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周孟和被那几个字打击得终于学会安安静静地走在路上了。
余江荷完全没察觉到自己伤害了周孟和幼小的心灵,她走着走着,突然问道: “那个三皇子现在在哪来着?”
周孟和幽怨地看了毫无自觉的余江荷一眼,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柳明说,接到宫主传信的人已经在后山给三皇子找好地方住了。”
余江荷脚步顿住,眉头一挑:“哪个后山?谁接的宫主传信?”
“好像是祁眠山……”
等等,祁眠山!
周孟和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对着余江荷干笑道:“……哈哈哈……不会吧,这三皇子毕竟是宫主邀来的,他们不会做什么的吧……”
“宫主邀来的。”余江荷念出‘宫主’二字时,脸上的表情格外耐人寻味。
呃……虽然周孟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张毫无变化的脸上读到“耐人寻味”的意思的。
但他领悟到了余江荷要表达的意思:正因为是宫主邀来的,祁眠山那群人才会格外在意。
毕竟,一个被宫主“堂堂正正”接受的三皇子足以让他们……产生威胁。
……
此时,祁眠山外。
着一身灰布短打的侍童沉默地在前方引路。
林舜乾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景象。
看不出什么,只有层层叠叠的林木,以及愈发聒噪的虫鸣。
莫名有些荒凉。
云沧宫的人就住在这儿?
林舜乾心中疑窦丛生,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与前方的侍童渐渐拉开了距离。还没等他出声质问,侍童突然止住了脚步,仿佛没察觉到他戒备的目光似的对他躬身鞠了一礼:“烦请林公子在此处稍等片刻。”
“等谁?等什么?”
他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应。林舜乾环顾了四周,衡量片刻后还是照那侍童所言等在了原地。
没等多久,他就听到了一声呼唤。
“三皇子殿下。”
林舜乾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俊朗挺拔的男子正噙着笑看着他。
不认识的人。
林舜乾与他对视了一眼却并未开口搭话,这人的表情让他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林舜乾皱了皱眉,心中莫名漫上几分不喜。
谢尚安叫了人,看到那张脸之后也并未继续开口,他浑身气度倒是一如既往的可亲,只不过捏着扇骨的指尖愈显青白。
……三皇子,果真惹人嫉羡。
“三皇子,哦,我忘记了。”谢尚安压下心底翻涌的晦暗情绪,话音却难免带上了几分酸涩和刻薄:“三皇子既已自愿入了云沧宫,那便得换个称呼了!”
他装作思索的样子,假意为难道:“该称什么好呢?”
“林公子……还是林侍宠啊?”
毫不掩饰的恶意。
林舜乾轻掀眼皮,他方才还对这人莫名其妙的态度抱有不解,现在答案倒是不言而喻。
这种身份都有人上赶着嫉妒。
谢尚安尖锐的敌意只让他觉得荒谬。
看清来人的意图后,那点微妙的熟悉感来自于谁也昭然若揭。
一想到这,林舜乾心中原本只有一分的不喜顿时扩散到了十分。他站在原地皱了皱眉,盯着谢尚安唇边的笑看了好一会儿,才冷不丁地吐出了一句:“赝品。”
谢尚安没听懂林舜乾的言下之意,当然,也不打算听懂,他仍旧摇着手中的折扇,装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三皇子既然如此厌恶‘侍宠’这一身份,何不就此离开云沧宫。后山便有一条无人看守的路,直通岑山镇。”
林舜乾抬眼看他,眼底透着几分怀疑:“哦?云沧宫愿意放我归去。”
谢尚安脸上笑容愈盛,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是我愿助三皇子离去,只要……”
“只要?”
“只要三皇子留下这张脸,以及那明示身份的腰牌,我自会助三皇子离开。”谢尚安盯着林舜乾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如何,三皇子?这对你来说可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只要舍去这张导致你遭遇如此境地、承受无数嘲讽的脸,你便能换得你梦寐以求的自由。”
说不定死着离开也是一种自由。
林舜乾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对谢尚安所言半句未信。他微眯起眼睛,用余光寻找着退路: “若我不答应这买卖呢?”
谢尚安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的折扇“啪”地一收,随后像是卸去伪装般地拉平了唇角。那双失去了笑意的眼睛直勾勾望过来时给人以毛骨悚然之感,他语气平和地说道:“那就只能请三皇子长眠于此了。”
林舜乾冷冷望着杀意毕露的谢尚安,神色晦暗不明。
所以说,他真的很讨厌这些仗着自己武力高强,动不动就将威胁挂在嘴边的人。
花戎是一个,这个拙劣的模仿赝品也是一个。
“你杀我,不怕被云沧宫追责吗?”
虽已察觉到对面之人的杀意,林舜乾却并未退让。
凭他三脚猫一样的功夫逃是肯定逃不掉了,所以他在赌,赌谢尚安有所顾忌,赌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地位、甚至……这张脸……还有价值。
他表面云淡风轻,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用力攥紧。
“呵。”谢尚安看着他这副模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古怪地冷笑了一声:“你在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你?”
