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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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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这话,古镜那莫须有的“腰板”突然就直起来了,它美滋滋地说,“老大你说。”

“你能夺人性命于无形,就能避过人的耳目为我打探消息。我要你去京中大理寺,找到那个抓住审问你的人,不求你能保护他,但他若有事,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他折磨我的手段不在你之下,你觉得我不会害他?”

“你害不了他。”

林江鹤能在古镜毫无预谋只凭意气的杀人计划中得以保全,不是因为他运气好。林母礼佛,佛教之物挂满院子,他在家中之时,古镜接近不了他,想害他也很难做到。

何以止戈发现古镜害人的规律之后,在第一时间寻找合适的机会给林江鹤贴上了一道保命符。

所以季锦书才说,不是你不会害他,而是你害不了他。

季锦书更不会把林江鹤的性命置于未知的危险当中。

古镜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我走了,等我的消息。”

“慢着。”以指挥就,季锦书给古镜加了一道传声符,黑黢黢的灵体上飘满金色的咒语。

“你去吧。”传声符在身,只要未遇其他人的术法禁锢,这世上的空间,古镜皆能来去自如,季锦书放心让它去。

是日夜,万福镇。

季锦书抵达之时已是深夜,不便打扰,只好留宿在一家客栈。云韵思家心切,回家看望父亲去了。

这里是城郊最大的镇子,季锦书的房间在二楼,让老板娘送些沐浴的热水上来,她便上楼了。

水里来,土里去,又刻意扮了丑妆。季锦书一照镜子,还真是不习惯这副狼狈模样。她决定好生洗涮一番,踏踏实实地在此留宿一晚。

小厮敲门,“客官,您这里要的热水给您送来了。”

季锦书将面纱戴回,“进来吧。”

两个小厮拎着满满四桶水进来,一股脑倒进了屏风后的浴桶里,其中一个对季锦书说,“水热,客官等等再用。没有其他吩咐,我们先下去了。”

“有劳。”

“您客气。”小厮又恭敬地拎着桶出去,转身把门带上。

身上仍是云韵的衣裳,季锦书既然准备去见她父亲,便不会穿着她的衣裳招摇过市。

现下外面的店铺俱已关门,季锦书想着明日再去成衣铺子买一件合适的衣裳来穿。

窗扇大肆敞开,季锦书耐心等待冒着蒸腾水汽的水凉下来。冬夜寒凉,常人都会用热水沐浴,季锦书不会做那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她得当自己与常人无异,奈何这副身体决不能碰太过沸热的水,只能等风吹凉了再用。

古镜那边没有声音,季锦书对林江鹤现在是何情况一概不知,但季锦书相信沉着如他,能有破局之法。

纵然林江鹤是难得的正直之人,但他能坐上高位,不会是一个纸糊的老虎。

季锦书能做的,大概是抓住一切机会为林江鹤助力。败落则保全他,胜出则推举他。

试了试水温,水已凉透,季锦书将窗扇再度关紧封严,行至屏风后,衣衫尽数褪去,踩进了木桶中。

五感皆灵,但痛觉甚弱,几乎没有,水对她来说就只是水,再凉也不会干扰到她。

身体不定期能恢复原状,季锦书脸上和脖颈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出神地沉浸在水的包裹中,回忆今生今世过往的一幕幕。

林江鹤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季锦书就找到了他。每一世,那人的转世降生之后,季锦书都会先找到他,动用所有可利用的资源去到他身边。

季锦书感知他转世降生的方法则是手腕的一个白色光环,只要他降生,白色光环就会出现,光环并非一直都是同一个亮度,会随着林江鹤的生老病死不断变化。似乎季锦书手腕上的白色光环就是林江鹤生命的象征。

不只季锦书的手腕上有白色光环,林江鹤的手腕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白色光环,两人刚好左右手凑一对。

他出生时,光环是最亮的,随着年岁的增长,他长大成人,慢慢变老,光环也会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直到他离世,光环彻底消失。下一世,他出生时,光环会再度出现。周而复始。

