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闻溪很想冲出去救人，但她知道她不能，那些人还没走远，她要是去了，她和三蛋也会成为剑下亡魂。
不，不能冲动，不能哭，稳住稳住。
闻溪不停地在跟自己做心理建设，视线紧紧追随着火把远去的方向。
确定人走远后，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轻轻拉过蹲在一旁闭眼捂耳朵的三蛋。
“三蛋，娘要去做一件事，你还小，不能去，你听话，在这等着不要出声，娘保证一会就回来，好不好？”
三蛋一听要和娘分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小手紧紧攥住闻溪的衣角。
“我们拉钩，娘保证一会就回来，三蛋乖，好不好？”
可无论闻溪怎么说，三蛋就是不点头，她只得作罢，最后更是直接抱着她不撒手，闻溪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她从外衣上撕下一小段，蒙上三蛋的眼睛，就牵着他走出草丛往陈大娘的方向去。
“陈大娘陈大娘，我带您去找大夫，您撑住。”
闻溪一路小跑着，还没靠近陈大娘，她就已经哽咽了，又脱下外衣，扶起地上的陈大娘，给她做简单的止血包扎，双手一直在颤抖。
陈大娘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闻溪的手，声音断断续续，
“好…好孩子，快…快…快跑…”
闻溪已经泣不成声，手上仍是不停，继续包扎。
陈大娘已是奄奄一息，双眼开始涣散，闻溪着急，找话题跟她聊，“大娘，坚持一下，明天就能看到您的外孙了，您的闺女不是来信说外孙的眉眼长得极像您吗？不要睡，您家老头子还在家里等着您回去打谷呢。”
这几日在路上闲聊时，陈大娘常挂在嘴里的两件事就是小外孙的眉眼长得与她一模一样，以及怕这一来一回赶不上家里打谷。
果然，陈大娘听了意识清明了一些，强撑着拉出一抹笑，“我…我…不行…了，孩…子，别…折腾了，替我，替我…告…诉…他…他们，我…我……”
“大娘！大娘！醒醒，别睡！您别睡！”
回应她的，只有寂静的夜中的虫鸣声。
陈大娘永远的沉睡了。
闻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难过。
也许是因为陈大娘是她来古代后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那个鸡蛋坏了一颗就要皱眉碎碎念半天的人，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塞给她两颗蛋，会在她睡着时帮忙看着三蛋和行李，会和大家炫耀那素未谋面的外孙有多乖巧……
不久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这个时代，生命是这么脆弱不值钱，她突然不确信自己能不能好好在这活下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护好三蛋。
闻溪最后一道防线彻底被击溃，放声嚎啕大哭。
开阳城的官兵就是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的。
一个浑身是血且显然已经死了的老妇人，一个相貌奇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小妇人，还有一个被蒙着眼的小娃娃。
领头的官兵尝试上前交流，可无论说什么那小妇人都只哭，边上的小孩只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角，也不说话。
闻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牛车上的，整个人都处于一个失魂的状态，只抱着双膝，将头埋进去，默默流泪直到天亮，谁来问也不理，包括三蛋。
三蛋很怕，他知道娘在哭，眼泪没停过，虽然娘蒙住了他的眼睛，但是他都听到了，他知道，陈婆婆死了，和他的爹爹一样，和村里二狗的奶奶一样，不会再回来了。
他也很喜欢那个会给他吃鸡蛋的陈婆婆。
三蛋不是傻子，他也会说话，很小很小就会了，他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什么东西看一遍、听一遍就记住了，比如从小到大大伯娘骂他和娘的那些话，他每一个字都记得。
可是喉咙里好像一直有一堵墙，叫他没有办法说话，不能告诉娘这些。
三蛋觉得，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也许娘会和陈婆婆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他害怕没有娘，喉头一滚，用力的冲破那堵墙，不管怎么样，他要告诉娘，三蛋很聪明，娘一定会高兴，就会好起来。
