真说“今天安组长给我派了些工作,我就来了。”
正常来说,这个时候费兔应该用“那你认真忙,安组长经验很丰富可以向他学习”之类的话结束话题。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费兔对安元夕带着很强烈的意见,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有点气不顺。
“哦,这么听话,那你在这个办公室里跑一圈。”
这是之前带她的老师给她说的小故事。
她的那个老师每次都会找一个最听话的小孩,让他在办公室跑一圈,等那个听话的孩子跑完,她的那名老师会语重心长的给那个听话的孩子说,做新闻,不要太听话。
费兔难得的有点想捉弄人,空荡荡的办公室反正也没有别人,也不会真的让时药成丢脸,实在不行最后再请小孩吃个饭。
“为什么?”
费兔对上时药成清澈的眼神。
那种清澈不是涉世未深的单纯,而是那种混着冷静,锐利和质直的清澈。
时药成直视费兔,用一句“为什么”砸向费兔。
费兔想过新来的实习生有可能会因为听话而真的去没头没脑地跑一圈,也有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总是会去先跑一圈再回来问她为什么。
但是时药成的为什么好像是他的本能。
好像这个人,不允许自己不清不楚地活着。
费兔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她问他“你是哪个学校的?”
时药成回答,“我是Z大新闻学研究生,明年毕业。”
怪不得时药成一直叫她师姐,原来是同校的师弟,“二十四岁?”
“二十三,初中少上了一年。”时药成回答,心里有点拿不准费兔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些问题。
费兔点点头,没放在心上,之后她才说出那句她想说的话。
“我和安元夕有一个新的节目,你愿意来我们组吗?”
费兔说完话的那一刻,时药成忽然觉得整个办公室好安静。
安静得,他可以听清窗外盛夏的蝉鸣。
安静得,他可以听清费兔轻轻地呼吸声。
安静得,他可以听清自己心如擂鼓。
他说,好。
“悲悯。”
安元夕点评道。
他还坐在陈主任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清闲得很。
“费兔平常温温柔柔,上台平平静静,但是她有一种很多人没有的悲悯。她的确和勇敢,锐利这些词不挂钩,但是悲悯可以支撑她走得很远。”
他继续点评道。
“谁说柔弱地人不能走很远?”
陈主任笑而不语,他在想新闻中心这两个年纪不大,但他很看重的年轻人,两个人到底能走多远。
安元夕台上能唇枪舌战以一敌百,但实际上以攻为守,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不让自己在精神上和物质上受一点伤害,这也是他不做调查记者的原因。
要是别的领导,也许就真的信了安元夕那套“费兔适合守国,他适合开国”的鬼话。
但陈主任不是别人,他见过太多的新闻人。
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而陈主任,正是阅人无数的这种人。
但安元夕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费兔。
他在心中细细琢磨。
费兔很像他之前见过的一位新闻人,那位新闻人的下场,不能说不好,只是遗憾大过如意。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费兔到底和那个人不一样,但是这个节目的重要性......
这个节目的重要性,并非安元夕和费兔想得那样简单。
但是现在,他还不能和他们说。
安元夕注意到陈主任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明显感觉到了,有什么他所想不到的事情,对方正在刻意隐瞒。
他心里打起来小算盘,想着怎么把话套出来。就在这时他看到陈主任好像又变了个脸色,直盯盯得看向他,看得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听到陈主任略带嫌弃地说,“不是一直在给你介绍对象吗?怎么都快三十了还找不到对象,我姐天天念叨我让我看着你点,你啊你啊,能不能让我省省心!”
又说回来这个话题了,安元夕默默地把椅子转过去,背对着陈主任。
但是陈主任的声音还源源不断地从身后传来,“我就觉得,小费这个孩子挺好。人长得盘靓条顺,家世也好,他父亲不是P大经济学院的院长,当初她能本科阶段来这里实习,不就是他父亲找人介绍来的吗?还有人家性格也好......”
“打住打住。”
安元夕连忙说道,他赶紧把椅子转回去,看着陈主任,或者,更准确的说,他的舅舅。
“您工作还不够忙啊?还有时间乱点鸳鸯谱呢。我和人家费兔共事了这么多年,要是有点什么,早就有了,再说了人家也对我没意思啊。”
陈主任看着安元夕,心里全是扶不起的刘阿斗,长得这么好看有什么用?不还是找不着对象。
“哎呀,您老就别着急我了,我自己有分寸。不过,我最近有点八卦,您要听不?”
陈主任屈尊降贵地开口,哦?
终于有事情可以转移舅舅的注意力,安元夕赶紧开口说道,“就咱们新招来的那几个实习生中的时药成,你估计也不记得。就是长得挺好看,但看着挺高冷的那个,好像对费兔有意思。”
他说着,一脸八卦相。
陈主任想了想,回想起了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他问,“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安元夕想想,“人家不是靠关系进来的,就是靠自个儿。”
这还真不容易。
“那还不错啊,到时候把他分到你们组,看看费兔和他能不能成。”
领导动了动小手指,就把实习生的命运定下了。
正在回家的时药成打了个喷嚏,今天对他来说,接连发生了太多好事,时药成回家的一路上,还在一遍一遍回忆今天和费兔相处的细节,生怕忘了似的。
而费兔那边,却没有很在意今天这个偶遇的小小实习生,她在满心满眼地为自己的新节目考虑。
她想了很久,终于决定拔打了那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