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雄的火炬。」
——《致橡树》舒婷
一道黑暗的气流在夜空里旋转。
周旋,旋久,又猛然地扩大了!
“闭上眼!”张闻亭突然低声提醒。
李诗筝一瞬间闭上了睫毛潮湿的眼睛,而张闻亭左手把她护在怀中,右手摁住伞柄迅速甩开,黑色绵绸质地的伞铺天盖地笼罩住两人,把那道绚烂到灼伤视线的火光隔绝在伞面之外。
“站在我身后。”张闻亭说,“牵好你的马,如果没有和他们谈拢,立刻朝车在宪他们那里逃,我来帮你断后。”
“怎么回事?”李诗筝在黑与红的对撞中,艰难地站在张闻亭的身后。她必须伸出手牢牢抱住对方的腰身,否则冲天的热浪会把她掀飞出去。她问道:“是玛蒂尔达和约里?”
“是他们。”张闻亭旋转伞面,火花四散纷飞而去,像是被光滑的伞面巧妙地破开了。
“也是敌人。”他声线低沉。
“啊呀呀,敌人可说不上,我们还无意与你和汤匀为敌呢。”玛蒂尔达的声音从漩涡中缓缓地流淌而出,然后才是她曼妙的身影出现了。
“我们这次来,只是想要你身后那个灵魂而已。”玛蒂尔达道,“我们不想为难李小姐,但是老大想要见她一面,所以只是暂时把她带回去......”
张闻亭看起来在耐心地聆听着,只是右手一抖,伞从开阖的状态变为收拢,伞身逐渐融合到漆黑的伞柄之中,渐渐化为了一把刀剑的形状。他在玛蒂尔达说到“带回去”这三个字的时候,突然将伞刀向自己的后空划去——
扑哧一声,如刀一样的伞尖刺穿李诗筝身后的黑色气流,洞开的晦暗之中涌出大量鲜血。
“约里!”玛蒂尔达慌张地大喊。
“该死!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约里的声音从气流之中乍现,“玛蒂尔达,动手!”
“你的蠢货同伴玛蒂尔达,她总是提醒“我们’,但是我一直没有看见你的出现,一想到你那种阴险狡诈的性子,我猜也猜的出来你会偷袭。”
‘玛蒂尔达......你这个蠢货......”
约里恨铁不成钢地道。
张闻亭抽出伞,玛蒂尔达已经快步闪到他们的身后,手掌心出现灼热的橙色光辉,李诗筝的双眼刹那间被巨大的光芒映亮了。
张闻亭就着约里的血液再次开伞,伞沿上飞泻而出的血珠散泄成一道淡淡的薄雾,却将玛蒂尔达的火焰与热浪彻底隔绝在外。
在宽大的伞沿下,他对牵着黑马的李诗筝轻声说:“看吧,这就是我不愿意你在蓝河的原因。这帮疯子随时会要了你的命,他们隔三差五来,像游击兵一样驱之不散,但是你......”
他的眼里是她白净无暇的面孔。
“却很容易受到伤害。”
他伸手整理李诗筝被火焰掀起的风浪而彻底凌乱的额发,任凭伞与雾气之外是极端高温烈焰,他还是那么认真地同她叮嘱道。
“玛蒂尔达的攻击是有空隙的,她是用呼吸进肺里的空气化作火焰的,这么强大的火幕会耗尽她肺里的所有空气,这次攻击结束之后,她将需要十秒钟的时间重新恢复能量,那时候,你就骑着你的马儿突出重围,我会牵制住她和约里。”
“那——那你呢?”李诗筝说,“我不能......”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张闻亭说,“但这里是我的世界,我是返生官张闻亭,我没那么容易死的。而且你在这里,我反而施展不开手脚,在喜欢的人面前总不能太过粗暴,对吧?”
他说得那么头头是道,李诗筝半信半疑地点头,他就轻拍李诗筝肩膀,“去吧。”
伞外的火光渐弱,李诗筝利落地骑上黑马,在焰色近乎式微的时候轻甩缰绳。蒙古的马匹长长嘶鸣一声,带着它的主人冲破火的重围,直直往蓝河的岸堤边狂奔而去!
