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天空吹起了斜风细雨,月光跟着程冬裕坐进车里后,她盯着手里的名片,神情忧愁。
程冬裕打开了雨刷器,忽然响动的声音拉回了月光的思绪。她将名片塞进了包里,然后又恢复刚才那种笑意盈盈的娇态,“冬裕哥哥,这附近好像没有卖橘子的。”
雨水落在车身,滴答作响,程冬裕却打开了驾驶座的车窗,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外面躲雨的行人。
他在想什么?
月光看着程冬裕的侧颜,坚持着继续笑问:“冬裕哥哥?我们不出发吗?”
“够了。”他冷言道。
月光没有听清,“冬裕哥哥,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说够了!”程冬裕扭脸盯着她,语气加重。
车内氛围一瞬凝固,他看着月光仿佛被自己吓到了一样,忽然烦躁地发动车子,“我送你回去。”
月光:“......”
一路上,两人没再交谈。但开着开着,车却停在了一处路口,他说:“在车里等我。”
月光目视着程冬裕消失在了视线中,但她满脑子却全都刚才程冬裕生气的样子。
她看到过程冬裕对彩虹发火,对冬络发火,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对着她说了重话。
他可以不在意她,也可以开她玩笑,又或是调侃她,捉弄她,但月光唯独不希望,自己会被他讨厌。
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了2007年那天关于他的回忆。
*
月光在冬络家吃过晚饭后,又跟着冬络一边学习,一边玩到了快到8点。
孙阿姨接到电话:“喂,晏玲?”
“怡安,月亮还在你那儿吗?”
“在,和冬络正一起写作业呢。”孙阿姨看着并肩坐在餐桌上的两个孩子,柔声道:“估计他们也快写完了,我一会儿送月亮回去。”
“这么近的路让她自己走回来就行。”廖晏铃笑道。
月光看着孙阿姨,轻声地问:“阿姨,是我妈吗——?”
“是——。”孙阿姨也轻声回答。两人相视一笑,又听廖晏铃继续说:“麻烦你了晏铃,还得帮我看着月亮。”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廖晏铃笑:“那我先赶紧做饭了,估计她爸也快回来了。”
孙阿姨蹙眉,但还是说:“好吧,那你先忙。”
挂断电话后,月光合上了英语作业本,“阿姨,我写完了。”
冬络指着她的数学习题册:“这道题你写错了,改一下。”
“错了?可是∠APB的度数就是90°啊,答案也是。”
“但你的求证步骤不规范,这次是碰巧算了出来,以后再遇到类似的,肯定不行。”
“啊?那我看看答案吧。”
冬络制止:“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别一不会就看答案。”
“可我不看的话,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冬络:“......我教你吧,你看已知AE与CF相交于P,且AE=CF......”
孙阿姨看着两个孩子认真的讨论,十分欣慰。
她走到餐桌前,给月光拿了些她爱吃的橘子,还有一颗大榴莲。一堆水果全放在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子里,然后去厨房里刷碗。
过了几分钟后,月光终于把那道难题的求证过程完完整整地写了出来,她佩服道:“不愧是你啊,冬络,这次月考,你数学肯定又要拿满分。”
冬络:“你回去也好好复习。”
“嗯!”
月光收拾好了书包,去厨房告别:“阿姨,我回去了。”
“都写完了吗月光?”孙阿姨用围裙擦拭着手,问道。
“嗯,冬络刚才还把错题也都给我讲了一遍。”月光笑着。
孙阿姨笑了笑,看着冬络心照不宣地把桌子上那袋水果拎了起来,递给月光,“给,这是我妈下午在超市给你买的。”
“榴莲和橘子?”月光开心道:“谢谢阿姨!”
孙阿姨摸了摸月光的脸,“月亮真乖,你等阿姨一下,我换个衣服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就几步路,不用了阿姨。”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冬络:“她都上初中了,没事,妈。”
月光笑:“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学校见,冬络。”
“嗯。”
“唉,你等一下,月亮!”孙阿姨解着围裙,想要追上去,但月光却一溜烟就跑了,“阿姨早点睡!”
“这孩子......”
月光拎着一袋水果跑得很快,但由于水果太多,累得她气喘吁吁,只能放慢了脚步。
在经过一处拐角时,她忽然看见胡同里有一团黑影,吓了她一个激灵。看清之后,却发现前方只是停了一辆奔驰,看起来很贵的样子。更重要的是,车旁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好像倚靠着后座车门,抬头望着天;还有一人穿着黑色西装,站得笔直,年龄看起来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月光慢慢踱步向前,因为路灯昏暗,她没能看清这两人是谁。但等她走得再近一些时,她内心的警报器瞬间轰鸣。
这这这,这不是冬络他哥吗?
大晚上的站在这里,黑色的车,黑色的衣服,这也太吓人了吧!
他怎么会在这里?!
