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话说黄萍初见杨青,便一眼爱上了他,自此便陷入长达十年的单相思之苦。
黄稔见敬廷似乎有话要说,于是招呼黄萍道:“方才阁老见园中陈设别有风趣,你尽可带着状元郎在府中走走。”
黄萍应下,随后退到前厅门口等候,心里止不住悸动,略施粉黛的小脸,愈发红扑起来。
杨青识趣,明白父亲又有公事要讲,于是跟随黄萍的脚步,也出得前厅来,紧紧跟随在小黄萍身后。
见二人离去,敬廷才开口道:“今日拜访,仲舒还有一事相商。”
黄稔道:“阁老请讲”
敬廷才将上午在李东阳家的一番话语娓娓道来,黄稔听罢,不知言语,虽有所心动,但年事已高,并不想卷入权力政斗之中。于是推脱到:“德罄年事已高,朝中许多事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敬廷道:“为官者,初为光耀门楣,后为江山社稷,如今朝堂无人可用,还望德罄兄以江山社稷为重。”
黄稔默然,不知来找何言语搪塞。如果只是单纯的党派争斗,内阁树大,倒不至于招致多少祸事,但如今却要从皇帝手中分权,万一失败,怕是祸患无穷。
敬廷见状,又说到:“德罄兄忘了刘瑾为祸朝纲的事了吗?就算你想明哲保身,但那帮阉人可不会这样想,不能招揽又手握大权,必定成为他们的隐患。”
黄稔道:“大人教训得是,只是德罄刚来京城不久,又年老体迈,怕是会误了阁老的大计。”
敬廷道:“黄大人自谦了,仲舒此举并非为了结党营私,而是为了防止宦官专权。圣上年纪还轻,对于许多事都没有判断的能力,这时就需要我们这帮老东西来解决。”
黄稔道:“阁老大人说得是,德罄自当尽力。”二人又寒暄一阵,又继续开始吃茶。
话说黄萍带杨青游府上,别提心里有多开心,也顾不得淑女形象,似乎从来就没有说过如此多的话来。二人行至一处游廊时,只见廊变有一四丈长,一丈余宽的月牙形池塘,塘中清澈见底,有一两叶还未舒展开来的莲叶在水面,月牙腹部有一长高假山,山旁有一小水车,引着池水向上而行,又见水流随着假山肩部缓缓流下,假山旁有许多不知名字的花,靠着塘边,还有四五株约九尺高的细柳垂下,柳叶半如池水,叶下时不时有几条金色或者是红色的鲤鱼缓缓游过。游廊尽头是一古亭,古亭不大,也只半丈方圆,亭中有一青石案,案上有一七弦古琴,琴边有一茶酒盘,盘中还有一白玉酒瓶和五六个整齐摆放的青玉酒杯,案旁还有四五方石凳。亭左是一丈宽小院,园中有许多花草,一株三四丈的樱花坐在墙边,园里还有些山梨花、海棠,以及不到五尺的桃花,还有许多杨青也说不出名字的花草,要说最夺人双目的还是那遍地盛开的六色牡丹,色间毫不鲜明,忽高忽低,纵使杨青见过些世面,但眼前景色还是令他叹而观止。忍不住赞叹到:“好一处人间别苑,怕是仙女来了,也会忘了回家吧。”
黄萍噗嗤笑道:“徽平哥哥谬赞,小女子也只是随意摆弄了一番,父亲公事繁重,灵盺也好让他下的朝堂时心情愉悦。”
杨青笑道:“灵盺妹妹好情趣,将来不知得便宜哪个痴情男子。”
黄萍也打趣笑道:“羞煞我也,灵盺将来也要嫁状元郎,就像徽平哥哥这般的。”
二人相视一眼,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杨青此刻还未听出黄萍话中他意来,只当黄萍是一懵懂小姑娘,随口说到:“那到时候我定来祝贺,给你封一个大大的红包才是。”
黄萍略感失落,杨青此番话出,显然是对她无意的。说起杨青,此刻的确对黄萍没有他意,只因与家中发妻伉俪情深,很快便会将黄萍忘却。然黄萍不知杨青早已婚配,纵然已婚,让她做偏室她也是愿意的,但她毕竟是户部尚书的千金,给人做妾传出去,怕是对父亲名声不好。只得小声嘀咕到:“也不知道徽平哥哥便宜了哪家女子,要是我早生几年就好。”
杨青还是听到了这句话,稍微明白了黄萍言外之意,他怕耽搁眼前的小姑娘,于是说到:“我夫人比灵盺妹妹可差远了,但她也特别贤惠,我怕是少了她难以自理。”