“祁眠山以外,你对云沧宫还有些价值。”
看着杀意不减反增的谢尚安,林舜乾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他直觉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视了。
“但在这里,可有很多人等着成为‘三皇子’。”
林舜乾从这句话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他豁然醒悟,脸色沉了下来,右手悄然搭上腰间玄黑的软带。
原来如此,只要有“三皇子”就行,不论“三皇子”是真是假。
林舜乾讽刺地扯了扯嘴角,不知是什么心情。
谢尚安可没有给他留下悲秋伤怀的余地,他失却了交涉的耐心,手腕一抖便将手中折扇掷出。
眨眼的间隙,纸扇骤然袭至眼前,林舜乾无奈之下只得仓惶一避。
他后退几步,锋利的扇纸从他面前旋过,他扭头勉强逃过一劫,还未松口气就觉脸上一痛。
林舜乾用手轻轻触碰伤处,血色在指尖上蔓延,原是血珠从脸上的划痕中渗了出来。
看着手上的血迹,他不知该自嘲这张脸给他招致了如此灾难,还是该庆幸这张脸拖慢了他死亡的速度。
接回纸扇的谢尚安却神色一凝,他方才明明是冲着三皇子咽喉处去的,从他手中飞出的纸扇却仿佛不受控一样向上移了两三公分。
他脑子立马浮现出了几张人脸,又一一排除:有人在保三皇子?
他对这个结果倒并不意外,毕竟没人想因为一个朝廷送来的吉祥物而被云沧宫宫主盯上。
但杀不了,伤人、离间还是能做到的。
谢尚安盯着警惕地望着他的三皇子,试探性地出了手。
他倒要看看这暗中的人会护这三皇子到何等地步。
谢尚安眼中戾色一闪,直接舍了纸扇,抬手攻去!
拳即将到眼前之时,林舜乾看准时机,猛地发力!
就是现在!
他瞬间抽出腰间的玄黑软带,旋身躲过一击后向旁一甩,玄黑软带顺势缠上了谢尚安的手。
趁谢尚安诧异之际,他攥住软带一扯!
“嘭!”
落叶簌簌飞舞而下,尘土飞扬。
谢尚安一时不察,竟真被甩到了一边。
但谢尚安回神后很快反应过来,他双脚借力踏在树干上,身体悬在半空,反攥着玄带想将三皇子拉过来。
没料到林舜乾感受到另一端拉扯的力度后竟直接松了手。
谢尚安猝不及防即将摔落之际,立即调整姿势,用左手撑地翻身而起,避免了狼狈下场。
双脚平安落地后,谢尚安脸上隐有异色,他抬头,就见那张令他嫉恨的脸平静地望着他。
“呵。”没料到三皇子竟还藏着一手,谢尚安收起了轻蔑之心,脸色阴沉:“不过雕虫小技。”
谢尚安将纸扇重新展开,脚底一踏,后退一步就要攻来,林舜乾抢在他继续动手之前开口道:“你既然无意杀我,为何还要咄咄相逼?”
听到这话,谢尚安的动作并未停顿,他使扇如剑,一招三千影封死了林舜乾所有去路。
林舜乾睁大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谢尚安,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放慢了一般,他攥着玄黑软带意欲抵挡,内心却再清楚不过:躲不过去。
在扇影即将落在他身上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出现。
“行了!别真把人弄死了。”
余江荷的动作是与她声音不符的迅速狠辣,她一招破去三千影,右手抓住谢尚安持扇的手腕后狠狠向下一折!
令人牙酸的 “咔嚓”声响起,剧痛袭来,谢尚安脸色发白,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作响,以免自己痛呼出声。
他半跪在地上,仰着脸痛苦地喘息着,看清来人后“呵呵”一笑:“原来是……余姑娘……”
谢尚安话音突地一顿,视线与余江荷背后的周孟和对上,看清周孟和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后,他强忍着痛皮笑肉不笑地补充了一句:“哦,还有周公子。”
“啧啧啧,谢兄,这么狼狈啊?”周孟和低头看着他,表情夸张地感叹道。
谢尚安破罐子破摔懒得搭理他。
“哟,谢兄!怎么摔个跤还摔成哑巴了。”周孟和难得逮到嘲讽他的机会,可不管人会不会回应,不回应最好。
谢尚安却从周孟和的说辞中探得了些许讯息,“摔个跤?”他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宫主不会知道今天发生过的事。
余江荷在一旁看他俩互相阴阳怪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了在场的另一个人似的,将目光移了过去。
三皇子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脸上神情平淡,发丝与衣裳因方才的打斗而有些凌乱,却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风姿。
第一眼望过去时确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丽。
余江荷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在心里想:怪不得谢尚安这么沉不住气……这三皇子一来,他们谢家的算盘怕是要打空了!
“三皇子。”
余江荷姿态随意地走到林舜乾面前,表情一如既往地匮乏,她半句没提谢尚安的所作所为:“久仰。”
不待林舜乾回应,她就边向前走边说道:“云沧宫招待不周,让三皇子受惊了,三皇子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接下来,不会再出意外了。”
林舜乾正在犹疑之时,周孟和好哥俩地勾住他的脖子,微微使劲带着他跟上,没给他继续犹豫的机会。
林舜乾被带得向前踉跄了几步,他侧头与谢尚安意味不明的目光对上,直到看不见人影后,他思索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道:“刚刚那个人?”
周孟和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担心,三殿下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
林舜乾因这话中透露的意味侧目一瞬,随即就将其抛掷脑后。
毕竟,他可没这个闲心去关心对他怀有敌意之人的下场如何。
最好不要消失得太过轻易。
他将恶毒的诅咒藏匿在艳丽的皮囊之下,面上却将情绪收敛得无声无息。
周孟和介绍着云沧宫的种种,转头看到身边人平静无波的面容时,还暗自感慨了一句。
这三皇子还真是……过于忍让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