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
晴天眨了眨眼睛，它意识到有人来背它回家了，于是立马嘤嘤嘤地叫唤起来。
方晴漾终于回过神来，没作思考地伸手去搭从时野的手。
这时晚风吹过，她打了个冷颤。
紧接着猛然察觉到手心此刻有些硌人的相片，她便自己单手撑地摇晃着站起来，另一只手紧捏住相片。
从时野从容收回空落落的手，站直，继续淡声问，“需要帮忙吗？”
方晴漾终于想起自己此刻遇到的麻烦，连忙抬头说话，“晴天它……走不动了，能麻烦你帮忙……带晴天下……回家吗？”
声音断断续续，她尴尬地低下头。
从时野沉默点头。
他从方晴漾身侧绕过，走到晴天前面蹲下，习惯性要摸晴天狗头的手一时顿住，转而捏一下晴天的耳朵，又撕下它耳朵上的一枚小树叶，然后转过身。
晴天却不需要任何帮忙，它很是利落地攀上从时野的肩膀，方晴漾上前一步去帮忙的身形一时停在原地。
从时野背好晴天，等晴天一阵嘤嘤嘤叫声停下后，没有回头去看方晴漾。
“走吧，天不早了。”
“嗯。”
从时野抬脚走出几步后，没有听到身后走动的声音，回头发现方晴漾垂头停在原地不动，便停下等她跟上。
方晴漾察觉到从时野停下等她后，便停下悄悄拍打灰尘的手，然后强行忽视掉身上剩下的土灰，红着脸默默低头跟上。
她走到从时野身后，又听到头顶传来漠然的说话声。
“你要不要走前面？”
方晴漾不明白他的意思，茫然地抬头望向他，然后顺着他视线往身后望去。
隐在低矮处的山间灌木阴影一片浓黑，晚风吹拂不止，地面上的树枝阴影似摇曳爬出，越来越长。
方晴漾为自己的想象打了颤栗，捏了捏手心的相片，默默走到前面带路。
身形错开间，从时野视线落在方晴漾手心露出的相片上。
她歪向晴天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另一只手则是放在晴天头上比出一个V，趴在地上的晴天挣扎着的眼神透着可怜与渴望。但因为距离和山坡高度，歪向晴天的方晴漾像是歪在山坡上人的肩膀上。
而山坡上的人望着山坡下的人的身影，嘴角微勾似在浅笑，不是很清晰，只隐约可见的淡淡神情，透着温润和煦。
从时野目光一怔，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他垂下眼睑，保持着距离，跟在方晴漾身后下山。
脑子里还在思考方晴漾对晴天所说的话，他有些疑惑。
为什么会在山里过夜？
她人可以自己先下山，再找来人把晴天背回就好。
要是今天没人帮忙，她就这样留下来陪晴天在山里过夜？
从时野想不明白，目光扫过晴天搭在他肩上的狗爪，爪缝里都是泥土，在他黑色衣服上落下一片白灰。
他嫌弃地收回视线。
方晴漾在前面心不在焉地带路，数次强压下心中的尴尬和羞耻，脑子里东想西想，但最多的还是她新冒出来的灵感。
山脚是对着山神像跪拜求救的苦难百姓，突然从天而降一位白衣翩翩的救世主。
但他一定是百姓心中以为的救世主吗？
谁知道这将会不会是芸芸众生的另一个苦难，抑或是另一方地的苦难的开始。
神佛渡众生还是只渡有缘人……
方晴漾摇了摇头。
缺了点东西，故事架构不起来，需要回去继续学习。
方晴漾想着姥姥推荐的的神佛文学还没看完，有晴天陪着，她下午也可以看。
方晴漾一路思索着下了山，下山后也直直地往前走。
天边正变幻无穷的夕阳霞光万丈，方晴漾的裙边随着走动蹁跹起舞，上面绣着的暗纹金丝线在余晖下如浮光跃金，忽上忽下，忽明忽暗。
拉长在她背后的身影修长有致，如灯影美人，灵秀生姿。
从时野望着下了山路径直往前走的方晴漾默了默。
又见她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从时野想起道观里放下她的那一幕，明白她这又是在思考什么出神了，便停住出声。
“这条路往里面再走一段距离，有一块大平地，你以后可以去那里遛狗。”
“啊……嗯好，谢谢。”
沉思中的方晴漾忽然听见很长的一段话，随口答应，然后猛地抬头，望着前面渐渐西沉于群山中的夕阳顿住。
她默默转身背对夕阳，瞬间失去色彩只余黯淡。
方晴漾尴尬地垂首走过从时野身边，继续走在前面，又察觉到手心的照片。
她心中后知后觉生出疑问。
从时野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山上？
那个时候她没和晴天说些什么奇怪的话吧，被人听见和晴天絮絮叨叨也太幼稚了吧。
方晴漾顿时又浑身不自在起来。
