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下台阶
“本王听说谢公子本次科考成功中了状元,恭喜公子。”
谢慕云脸上挤出一丝假笑,“谢王爷夸赞。”
“九弟?为何在门外磨叽,还不进来?”
殿内传来皇帝的一声不满,萧政亭瞅了谢慕云一眼,收回眼神,瞬敛神色。
走了几步后,藏于衣袖下的手指一弹。
嗖地一声,滚珠落地。
殿前的台阶有三层,这几日秋雨连绵,地面潮湿,谢慕云走至第二阶,脚下的异物挡住去路,直接一脚踏空。
“啊..”
“谢公子!”
谢慕云脚踝剧痛,整个人匍匐在地上,疼得她手心发颤。
她迅速站直身子,殿前的侍卫与太监赶忙将她扶起。
她望向地面,一颗小珠子明晃晃地落在地面上,蓦然回看,殿前的大门哐当一声合上,萧政亭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帘中。
“公子没事吧?”
“无碍,公公不用担心。”
谢慕云东倒西歪地朝殿外走去,边走边口出秽言:“疯子一个,遇上这样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皇帝让她去永乐宫看望谢才人。
谢慕云忍着脚痛,走过御花园,在一位小太监的带领下,到达永乐宫。
*
永乐宫
琉璃红瓦,落叶遍地,庭院石桌,飞檐峭台。
几人穿过曲折的廊桥,到达正殿。
谢慕云记得,她的远房堂姐入宫已有八年,膝下只有一女,自从刘昭仪入宫后,皇帝的恩宠愈减。
宫女进去通报,她站在门边,安静等候,屋内传来淡淡幽香,很好闻。
里处传来交谈声。
“我看你如此爱吃酸的,这腹中的定是个皇子。”
“承蒙谢妹妹美言,这男女都无所谓,只要能平安健康地来到世上就好。”
谢慕云听见里处传来的交谈声,心想,看来,王仁已开始动手了。
谢慕云正低眉思忖,宫女传唤她入内。
她走进殿内。
脚踝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她不想让宫内的任何人看出端倪,拼命地佯装成行动自如的模样。
她对着二人行礼:“草民见过两位娘娘。”
谢才人见到来人,微笑道:"云哥儿不必多礼。”
“多谢娘娘。”
谢才人抬手示意谢慕云坐下,谢慕云应诺。
刘昭仪性子孤傲,话少,在一侧安静地挑着玉盘里的干果,芊芊玉手拾起一颗梅子,放进红唇,慢慢咀嚼。
“真是巧了,前个才在陛下那里,听闻你高中状元的事,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贺,今日你就进宫了,本宫听闻你母亲有孕了,现如今一切可好吧?”
谢慕云道:“谢娘娘关心,家母一切都好。”
“那便好,对了,你方才想必是刚从陛下那过来,殿试可还顺利,陛下可有言明要授予你何种官职?”
谢才人关心谢慕云。
谢慕云摇头:“回娘娘的话,陛下尚未同我讲明。”
门外传来脚步声。
殿内三人听到动静,看向门外。
一个人影出现在朱漆门前,周身被殿外暖阳的光辉罩笼,弓着身子,迈着小碎步,从外走入。
那人身后跟着一个宫女,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
“王公公怎么来了?”谢才人感到意外。
谢慕云赶紧起身,站到一侧。
刘昭仪匆忙放下手中的梅子,从婢女手中接过秀帕,擦拭玉指。随后注意到王仁身后的宫女手中拿着的东西,道:“公公怕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又来给姐姐送些好东西了!”
谢才人瞪了刘昭仪一眼,讪讪地笑笑。
王仁脸上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谢娘娘,昭仪娘娘说得没错,奴才确实是奉旨前来的,济州节度使刚进贡的螺子黛,陛下念着娘娘,所以特意给娘娘留了一些。”
他向后招手,宫女马上打开匣子,里头的螺子黛,做工精美,金光灿灿。
谢才人抬抬下颚,示意身边站着的掌事宫女收下,同时对着王仁道:“实在劳烦王公公跑这一趟,公公辛苦了,本宫的一点小心意,还请公公务必要收下。”
“啊....这....”
掌事嬷嬷从衣袖里掏出一袋金瓜子,塞到王仁手中。
王仁佯装惶恐,推脱再三,还是应下,“那....那奴才就谢过娘娘。”
王仁瞥了眼桌上摆放着的梅子与干果,看向刘昭仪,“昭仪娘娘,陛下也让人给你留了一份,奴才方才去了娘娘那,发现您不在殿内,已将娘娘的那份,转交给了娘娘宫内的掌事嬷嬷。”
“多谢公公。”刘昭仪神色平静地开口。
谢慕云站在一侧,垂首不语。
王仁偏头,瞅了眼谢慕云,装作不认识,纳闷道:“这位是?”