黄萍顿感失落,“好一段天赐良缘,偏偏被别人捷足先登,好不气恼。”心里又暗暗骂道:“只盼得他夫人早日死去,把我徽平哥哥还给我才是。”随后又意识到这想法是有多么的自私刻薄,不由得羞红起脸来。杨青不明所以,只当是小女孩情窦初开,不小心让她看上了,又不小心被发现了的缘故。
黄萍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突然看见亭中古琴,于是说到:“徽平哥哥可喜欢听琴?可让灵盺妹妹为你弹奏几首曲子。”
杨青也不知如何是好,黄萍突然说要弹琴,正好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尽管他对琴艺并不感兴趣,还是说到:“好啊,好久未闻绿绮声,有幸听得灵盺妹妹所奏天籁,也属人生一大幸事。”黄萍故作怒嗔,还是欢快开始调琴,不多时,悠扬琴声已然传了出来。这是一首《凤求凰》,不知不觉黄萍竟然还唱了起来。杨青此时却没有多少欣赏的心思,首先他不谙琴道,平日也少去烟花之地,家中姐妹也从不摆弄,所以他压根就不懂听琴,但他还是努力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实话,他此刻的确很认真,但他仅仅是在思考稍后应对之策,好歹人家奏完一曲,他需要说几句夸奖恭维的话才是。但他没有巴结过人,更不知道说一些恭维的话,至于他苦思冥想之际,黄萍弹完一曲他都没有发现,还是黄萍叫他才反应过来。“徽平哥哥,灵盺的琴弹得怎么样?”黄萍内心还是暗暗高兴的,以为自己的琴艺居然将杨青迷成这样。
杨青闻声,心里暗暗叫苦:“考状元也不过如此为难吧。”只得随口应付道:“灵盺妹妹好琴艺,竟让我失了神魂。”黄萍此时心里不知多高兴,于是说到:“既然徽平哥哥喜欢听,那我便再弹奏几曲。”说罢自顾摆弄起古琴来,杨青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琴声已蓦然而至,于是杨青赶紧闭上刚刚张开的嘴,驻足静听。
正在前厅交谈的杨敬廷和黄稔听到琴声,也停了下来,敬廷随口问道:“这琴声悠远,不知是府上何人所奏?”
黄稔道:“那是小女,跟她母亲学了几天琴,估计在令公子面前卖弄呢,让阁老见笑了。”
杨敬廷道:“黄大人家可真为书香门第,对子女教导有方啊。”
黄稔笑道:“阁老大人说笑了,哪比得上家里出个状元光宗耀祖。”
二人又一阵寒暄,全然未顾正在府中游玩的两位晚辈。杨青与黄萍也游玩正兴起,至于天色近晚,也忘了回去。直到天色暗淡,下人前来招呼晚饭,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别院。黄家宴客设在后厅,只消几步便到了。敬廷几番推辞,但盛情难却,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黄府的晚宴虽不豪华,但每道菜都别巧精致,色味俱佳,这正是黄夫人聂芸的手艺。敬廷不禁赞叹到:“虽大都是粗鄙食材,但黄大人家却能做得如此精致,真是别有风趣啊!”聂芸并未入席,只有灵盺站在一旁侍候。在古时候已婚女性,不能与客人同桌而食由来已久,灵盺因年幼,只站在一旁斟酒端茶。其实平常黄稔都与夫人女儿一同吃饭,极少在外吃酒食。夫人聂芸也是每次都亲自买菜煮饭,以至于结婚二十多年,黄稔从来都没有提过纳妾室的想法。事实也是如此,黄稔从来没有想过纳妾室,聂芸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而自己常年在外,本身就觉得亏欠于她,如今年事已高,愈发不能如此想了。
杨青在一旁,不曾言语,也不曾饮酒,只顾埋头吃饭。黄稔见状,于是招呼灵盺下座一同吃饭,灵盺欣然。灵盺端起酒杯,随后斟上一杯茶水,举杯向敬廷与杨青道:“小女子不受酒力,就以茶代酒,祝贺徽平哥哥高中状元。”说罢便掩面饮尽。
敬廷忙举杯道:“令嫒举止大方得体,处处透露着教养,黄大人真是有心了。一家不顾,何以顾天下?朝廷正是需要黄大人这样的好官。”说罢也一饮而尽。杨青见状,亦举杯饮尽。
敬廷吃了一口菜,又继续问到:“令嫒出落得如清水芙蓉,不知可有合适人家没有?”
