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腰
九重天。
灵眇人还没走到正殿呢,就看见前方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方冒出滚滚的浓雾。旁边两个好不容易逮住灵眇的大高个儿捕兵,往她身后稳稳一站,这下好,逃也逃不掉了。
“我敢打赌,冒出来的浓雾绝不是仙气……而是那白胡子老头的怒气。”灵眇耸耸肩,大步流星踩着仙阶而上,一边走一边问,“诶我说你们抓人就抓呗,怎么还分开扭送啊?信不过谁啊真是……”
其中一个愣头愣脑的仙兵解释道:“哦,那个,玄砚君被乐云上殿请去了。”
“笨呐!她问你什么你就答啊?!”另一个挥拳揍了过去,“再敢和冥界来的人多话,拿针缝了你嘴信不信!”
乐云上殿……仙帝唯一的女儿,样貌清隽,据说性子清冷持重,不苟言笑,很是端严。但是在她诞生之日,彩凤裹着祥云绕了三界整整三日,天命仙君当即将其归为能带去庇佑和福祉的喜神之列。
这位上殿一门心思全在修仙悟道上,年纪轻轻便已是无上仙尊,行事方面更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乐云仙殿被整治地井井有条。
至于她的尊号有很多,譬如乐云仙君,喜神仙尊……只是在仙界,大家都敬她亲她,也因着仙帝的缘故,所以更愿意唤她一声“上殿”。
灵眇“哦”了一声,就再没说话。来到殿门前,还没等踏进殿内,里头就传来瓷器摔在地上摔裂开的声音。
“这这这!真、真是太不像话了!我的三界公约在她眼里就是个屁,她有把我这个仙帝放在眼里吗?有吗!——”
说话人是一个身披金霞云缎的白发白胡子老人。
灵眇背手来到殿内:“谁说没有?有的啊!”
拂开膝边的白雾,她走近了些,看着面前高坐在君台上的仙帝紫穹,道:“我何时又不把您放眼里了?”
两侧的众神高高在上,俯视着她。
紫穹气到手抖,指着灵眇的脑袋,道:“哦,难不成南明镇的火是天灾,与你灵辩师毫无关系是吗?三界公约第五百四十章第十页第三行写了什么?你自己读来听听——”
说罢扔下去一本高达两人的书。
扬起的灰惹得灵眇捂鼻去躲,尽管表情嫌弃但还是捡了起来,很不情愿地念了起来。果不其然,身边几个挨得较近的仙君私下开始窃窃私语。
离得近,所以灵眇听得很清楚。
“就她那个样子,还灵辩师呢,也就在冥界那种地方摆摆威风。”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每次一来仙界便搅得鸡犬不宁,上次是为了那什么破树非要帝君给个办法,这次来又是烧了一整个镇子,啧,真能作妖。”
“唉,谁能管她?也不怪我们瞧不起她,本身就是个来自冥界的野仙就算了,性子还这般不好惹。”
灵眇充耳不闻地念了许久,终于把这段又臭又长的规矩念完,放下书去瞧仙帝紫穹的脸色,已是缓和了不少。
灵眇见机小声嘀咕道:“……我这么做还不是看不惯那些恶人张牙舞爪的嘴脸,仙帝你看啊,若是那些人继续作恶,我不制止,到时候万一里头的谁飞升成仙,搅入仙界内部还不得翻了天去,万一他运气差点堕了魔也不行啊,到时候天下大乱,那残局还不是得您来收拾?”
紫穹扶着长长的白须,故作深思状,又道:“嗯……所言在理。”
随后他又板正了脸色,继续强调道:“可是公约毕竟是公约,怎么说你也算是违反了其中的一条,按约当……当——”
底下的众神又开始交头接耳。
“得,仙帝这回又打算放她一马喽!”
“哪次不是这样?就凭她这副目中无人的德行,要不是仙帝陛下尚且能容忍她,她几条命够杀的?”
“杀不了杀不了,这家伙皮硬着呢,据说不死不灭。”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吧。毕竟仙帝陛下还在这里呢。”一个柳叶眉杏眼的小仙怯怯道。
“咳咳!”紫穹干咳两声肃清了有些喧闹起来的大殿氛围,接着觑了两眼灵眇,话里尽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冥界灵眇目无王法,公然挑衅我三界公约第……第——”
灵眇颇为无语,好心提醒道:“……第五百四十章第十页第三行三界生灵法。”
紫穹:“哦哦,第五百四十章第十页第三行三界生灵法。今,特罚你抄誊第十页五万遍。”
“才五万遍?”
“就这?!”
“嘁!服了……”
紫穹怒地瞪了灵眇一眼,指摘她这次的过错实在是不小,却被她毫不在意地回瞪了过去,为了体现自己作为仙帝帝尊的公平性,他又盯着灵眇补充道:
“加一条加一条,你!不是来了蜀云国吗?趁乐云上殿这几天忙着筹办万年一次的仙会大典抽不开身,你负责乐云和国都之间的福祐传运。”
打杂的呗……灵眇很大度地心想,这也不差。乐云属喜神一类,而蜀云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万乘之国,这样强大广袤的一个国家也难怪是由仙帝之女——受万人敬仰追捧的乐云上殿所庇佑。
灵眇谢完恩,却没急着走,反倒是站在原处看向原先那几个嘴碎的神仙。那几个仙尊被她看得发毛,都错开视线不看她。
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用指尖捻了一簇很小很小的业火,在众神面前晃了一圈,这才缓缓开口告诉紫穹:
“其实呢,当时我在南明镇纵下的业火是懂礼数晓大义的,不会乱咬人伤人,但就怕有些气量狭窄的小人呐尖酸刻薄之人呐爱嚼人舌根之人呐不知进退,明知是团火,还非得把舌头往里探探,那我可——”
眼前猛地一亮,业火顺着灵眇的动作在众神衣尾滚滚而过。
一时间大殿内的众神仪态尽失。
“没办法了。”
灵眇熄了业火,环胸站着,得逞地看着这些急火攻心但又不好发作的神仙一个个吹胡子瞪眼,乐道,“都说了是只伤小人,各位仙尊躲什么?”