月光不喜欢这个欺负冬络的人,但她要想回家,又必须得经过这条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紧张,感觉心脏砰砰直跳。
“他又不认识你,你紧张什么!”月光喃喃道。她给自己鼓了气,拎着袋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前走。但走的步伐却又极快,像是在竞走一样,连带着塑料袋也被她晃得左右摇摆。
啪,尴尬的事发生了。
等她刚走过那辆黑车的时候,那个透明的塑料袋竟然好巧不巧地裂开了。
咕噜咕噜,橘子滚落一地,连带着榴莲也摔裂开了一条缝。
“我的橘子!”月光急忙蹲在地上去捡,把这些橘子全塞进了书包里,可其中两三个橘子竟然滚到了冬络哥哥的车旁。
什么叫尴尬,此刻月光深有体会。
她抬起头看向了程冬裕,发现他竟然也跟着弯下腰,一手捡起了两个大橘子,还拍了拍上面的灰,走了过来。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月光睁大了眼睛,咽了口唾沫。
“同学,你的橘子。”
很意外,程冬裕的声音十分温柔,他俯身把橘子递给了她,又对身旁的男人说:“王叔,车里有袋子吗?”
“有。”
“拿两个给她吧。”
“好。”
月光蹲在地上,借着月色,她近距离地看着程冬裕,更加觉得他是个美貌,而且看起来不像真人的男生。和在冬络家里不同的是,此刻的他,没有了那般孤傲欠扁的作态,反而有种落寞忧愁的神情,声音也慵懒磁性,却又透着柔和清冷。月光听着他继续说:“别往书包里放了,这上面都沾了灰,一会儿装袋子里吧。”
“给,小姑娘。”紧接着,王叔就把袋子拿给了她。
月光抱着一颗裂开的榴莲站了起来,接过了王叔手中的袋子,下意识说:“谢谢你们。”但眼睛却最后定格在了程冬裕的身上。
两个人的目光忽然对视,月光急忙错开了眼神,然后再次蹲在地上,把包里的几个橘子,还有这颗大榴莲,以及周围散落的其他橘子快速地装进塑料袋中。
忽然,她听到王叔对程冬裕说:“小裕,我们也该回去了。”
程冬裕再次抬头望了一眼左侧,声音淡漠:“再等等。”
王叔焦虑:“董事长夫人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了,再不回去,恐怕董事长夫人会生气的。”
程冬裕:“......”
他没有回应王叔,反而帮着月光捡起了所有的水果,又说:“走夜路危险,以后晚上最好别一个人。”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啊。”月光内心触动。
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她在冬络家时看到的那个人吗?
脑海中,他讽刺冬络和孙阿姨的画面,还有他此刻温柔的样子叠加在了一处。
一个人对待外人热心友好,温柔体面,但对待亲人却恶语相向,刻薄反常。
如此表里不一,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月光看不懂了。
但对于程冬裕此刻的善意,她无论如何也得做出回报。
“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请你也吃一颗橘子吧,谢谢你刚才帮我。”月光忽然从包里挑出了一颗最大的橘子,伸手给他。程冬裕有些意外,他接了过来,看着月光又给王叔也拿了一颗,“叔叔,你也吃一个吧,很甜的,不酸。”
“噢,谢谢你啊,小姑娘。”王叔也笑着拿到了手中。
给了之后,月光也没有再停留的理由,她告别了两人,拎着袋子回了家。
到家以后,月光的爸爸已经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钱爸爸坐在餐桌前,蹙眉看着月光,“你手里拎的什么?”
“孙阿姨给的橘子。”
“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以后下午放学直接回家,别总往别人家里跑。”
月光:“......”
“你听到了没?!”
“唉?这是小月亮吧,哎呀长得真乖,这是穿的一中的校服?”一位爸爸的女性朋友解围夸赞道。
“嗯,今年考上初中了。”爸爸笑道。
“钱恒,你说你多有福气,嫂子手艺好,闺女学习好,妥妥的人生赢家啊!”另一位男性朋友笑着说。
“是啊,你是不知道我们律所有多少单身汉羡慕你!”第三位男性朋友附和道。
月光妈妈这时候也端着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钱爸爸紧接着说:“你们尝尝这道红焖羊肉,这可是我老婆的拿手好菜。”
“吃也堵不上你的嘴。”月光妈妈笑着打趣。
“嫂子,你们是真恩爱!”
“哈哈哈哈哈哈!来,继续喝继续喝!”
月光看着这些陌生人,一个也不认识,但她却像习以为常一般,拎着自己的袋子回了屋里。她把橘子一个一个从袋子里拿出来,摆成一排放在桌子上,然后又看着那个塑料袋上的字,念道:“国环集团......”
冬络真的是这个集团董事长的孙子吗?
月光剥开了一个橘子,一边吃着,一边拿起笔写起了日记。
写着写着,她的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月光妈妈走了进来,问她:“月亮,还在学习啊?”
月光急忙把日记本合了起来,然后把放在一旁的数学习题册拿了出来,心虚道:“嗯。”
廖晏铃看着桌子上的一排橘子,笑问:“你孙阿姨给你买的?”