“不好!约里!”玛蒂尔达大喊,“她要跑了!”
约里神色凝重,正要抬手画圈,可张闻亭已经连人带伞出现在他面前,迎手劈下重击。
约里堪堪地躲避开,张闻亭的下一道进攻就如约而至,他狠狠咬牙,破口大骂道:
“玛蒂尔达你个婊子,还不快去追!”
“约里!你的能力只是气流空间,没办法打过张闻亭的!我去追她那你怎么办?”
“兰德普大人的命令最重要!”约里一边闪躲一边说,“不用管我!快走!”
“追?”张闻亭冷笑一声,将自己的伞一把甩出,黑伞无风自动,朝着不远处的玛蒂尔达狠狠刺去!玛蒂尔达伸手释放火焰,可那伞既然有能力阻隔火焰,当然也有能力刺穿它,一时间她的胸膛被伞身彻底钉入。
她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约里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位并不陌生的返生官实力何止是不容小觑,简直就是难缠至极!那柄该死的黑伞到底有多少种形态!
“很意外吗?对我的伞。”张闻亭活动指关节,“不过对付你,用拳头就够了。”
他已经离约里仅一步之遥,正要挥拳砸下,却看到对方瞳孔里有灿金色的光芒。
不对,那不是玛蒂尔达释放的焰光!
他急忙回过头去。
那是......
————
突然一个趔趄,李诗筝跌下了马。娇小的身体在地面上滚落了几圈,然后颤颤巍巍站起来。
那只蒙古马儿摔倒在地,也拼命地想站起来,但是它黝黑的马脚被地面下吞吐出的泥沙之手狠狠地攥住了,那只手孔武有力,居然把成年的烈马给桎梏在地面上,马蹄在地上徒劳地挣扎,不时扬起一阵阵细碎的尘埃。
李诗筝诧异地朝那只土黄色的大手看了一眼,然后拼命朝张闻亭的方向奔跑过去:
“张闻亭,还有敌人——!”
话音未落,她身后闪起黄金色的光亮,那般耀眼如同沙漠里的烈日,又如同火焰里的真金。
“不是敌人哟,是我的手下。”
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诗筝讶异地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肤色金黄的男人,眉宇深邃犹如希腊雕塑,挺鼻厚唇,骨相大刀阔斧,身形壮硕却肩宽腰窄。
男人有琥珀色的瞳色,纯粹灵动如同阿比西尼亚猫儿的竖瞳,棕色卷发柔软细腻。
他就那么慵懒地站在那儿,白棉的亚麻长衫松散地搭在身上。男人抱着精壮双臂,目不转睛盯着李诗筝看,像猫儿在漫不经心地同自己的猎物玩耍。
李诗筝却怔怔地往后退了两步。
“......沙尔玛?”
她试探性地问。
“是我啊。李,诗,筝。”
男人用一字一顿的语气喊她,声音还是澄澈如同石滩上的浅水。还是那样的音色,还是那样的瞳色,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走过来,抬起李诗筝的下巴:“哦,你摔下马受伤了,瞧瞧你那花猫儿似的脸蛋。”
李诗筝看着他那和沙尔玛如出一辙的瞳色,迟疑了几秒钟,又摇摇头,警戒地拍开了他的手:“不,你不是沙尔玛,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的马儿绊倒?”
“我不是沙尔玛,还能是谁?”男人俯下身,轻轻揶揄道,“你可是答应要当我的灵魂,如今我成为返生官,你却要背弃和我在火神面前共同许下的誓言吗?亲爱的‘指挥家’小姐。”
李诗筝感受到那成年男人陌生的气息,她下意识地别过头去躲开对方的视线,“不管你是谁,放开我的马儿,不然我会对你不客气。”
“哟,小猫亮爪子了。”男人强行将她的脸掰了回去,“告诉我,为什么哭泣了?是那个叫张闻亭的家伙惹你不快了?”