其中一个不怎么发言的高大仙尊此时站了出来,一双狭长的凤眼紧紧眯着,声音带有极具警告的意味:
“不愧是冥界的灵辩师,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辨师日常都和死人打交道,这冷不丁和仙界众神一接触难免不习惯,只是有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习性还是敛一敛为好,也不能教众神看了笑话去啊。”
这番话说的,明里暗里都是在讽刺她一个冥界来的不知礼数没有规矩。
灵眇刚想开口,却被殿外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
“清河君说的是。可鄙人觉得,敛了倒失了特点,何况何来的‘难等大雅之堂’之说?”
玄砚迎着仙雾,不徐不疾朝这边走来,行礼、问安,一样不落。
紫穹一见玄砚便眉开眼笑,大手一挥:“玄砚君来了,快让我瞧瞧。哟!这可是清瘦了许多啊。早叫你就住在仙界,非是要回去守着你的清虚殿,这下好,瘦成这样。”
众人见了玄砚,纷纷改了脸色,都一副敬仰恭顺的模样。灵眇心道,从前只知道这人仙资不凡,不想在仙界竟有这样高的待遇,倒是小瞧他了。
不过,灵眇很快就知道了缘由。
披着锦服,一身肃雅的乐云上殿被一群人拥着走进来,乐云面色略微疲倦却仍不失威严,想是为了紫穹口中万年一度的仙会大典所操劳。
“玄砚,何故这般急着赶来大殿?”
说完便看见了在玄砚旁边的灵眇,乐云的目光慢条斯理地从头到脚将灵眇打量一番后,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以示问候。
灵眇瞧她生得好看,一时心下喜悦,也回以微笑。转眼倾身悄声问玄砚:“闷葫芦,你怎么才来?”
玄砚看着她抿唇不语,而是对仙帝道:“帝君,南明镇一事,我也有责任。我当时就在现场。”
在场所有人都用一种自家平日里好生养着的水仙被突然不知哪来的野猫儿叼走的表情看着玄砚,沉寂了许久,众人眼光又齐刷刷看向一旁不以为意的灵眇。
本来是不以为意的,可总被这么瞧着,灵眇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尤其是看见并肩站着的玄砚和乐云时。
“你!你们——”听得出来,紫穹真的有在克制音量,“玄砚君你……你,”
说不出来,又转向灵眇:“你说你背地里究竟还带着他干了些什么坏事?!”
玄砚不卑不亢道:“帝君误会,不是背地,不是强迫,不是坏事。”
灵眇见有人撑腰,又叉着腰支棱起来:“就是就是!玄砚君说的对极了,说得顶顶好!”
灵辩师大人这下彻底以为玄砚君是为了分担那五万字的责罚才匆匆赶来,心中满是感激和动容,侠气回肠催人心肝之际,就差三炷香和他义结金兰!额……有点怪。
谁料这人又道:“说了这么多,我此番前来是为了请帝君您秉公处理,既然我和灵眇君当时都在现场,那么——请允许我也罚抄第五百四十章第十页第三行三界生灵法五万遍!”
声音荡气回肠,余音绕大殿之梁不绝,一腔正气,是为我三界道义楷模!
一直默默观望的乐云站了出来,眼神似不经意地掠过灵眇,接着对玄砚道:“是我唐突了,原是为着正事来的。我说怎么伤药还未来得及敷,就匆匆赶至……”
灵眇大惊:“啊?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是不是不涂药?我给你的药你吃没?”
此言一出,殿内炸了锅一般叽叽喳喳又吵了起来,又是说灵眇带坏玄砚啦,又是说玄砚这伤实在是给灵眇害的,更过分的是竟然有人说灵眇阻了玄砚和乐云之间的感情……
当然这其中有一人死死抿着唇,轮廓厉深的脸上剑眉高吊,那就是先前指摘灵眇的那位清河仙君。他的视线自从乐云上殿进来之后就再没落在过他人身上,但也只是悄悄的,并不张扬。
紫穹摸着心脏,不堪新一轮重击:“行了行了,我今天有些累了,又是伤,又是火的……玄砚你还不快谢谢乐云的好意,人家还帮你上药呢。对了,那五万遍你爱抄便抄,别再来烦我了。都散了散了……”
灵眇和玄砚没再理会两旁众神的眼神,和乐云道过谢之后就退出了大殿。两人一路上旁若无人。
灵眇边走边问:“诶你的伤——”
玄砚一脸认真道:“一直没上过药。”
“那就赶紧回去吃药!”
“有用吗。”
“不然我给你干什么?!”
“嗯。”
“对不起啊,害得你受伤……”
“是石头害得,无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