季锦书手腕上的白色光环仍亮得近乎透明,累世的经验告诉她,这正值林江鹤最富有生机的时候,她便不必担心林江鹤有性命之忧。

林氏是世家大族,又在朝为官,家教森严,是以林江鹤不常外出,亦不会独自外出。季锦书有时是在他出门时远远看他一眼,或是装作路人,与他擦肩而过。

林江鹤幼时十分乖巧可爱,生得圆圆的小脸蛋,大眼睛扑闪扑闪,见着生人也不害怕,总是能跟生人搭上话。

季锦书还是何以止戈时,摸过他的头,小孩子香香软软,天真烂漫,见着她便与她亲近,一叠声地叫她阿姊。

最初,他能平安快乐地长大,就是季锦书最大的愿望。可他子承父业,做了大理寺卿。一度成为赵柏祯最为信任倚重的人,可伴君如伴虎,他那刚直的性子难免与赵柏祯正面较劲。

季锦书也曾想过入仕在官场上为他助力。可是正如云韵所说,季锦书是女子。况且,即使她易容换面,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季锦书这不老不死之身,一旦暴露就会危及己身。

低调行事是最能保全她自己也可以暗中帮助林江鹤的方式。出于多重考虑,这个官,她实在是做不得。

大理寺办案一向是内部之事,若非那日大理寺冒险重开夜市,确认古镜杀人意图,季锦书很难有机会接近他。当她拿到那块可以自由进出大理寺的紫檀木令牌时,心情不可谓不雀跃。

季锦书把清水往胸前撩了撩,水珠自肩颈胸膛蜿蜒滑落。满头青丝铺在水面,季锦书取过木梳,一下一下将发丝捋顺。

现在,令牌属于过去的何以止戈,她成为了季锦书,换了新的身份,一切又要从头再来了。

发丝洗净,松松挽起。季锦书倚靠在木桶上,现出赤瞳,术法召出传声符。

“如何?”季锦书问古镜。

古镜那边一阵安静,不多时,才有了回应:“他好着呢,关押他的牢房都比我那个时候的不知好上多少倍。”

“我想,你应该不会想要再进去体验一下了吧。”

古镜表示赞同,“这个你倒是说对了。”

“有人来看过他。那个人说:如今官员接连被杀,政事繁忙,朝中正值用人之际,朕也不想把你关起来。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用刑惩处你是免不了的。”

这个人应该就是赵柏祯了,有了他的话,季锦书放心许多,但还是问道,“他是怎么回的?”

“他说:罪臣一意孤行,冲撞陛下,难辞其咎,甘愿受罚。陛下能不计前嫌,纡尊降贵地驾临监牢探望罪臣,实乃臣之幸。”

季锦书松了一口气,只要林江鹤肯服软说几句好话,早日出狱指日可待,“我知道了,继续盯着。”

古镜没说答应,而是兀自跟季锦书做了一番保证:“他口中的接连被杀出自我手,但我之前没想过会在这些人里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牵连甚广。我好像对你说的那番话更深有体会了。我不会再动用我的特殊能力,用在伤害人的地方。”

“倘若日后有人告诉你,你不去继续蚕食人就会消失,你也会像今日做出的承诺一样,说到做到吗?”

“我…”

季锦书听出了古镜犹豫语气中的挣扎,没对得到满意的答复抱太大希望。

正当她抬手想要挥散传声符时,古镜无比坚定的声音传来,它说:“我会。我说到做到!”

作恶容易,向善也不难,该怎么做只关乎不同的选择,谁都不是非善既恶,也不是所有事都非黑即白。

古镜是来路不明的精怪,非人非物,能理解人的情感中的表层意思都极为难得。

季锦书难得跟古镜温情一回,“我相信你。”

并非虚言,季锦书相信它,它恶行多端,是因为缺少向导把它引向正路,只能在歧路上越走越偏,直至铸成大错,无可挽回。

季锦书也没有太多自信能把它带回正路,对古镜这种精怪,管大于教是她的一贯作风,而且她也不准备更换方式。

随后便挥散了传声符。

肌肤泡得泛白,季锦书走出浴桶,换上从佛祠里带出来的云韵的干净衣裙,将从云韵身上换下来的衣裳收妥,放进了包裹中。

按照目前古镜传递给她的消息来判断,林江鹤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一顿刑罚是逃不过了。即使他是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卿,圣上要他受刑,他也不得不受。

天下终归还是赵家的天下。林江鹤一外姓臣子,再怎么忠君事主,只要做出违逆圣上之事,也难逃罪责。

圣上的颜面大过天,赵柏祯没有在何以止戈下葬前便让他入狱受罚,已经是顾及旧情,对他宽以相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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