“娘，你不要丢下我。”
小儿稚嫩的奶音中带着沙哑，犹如那清冽甘泉，瞬间包裹住闻溪那颗干枯的心，一点一点的滋润。
因为抽噎而一直耸动的肩停住了，闻溪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红肿如核桃的双眼旁还贴着散乱的发丝。
“娘，不怕。”
这一回，闻溪确信自己没听错。
“三蛋，你会说话？”
见她停止了哭，愿意说话了，三蛋笑了，还笑出了声。
笑声如一缕春风吹散了阴霾。
是啊，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老天把她送到这个地方来，昨天眼看着又要去阎王殿报到了，老天爷又她捞了出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至于陈大娘，且不说她有没有能力搭救，在她看到时惨剧已然发生，无论怎样都挽回不了。
想通后，她又惊又喜的抱着儿子，颓废了一夜，终于是把自己拉回了现实中。
前两天中暑的那个精壮小伙叫做钟力明，这次他跟着镖局和那位小姐的护卫一起打匪徒，打听来了一些消息告诉了闻溪等人。
据说那伙人是一伙山贼，早就盯上了他们这一镖了，因此埋在这附近欲劫了那官家小姐同她外祖母家索要财物，此次死伤了许多人，那官家小姐是紧急跟丫鬟换了衣裳，那丫鬟替她引走了大半贼人的视线，而她跟着一个护卫躲到了一棵树上才保住了一命。
那丫鬟自然是被炮灰了，真是个忠义的，闻溪感叹，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遇到的人都不可能有一个能让自己豁出生命，她最爱的是自己。
且闻溪觉得很奇怪，既然是早就盯上了，他们这一路来经过的许多地方都更适合打劫绑架，这伙贼人却偏偏要在距离开阳城那么近的地方下手，去请外援很容易的，也许他们的头儿脑袋只是脑袋一热就做了决定？
惊心动魄了一夜，第二天开阳城城门一开，官兵就护送着他们一行人到城门口查户籍录引进城了。
而那官家小姐很是过意不去，昨天晚上在人身安全得到保障后，就叫身边人来清点人数，死的都把尸体装敛好，待进城找了亲人来领且给一百两抚恤金，伤了的则进城包医治，也给一人五十两，像闻溪这样受惊了的也给一人十两银子的精神损失费，一时间大家都喜多于忧。
特别是那些伤了但是于生命无碍的普通人家，更是感叹富贵险中求，五十两给他们三十年都挣不到。
都说齐小姐菩萨心肠，她明明也是受害者。
闻溪才知道，那家小姐姓齐，是京城人。
不过她知道这个时代等级分明，自己属于底层人物，这辈子很难跟官家人打上交道了，也没放在心上。
一百两啊，陈大娘这条命比她那死鬼丈夫的贵些，李凡当时就发了三十两，但愿这一百两能改善一些陈大娘家人的生活水平，她在天之灵也会欣慰一些吧，也希望她早日投胎，投个好人家吧。
逝者已逝，闻溪略略一想就过了，当下最重要的是盘算一下以后的生存计划。
开阳城乃是胶州府城，街上各色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很是热闹繁华。
闻溪更多的只是好奇，在前世大城市的繁华她见得多，只是古代的城市还没见过，三蛋也是第一次进城，只滴溜着一双眼看，因为进城前娘就告诉他，以后会遇到很多富贵繁华，要保持一颗淡定的心，不要被轻易迷了眼，也不要失态，任何时候都要保持镇定，三蛋记这话记了一辈子，于他更是多有助益。
而一旁的刘大娘已经是傻了眼，不停咋舌，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昨天晚上，陈大娘、刘大娘二人被匪徒扣下盘问齐小姐的行踪，二人自然不知道，她们只不过是搭了镖局便利的小老百姓，那几个匪徒最后也是信了的。
待她们二人捡回一条命后，刘大娘就叫陈大娘赶紧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是陈大娘心疼那些鸡蛋，硬是要去捡散落一地，刘大娘也顾不上赶紧跑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触怒了那群歹人，为着几个破鸡蛋，生生送了命。
本来几人说好了到了开阳城一起行动壮胆，现在只剩闻溪母子二人和刘大娘，还有非要报答闻溪的，自愿做领路人的钟力明了。
钟力明原就是开阳城人士，在开阳城府衙谋了小衙役职位，对开阳城极为熟悉，他的姑父是闻溪那个县县令的师爷，他此去是亲去拜谢姑父替他谋划前程的。
闻溪不喜欢欠人家人情，同样也不太喜欢别人欠她的人情，正好自己对开阳城也不熟，两厢便宜下，就欣然接纳了钟力明的报答之举。
钟力明先带着刘大娘去了她儿子在开阳城定所附近，然后才领着闻溪母子去找牙人租赁房子。
闻溪根据自己的经济状况选了一个只有一间房间、一个小厨房的小院子，一年就要五两银子，贵是贵了些，可是胜在是独门独院，据说邻居又多是贫苦的读书人，出于安全以及环境考虑，闻溪咬咬牙还是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