一会儿后，试探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你为什么会突然……”
“爬山锻炼。”
方晴漾犹豫几番还是没问出来，从时野抢先结束她的为难给了答案，她闻言心中缓出一口气，偶然遇见就好。
关于被人撞见她的狼狈窘境，她已不愿再多想，何况从时野也不是第一天看见她狼狈。
糟糕，忘了最重要的事。
方晴漾猛然想起晴天还一身脏污的事，这要她怎么和林姨交代？
又过一会儿，望见回家的路越来越近，方晴漾越走越慢，最后停下脚步。
从时野移开不自觉落在她裙边的视线，走到她身边，主动停下，垂眸看她。
方晴漾低头捏着掌骨纠结一会，最终决定说出来，语气生涩艰难，“晴天……它今天有点调皮，待会儿回家，碰到林姨，你能不能……”
晴天听到有人叫它名字，又是嘤嘤嘤地叫唤。
最后的夕阳余晖拉长二人身影倒在身前，一长一短，一宽一窄。
从时野一直没听到方晴漾说出后半段，便转身抬步往前走，出声询问。
“能什么？”
听到从时野冷淡的说话语气，方晴漾突然泄气。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说，也想不出方法让林姨接受晴天一身脏乱还走不动路的模样。
林姨要是知道今天的事，肯定不会再答应让她独自一人出门遛狗。
但这事关她能否不独自一人在阿婆村闲逛。
方晴漾再次鼓足勇气向前看，瞧见前面的人步履稳当，一副坚定往前走的身影，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郁闷地踢了踢路面的小石头，然后快步走到前面。
从时野望着倒影在路面上的方晴漾加快的身影，调慢脚步，让方晴漾走到前面。
到家门口时，方晴漾望着小洋房里无人走动的安静环境，突然想出一个好方法——那就是别让林姨发现。
林姨和姥姥一起研究资料时可投入了，只要悄悄遛进去浴室给晴天洗干净就好。
方晴漾突然兴奋又紧张起来，白皙沾灰的脸蛋红扑扑的，她挡在铁门前，抬头望向从时野，悄声开口让从时野在门外等她一下，她有事先进去看看。
此时夕阳已全部游弋进西面群山，天边微醺的红霞逐渐失去最后的色彩，天色落入昏蓝。
从时野走近，他视线慢慢扫过一脸坚定的方晴漾，虽然不解，但还是先蹲下把晴天放下。
黑色的上衣散落些灰白痕迹，还有几个爪印。
他沉默地摸了摸晴天狗头算是答应。
然后他瞧见方晴漾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又满脸兴奋蹑手蹑脚地出来，她再次说话的声音更是细弱。
“能麻烦你继续背着晴天到浴室吗？你跟在我后面进去，动作轻一点……”
从时野垂眸望着浑身脏污毛发打结的晴天，了然挑眉。
方晴漾说话间对上从时野了然于胸的淡定神情，原本偷偷做坏事快要成功的窃喜一下顿住。
方晴漾抿嘴不管，等从时野抱起晴天后，率先走在前面。
她动作紧绷，心里不住祈求。
林姨别出书房，千万别出书房。
还好一路顺利，只有厨房轰隆隆的抽烟机声音，还时不时夹杂着汤匙碰壁碗碟撞击柜面的声音。
每响一次，方晴漾的心就要狠狠跳一次，直到她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成功进去浴室。
待从时野进来后，方晴漾迅速关上浴室门，大功告成的小小缓气。
回头一看，发现从时野已经打开花洒给晴天洗上了。
但是晴天遇水就恢复些活泼，在浴室里嘤嘤嘤扒拉从时野不停，弄得从时野满身是水。
方晴漾瞪圆了眼，尴尬地上前帮忙抓住晴天，结果她刚蹲下就被晴天甩了一尾巴它的洗澡水。
方晴漾只来得及闭上双眼，满脸接住了晴天的洗澡水。
脸上的水淌落到衣服上，地板上，一滴接一滴。
浴室一下安静，只余水滴声，从时野给晴天快速搓洗的动作也一时顿住收紧。
方晴漾睫毛微微颤动，鼻头瞬间泛酸染红。
今日的委屈惊吓如草原上奔腾的野马闯出眼眶，泪水无声地流个不停。
晴天似乎终于知道自己犯错，嘤嘤嘤的叫声停了下来，耷拉着狗狗眼偷偷躲到从时野手臂后。
震惊过后，从时野提溜出突然胆小的晴天，让它和方晴漾面对面，声色俱厉。
“道歉。”
和今日的遛狗主人面对面，一身泡沫的晴天快速立起身子，摆出两只前肢作揖认错，后肢在满是泡沫的地板上颤颤巍巍地发抖。
方晴漾闭着眼睛深呼吸，然后用手大力地擦去脸上的眼泪和晴天的洗澡水，接着一言不发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余轻轻的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