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她不会原谅卢凌风撕自己的胡子了。
崔羲和震惊又绝望地看着地上宋柴的尸体,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刚才她久等卢凌风不回,便决定四处找找看看,刚转过两条主街,就看到了一群金吾卫和捕手,还有苏无名和卢凌风。
当然,还有早已经凉透了的宋柴。
崔羲和拨开人群上前,卢凌风抬手拦住想要阻拦她的金吾卫,说了句:
“这是苏县尉的徒弟,我的未婚妻。”
苏羲和蹲在宋柴的尸体面前:胸口被贯穿,一箭毙命。
射他的人,就没想让他活命。
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等平复好了心情,才开口问怎么回事。
卢凌风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崔羲和眉头紧皱,抬头看了一眼苏无名,苏无名心有灵犀的将致命之箭用一块布包着剑柄递给她,她接过箭,又看了一眼苏无名,见他对自己摇摇头,心中了然。
她站起身,转向卢凌风,看着他冷冷道:
“中郎将,空矢之箭呢?”
卢凌风一阵沉默,没有回答。
崔羲和看着他一声冷笑,“原来中郎将所说,把宋柴给我带回来,是把他的尸体给我带回来啊。”
“羲和,射杀宋柴,金吾卫确有不妥,但情急之下并非故意为之,你不要生气。”卢凌风十分诚恳的看着崔羲和解释道。
她瞥了眼卢凌风,又看向苏无名,见他十分无奈地对自己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宋柴已成死局,再纠缠也改变不了人已死的事实。
崔羲和走到苏无名身前,失魂落魄地拽掉了头上的幞头。
“别泄气,追宋柴的那两个男子我们抓到了,还可以继续调查下去的。”苏无名拍了拍崔羲和的左肩,鼓励她道。
崔羲和默默点头,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眼里失落的情绪。
捕手们开始抬宋柴的尸体回县廨,崔羲和站在原地没有动,苏无名就那么一直陪她站着。
过了一会,崔羲和才轻轻开口问道:“师父,其实不管怎样宋柴都会死,对吧?”
苏无名沉默了一阵,而后缓缓回答道:
“是。”
苏无名和崔羲和并卢凌风审了那两个大汉,崔羲和终于知道宋柴的本钱是哪来的、不对劲是在哪里了:
卖妻求荣。
只怕白日里他问自己定没定亲,也是卖妻不成便盯上了自己,想要哪天将她骗到家里给卖了。
想到此崔羲和看了一眼卢凌风:
看来这中郎将的身份,还真是吓唬住人了。
那两个人牙子被关进了县廨大牢,崔羲和坐在县廨院子里的长廊,她抬头望天,突然想起了苏无名验完窦丛尸体后说过的话:
“只可惜,这世间的大多数人都选不到最好的;或是以为选到最好的,其实是被蒙蔽了。”
“窦小姐,你就是被蒙蔽了。”
崔羲和自言自语,语气惋惜却又异常坚定:“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但不管是谁害得你,我一定会查明,为你申冤!”
卢凌风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崔羲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上前。
崔羲和听见脚步声转头,刚好与他对上了眼神。
“中郎将?”她有些惊讶:“你还没走?”
“没有。羲和,”卢凌风在她身旁站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今夜…我没拦住宋柴,也没拦住金吾卫…”
“不是你的错。”崔羲和对他淡淡一笑,“中郎将,不必自责。”
“可我答应你,要把宋柴给你带回来。”
“你没答应我,你只是那么说了而已。他死了,你我都不想的。”
“抱歉。”卢凌风低头垂眼,十分失落。
“不必道歉。”崔羲和又是一笑。
二人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卢凌风突然问道:“羲和,你这三年,一直都跟苏无名在一起吗?”
崔羲和扭头看他,回想了片刻:“差不多吧。”
“你是怎么拜他为师的?”
“你问这干嘛?”崔羲和不解反问。
“我只是想知道,你出走的这三年,过得好不好。”卢凌风认真地看着她。
“挺好的。”崔羲和歪了歪头,决定告诉卢凌风自己的经历:“我离开家后一路向长安,路过武功县时听说那里有个县尉叫苏无名,是狄公弟子,探案一绝。我心向往,便去寻他了。”
“他刚开始还不肯收我。”崔羲和笑,“他觉得我是个女子,还是个世家女子——逃婚出走的世家女子,猎奇胡闹,纯属任性。
“后来我就一直在县廨和县尉府大门口等他,也许是我的真心感化了他,也许他只是想把我吓跑,终于有一天他停下了脚步,叫我跟他一起去看尸体。
“拜托,我会怕尸体吗?我爹可是刺史,我二哥还是司法参军,定州命案也不鲜发生,我很小就跟在他俩屁股后面混了。
“反正那次以后他就收我为徒了,然后我就一直跟着他学习探案、验尸,不知不觉三年就过去了。”
崔羲和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我想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就是死皮赖脸地求苏无名收我为徒了。”
“原来是这样。”卢凌风见她开心,自己也不自觉扬起了嘴角,“那我真为你高兴。”
“嗯?”