黄稔道:“还没,我们老两口对灵盺疼爱得紧,可不敢违了她的意愿,还是她自己去挑吧!”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灵盺见状,忙娇嗔:“爹爹!”说罢故作生气,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此时杨青也不再拘束,认真听他们攀谈起来。
敬廷道:“可惜我儿都已婚配,否则我倒想与黄大人做个亲家。不过我那侄儿杨延平到也生的一表人才,刚满二十岁,目前在太常寺任一白职,闲时亦读书作文,相信不日必能有所成就。”
黄稔问道:“阁老说的可是令弟太常寺少卿扬大人的儿子?”
敬廷道:“正是”
黄稔本来并不喜欢当今的太常寺少卿,只因他从前曾攀附刘瑾,虽未曾做出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但也为刘瑾讨好圣上做了不少事。黄稔不好直接表达不满,但眼神与动作却早已让人看出端倪。敬廷心知,弟弟当初曾依附刘瑾,黄稔定是因此而不满,但自己一直都是坚决反对刘瑾,想必黄稔也心知肚明。原本想趁这机会拉拢一下黄稔,但不曾想黄稔对于敬仪当日所作所为如此介怀,想必此路是不可取了,于是赶忙扯开话题:“这两年滇、川、贵多地都不太平,特别是川东与贵西一代,看起来正蠢蠢欲动,德罄兄还该及早做好应对准备才是。”
其实黄稔也知道这两年南方多动乱,但此时从杨敬庭口中说出此番话来,让人难以不认为他杨敬廷是在威胁他。于是立刻面露不悦,大有送客之意:“阁老大人管好阁中事务便可,边陲自有镇边将领,不劳您费心,老夫业已做好随时出征的准备。”
杨青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于是赶忙补言:“流民动乱,无非是当地官员不作为,又或是过于作为,如果要从根本上预防这个问题,还需整顿吏治,同时加强边防。”
敬廷也明白刚才所言似乎不太合时宜,于是也说到:“徽平说的是,国之大计,还在于你们这些后生,切记勿贪墨而失真。”
杨青道:“谨记父亲教诲!”
黄稔虽不悦,但也不好发作,只得另找话题道:“日前霸州民乱,阁老大人认为马中锡能否镇压下来?”
敬廷道:“马中锡一介迂腐书生,若让他修书治文尚可,让他带兵平乱,怕是要生出祸事。”
“老夫亦认同,马中锡虽不罔一片爱国忠心,但处事风格过于独断,怕是将遭人陷害。”黄稔道。
敬廷闻言:“倘若如此,仲舒自当首先上书圣上,即便将他下狱,也务必将他保全,还望他能本本分分做个文治之臣才是。”
黄稔道:“我看阁中学士陈霁颇有学问,治世上也别有见解,还可多听其言,不妨多一条言路。”
敬廷道:“谨记德罄兄教诲。仲舒自当恪守圣人古训,此生唯以报国为任。”
几人又一阵寒暄,杨青稍显不胜酒力,敬廷才带杨青辞别黄稔。
回去路上已皓月高悬,晚风较凉,不曾想,,正是这一顿酒席,竟差点要了杨青的性命。
黄稔早已察觉女儿心思,于是唤来聂芸道:“女儿似乎对新科状元颇有心意,但杨青已有妻室,还望你能打消她的心思。”
聂芸应下,径直走向黄萍房间,不下一时三刻才从房中走出,出来时双目红肿,黄稔瞥见黄萍伏在妆台,双肩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