“嗯,不怎么酸,妈你也尝尝。”
廖晏铃吃了一瓣,赞叹:“确实挺甜。”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于耳,廖晏铃看着月光,无奈道:“你要是不瞌睡,就再看会儿书,你爸爸刚接了个大案,他得应酬。”
“没事的妈,我都习惯了。”月光吃着橘子,廖晏铃看着女儿不在意的神情,心情郁结。屋外传来月光爸爸的喊声:“老婆,老婆?”
“来了!”
“月光,妈妈会给你爸爸说,让他快......”
“你快去吧妈,不用担心我。”月光送廖晏铃离开后,自己坐在桌子前还真就看起了书。
虽然环境吵杂,但她做题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钱恒看着媳妇从屋里出来后,问道:“睡了吗?”
“还在学习呢。”
“嫂子,不好意思啊,今天打扰你们了。”
“要不然我们改日再聚?”
“是啊,要不然我们还是走吧。”
钱恒笑道:“没事儿,只要想学习,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能忍住。不想学习的人,你给她再安静的环境,她也学不进去。”
钱恒给廖晏铃使了个眼色,廖晏铃也附和道:“是,我们家月亮确实也听话,她这会儿带着耳塞呢,不用担心她。”
其他三个客人也心领神会,拉着廖晏铃又喝了起来。
月光在屋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喝到了将近九点半。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太想上厕所了,都怪自己刚才在冬络家喝了太多饮料。
这下她不得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可能是大人们喝酒喝的上头,也没注意到月光,她忽然想出去站在院子里透透气,于是趁着爸爸没注意。从冰箱里拿了根雪糕,坐在院子里开始嗦冰棍。
今天的月亮还挺圆的。
月亮晃着双腿,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
“门怎么没关?”月光奇怪地喃喃道。她走到了门口,看到了一辆电动车从门外呼啸而过。
车......
她忽然想到了冬络的哥哥。
不知道他这会儿还站在那儿吗?
要不要出去看一眼?
月光跑到院子的窗前,偷看了眼屋子里的情况,几个大人还在热火朝天地喝着。
她心中一定,直接从大门溜了出去,然后走到胡同的拐角时,准备悄悄地扒着墙沿往外瞅。
从这个角度看,能刚好看到整条胡同里最宽的这条大路,刚才他和那位叔叔的的车就停在这里。
月光往外探头,惊讶不已:“他怎么还在?!”
距离月光拎着袋子回家,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而且这会儿也已经快10点了,他到底站在这里干什么??
刚才从路的那头回来,月光先看到了王叔,这次站在相反的方向,月光的视线里却只有程冬裕。他穿着上午的那件白色衬衣,袖子随意地卷起,搭配着一条黑色的裤子,看起来十分的成熟,像是已经参加工作了一样。但他身上的那股少年气息,却也十分浓郁。
再仔细一看,他手里好像还拿着一个橙色的东西,难道是她给他的橘子?
月光看着程冬裕拿着橘子,有意无意地在手里把玩着。她的内心忽然有股异样的情绪弥漫开来。月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个角度,那栋房子,等等,难道他是在看冬络的家?
忽然,那栋房子二楼的灯熄灭了。
月光看着程冬裕玩耍橘子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不知道对着身旁的王叔说了些什么,忽然转过了身,吓得月光急忙也收回了脑袋,背靠着墙壁喘气。
嗡的一声,那辆黑色奔驰从大路呼啸而过。月光注视着渐渐消失的车尾,心中疑惑不解。
她无精打采地往家里走。
想不明白为什么冬络的哥哥要这么做。
从他上午离开冬络家后,到现在几乎已经过了9个小时,难道他一直站在这里看着那栋房子?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讨厌冬络和孙阿姨,觉得看到他的弟弟和妈妈就觉得膈应,可真实的情况,他又是在离开后迟迟不返,一个人望着冬络家发呆,还一直等到冬络家里的灯熄灭了后,才动身离开。而且刚才捡橘子的时候,王叔说董事长夫人会生气,一直打电话催他回家,他却保持沉默,还一直站在这里又等了一个小时。
月光忽然回想起程冬裕俯身递给她橘子时,眼神里埋藏的那丝忧郁和寂寞。
时好时坏,亦正亦邪,程冬络看起来表里不一,是个两面派。但为何现在的自己却总觉得他似乎面冷心热,有着心事。
一个独自等待离了婚的母亲家晚上熄灯后,才坐车离开的人,真的会是一个恶人吗?
冬络的哥哥,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让月光觉得十分好奇。
...
忽然,车门被程冬裕从外打开,他拎着一个袋子坐进了车里。
月光被腿突如其来的重力换回了思绪,她奇怪道:“这是?”
“换上吧。”他关上车门。
月光:“?”
她撑开袋子,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鞋盒。打开后,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映入了月光的眼帘。她不解:“这不是我的鞋子,冬裕哥哥,这个我不能......”
“让你换你就换!还有,别再这样叫我了!”程冬裕吼她,然后又烦躁地开车,“你自己的脚肿了也不知道吗?”
我的脚?
月光看了眼自己的白色高跟鞋,的确脚后跟那里红了许多。
她皱着眉,心里酸痛,双手将帆布鞋从盒子里拿了出来,低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一个恶人,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对她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