谢慕云对着王公公作揖行礼:“见过公公,在下是才人娘娘的堂弟,谢慕云。”
“公公,慕云是这此科考的状元,圣上今日殿试考核各位学子,所以宣召慕云进宫。”
谢才人道。
“原来如此,咋家在此恭喜娘娘,恭喜谢公子。”
“谢过公公。”
“娘娘,咋家还要去一趟贵妃娘娘那里,就先离开了。”
“公公慢走。”
王仁与谢慕云对视一眼,神色如常,带着宫女离开永乐宫。
谢慕云与谢才人继续闲聊。
一炷香后,谢慕云见时辰不早,得到谢才人许可后,起身离开殿内。
走至门口,却见宫道上来了乌泱泱的一群人,领头太监一挥手,众位小太监不约而同地矮下身子,轿撵瞬间落地,领头太监高昂的一声喊:“荣妃娘娘到。”
谢慕云抬起眼睛。
眼前,轿撵落地。
绛红色的轿撵是用檀木制成的,几根细圆木轿杆上刻着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花卉龙纹,四周垂落金黄色的流苏,看上去古朴素华。
轿子正中坐着的人长着一张容貌并不出众的脸,一身天青色的宫装,头饰点缀简单,鬓发间只插了几根碧玉簪子与几朵蓝色戎花,手中拿着一串紫檀佛珠,支颐着额,随着轿身落地,阖着的双目缓缓睁开。
一道冷幽的目光如暗夜中的刺芒,投射而来。
谢慕云停下脚步,驻足在朱漆红墙之下,对着轿撵拱手行礼:“在下见过荣妃娘娘。”
荣妃未急着下轿撵,于高处打量谢慕云,面色平静道:“公子不必多礼。”
她随后伸出一只手,身边跟着的嬷嬷扶着她,缓缓下撵。
谢慕云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保持恭敬的姿势,直到荣妃进入永乐宫后,她才站直身子,转身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荣妃。
在圣上与宫人眼中,荣妃品行温良,入宫多年不妒她人恩宠,平日潜心研习佛法经论,与后妃和睦相处。
若不是前不久她在萧景明口中得知,荣妃当年的意外受宠是王仁所助,她真的会相信,荣妃有着一副与世无争的菩萨心肠。
晚霞倒映天边,一片火红,高耸的宫墙染上半边阴影,半边阳光。
她有些感慨。
人如影子,亦暗亦明,骨子里的两面性,天生就有,只不过有些人会自动掩饰黑暗浮沉的部分,以至于肉眼见到的,都是好的。
宫女们皆身穿淡紫色的宫装,拿着扫帚在打扫秋叶,她顺着宫墙一直走,脚下的疼痛蔓延到整只脚,扫帚摩擦地面发出的“唰唰”响传入耳中,她抬眸望去,眼里一片紫红。
她想起了燕回,心里有些顿疼。
那个深爱紫色的人,死于她的箭下,从相知相爱到反目成仇,全都出自她恶意的手笔。
他一直野心勃勃,想灭了南赵,若他不死,北燕大军南下那日,边境便会血流成河,残尸遍地。
她不能容他存活于世。
谢慕云一直认为自己心肠冷硬,没有这个世界的女子那些情爱重于性命的陈旧思想,但有时想起那人,难受会在心里控制不住地蔓延疯长。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对他,动过真感情。
若真心有十分,她可能仅仅付出过一分真心。
微不足道的一分。
*
宫门口。
她出了宫门,一瘸一拐地朝谢府走去,若是早知今日会崴脚,今早她就该乘马车前来的。
“嘶…”
谢慕云左脚向后曲起,柔荑握住红肿的脚腕,看了又看,怨念道:“真是犯小人,萧政亭,你个杀千刀的,你怎么不去...."
"死"字尚未说出口,谢慕云话音立时停住,她此刻弯着腰,视线正望向地面,一双雪白色的络靴出现在她眼前,手臂猛地被人握住,向上一提。
来人很是不解:“谢公子直呼本王的名字作甚?”
他看向谢慕云的脚腕,原本白皙光滑的脚踝因为经络充血,表皮泛红。
“谢公子这是出何事了,怎搞成这个样子?”
谢慕云‘呵呵’两声,猛地挣开萧政亭的手,拿冷眼看他,“王爷装傻充愣的能力,谢某实在佩服。”
“谢公子此话何意,本王可什么都没干?”
萧政亭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谢慕云气得眼眸泛红,一字一顿地朝萧政亭道:“王爷可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他挑眉看她。
他双手交叉反握于身后,一张银面具下的俊脸上,泛起意味深长的笑,静静地看着眼前人。
眼前穿着一身男装的女子朱唇翕动,眼底全是愤懑:
“王爷,这人要脸,树要皮,人不要脸,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