崔羲和有些惊讶地看向卢凌风:她离家又遇苏无名完全是因为逃他二人的婚,但卢凌风非但没有不高兴,还为她高兴。
真的假的?
“嗯什么?”卢凌风对她轻笑。
“没什么。”崔羲和轻轻摇头,“我还以为我逃婚让你家没面子,你会不高兴呢。”
“刚开始的时候确有不高兴,但更多的是伤心。”卢凌风弯身,一张英俊的脸凑近崔羲和,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
“喜欢的人,宁可离家走出都不嫁给自己,换做是你,会不会伤心?”
崔羲和被卢凌风突然的凑近和自我剖白搞得脸一红,向后蹭了好几下与他拉开距离,却没说话。
卢凌风看着她的样子忽地笑了,他直起身,眼含笑意地盯着崔羲和,也不说话了。
“卢凌风。”过了一会,崔羲和忽然开口:“你说我是喜欢的人,那裴家小姐呢?”
“裴家小姐?”卢凌风略显不解的皱了皱眉,“什么裴家小姐?”
“吏部侍郎裴坚之女,裴喜君,裴小姐。”
“啊?啊!”
卢凌风想起来了,却突然有些心虚,“你怎么认识吏部侍郎家的裴小姐?”
“听我师父说的啊。”崔羲和不以为然。
“裴小姐…怎么了?”
他试探着问道。
除了替表兄见过一次裴小姐,他还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我师父说,裴小姐有幅画像,”崔羲和一脸八卦的看着卢凌风,有些小激动。“上面画的是你!”
卢凌风闻言一愣,而后脑中一道闪电击过:
怪不得苏无名上午跟他说,昨夜他在画上看到自己了,还问他认不认识吏部侍郎家的喜君小姐。他没放在心上,随口就敷衍过去了。
原来那画,竟是裴小姐的画!
崔羲和见卢凌风呆愣愣的反应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啊?”
“刚…知道。”卢凌风有些傻了。
“啊?”
崔羲和更意外了,还很愧悔:完蛋,她给人家姑娘的秘密说漏嘴了,她真该死啊!
“羲和,你别误会!别多想!我和裴小姐,什么都没有!”卢凌风反应过来,慌忙解释。
“我没误会。”崔羲和一脸无辜的摆摆手,“你俩到底什么情况啊?”
卢凌风一脸纠结的看着崔羲和,有些难以启齿,却又无可奈何,于是开始解释道:
“这就是个误会。
“数月前,表兄萧伯昭面圣,拜明威将军,欲领兵西征。裴侍郎千金盛情设宴,为其送行,可他却与歌姬纠缠,抽身乏术,居然叫我冒名顶替!
“我一向厌恶他放荡,断然拒绝,怎奈他死皮赖脸。我决定见到裴小姐,便将表兄丑事和盘托出,绝不为其隐瞒,却怎料…”
卢凌风说到此停住了,有些犹豫,如鲠在喉。
“却怎料你对她一见钟情?不忍叫她伤心,便没有告诉她事实?”崔羲和歪头疑问。
“没有!”卢凌风瞬间反驳,十分激动。
“我卢凌风,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打住!打住!”崔羲和一脸无语的伸出手制止住他的表白,“那是怎么了?”
“却怎料我一看到她,就想到我自己了。”
卢凌风说完,整个人十分尴尬难为情。
“啊?”崔羲和不理解。
卢凌风看着崔羲和,“三年前,我想娶你,你却扔下我跑了;三年后,裴小姐想送我表兄,我表兄也根本没出面。”
说到此他的面上浮现一丝苦笑,“我和裴小姐,境遇,颇是相似。”
那日桃花丛中、水亭之上,身穿红衣弹着琵琶,满心期待着萧伯昭到来的裴喜君,与三年前兴高采烈、身披金甲回到范阳老家,激动地等待着大婚之日迎娶崔羲和的他——
一模一样。
崔羲和沉默了。
卢凌风没错,裴小姐也没错。
可她也没有错,为了不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逃婚了,有什么错?
不过那个萧伯昭是真的有错。
“所以,你就没告诉裴小姐有关你表兄的真相?”
卢凌风点头,“真相有时候很残忍,既如此,还不如活在一个编织的谎言里,至少,还能快乐一些。”
“可是卢凌风,这样不对!”崔羲和神色动容,“你有没有想过?裴小姐见的是你,喜欢上的是你,她以为的萧伯昭也是你!如若有一日她见到真正的萧伯昭,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怎样?她会更加难过的!”
“她不会再见到表兄了。”卢凌风嗓音沉沉:“我表兄,已经战死西域了。”
崔羲和闻言瞬间惊起,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卢凌风,见他的表情并非说谎样子,忽就泄了劲。
“死了。”
她又一屁股坐下,双手捂着脸弯下身子,语气悲惋:“这个世界上,怎么这么多阴差阳错的事。”
卢凌风坐到崔羲和身旁,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我没事。”崔羲和轻轻推开他,又叫他:“卢凌风。”
“我在呢。”卢凌风轻轻回应。
“裴小姐怎么办啊?”
“萧伯昭,已经死了;她画上的那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那人是你。”
“不是我。”
卢凌风微微眯眼:“我是卢凌风,你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