他仔细盯着李诗筝眼尾的红润。
李诗筝感觉到不寒而栗。这个男人有让人仿佛置身他掌心之间的错觉,她尝试着错开他往前走去,“既然你不愿意放开我的马,那你就让开,不要挡我的......啊!”
她话音未落,突然被男人拦腰抱起。
“你干什么?”李诗筝惊慌失措。
“原来你们亚洲姑娘都这么轻啊。”男人自言自语般地说,“还问我干什么,你都已经和我缔结誓约了,当然是成为我本特-沙尔玛负责的灵魂。既然你受伤了,那么就由我来抱着你继续行进吧。”
“什么?我才没有和你签订那什么契约呢?你把我放下来!”李诗筝完全被这家伙的厚颜无耻给惊到了。
“喂!你是谁?放开她!”
是车在宪的声音。
汤匀、挪亚、车在宪......姗姗来迟的队友们加入了这混乱的战局。沙尔玛冷哼一声,突然把横抱起李诗筝的动作改为把她架在自己身前,袖中不知何时划出一柄锋利匕首,银白的刀锋横在了那洁白脆弱的脖颈上。
“你们别走太近,本大人的刀可是很怕人的。”他慢悠悠地道,“要是伤害到李诗筝可就不好了。”
挪亚看着那高大的中亚男人,惊讶的嘴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你你你,你你你,你......”
“本特-沙尔玛。”男人说,“话说,我只是从小孩儿的形态变成大人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看不出来了?明明相貌还是没什么变化啊。”
“你......”车在宪迟疑地道。
[我是本特-沙尔玛。]
那道洞穴口的声音在耳畔边回响。
却逐渐变得虚无缥缈,似是而非。
车在宪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被否定、又否定、再否定!到底是在否定什么?他的认知又是从哪一刻开始发生了偏差?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到底又叫什么名字?
“车在宪,冷静点,那只是他的特权而已。”汤匀冷冷地道,“你就是陪审团的领袖吧?那位据说可以迷惑人心的男人,‘他有耀眼夺目的脸庞,他有完美如尺的身型,他的声音是夏日的流水,他的皮肤是太阳的晒斑’,你是返生官们口口传颂却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那位领袖大人。”
“哎呀,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几个后知后觉的笨蛋而已。”沙尔玛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怎么样,被本大人戏耍的感觉相当不错吧?”
“可,等等,为什么......”车在宪的头脑昏昏沉沉,他一边抚着太阳穴一边问,“可那道声音是不可能被蛊惑的,你是怎么......”
“那道声音是不可以被蛊惑,我只是稍微做了一点小小的把戏。”沙尔玛的手指轻点自己的下颚,非常随意地问了一句,“车在宪啊,你负责的那个灵魂,真的叫本特-沙尔玛吗?”
车在宪感觉自己一瞬间恢复了清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脑海深处出现的声音好像和之前在山洞里听到的不同了——他负责的灵魂是一个来自挪威的红发女孩,根本不是眼前这个沙尔玛!
“快去山洞那儿找她吧,要是她因为太害怕而出现什么意外,那可就麻烦了。”
车在宪咬牙切齿:“你真是个狗娘养的!在这之前你先给我把李诗筝小姐放下!她不是你这种家伙能够轻易带走的。”
挪亚倒是冷静了一些:“沙尔玛,你不就是想要和兰德普作对吗?你只是看重李诗筝那‘指挥家’的身份,但是她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的灵魂,不值得你这么大费周折。”
“哦,不,不。”沙尔玛笑着说。
“我并不是因为想和兰德普作对才接近她,若是像你说的那样,我大可以直接杀了李诗筝,这样也能让那家伙恼羞成怒。”
“我说了,我想要了解李诗筝。”他说,“我喜欢这个聪明漂亮的中国女孩。”
“你要是真喜欢我,就不会对我刀刃相向。”李诗筝冷冷地说,“你并不是想了解我,别用那种奇怪的托辞,本特-沙尔玛。”
“看来你对我误会很多啊,李诗筝。不过嘛,我们多得是时间可以相互了解。”
突然,地底下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本特大人,时间很宝贵。”
“知道啦,知道啦,樱井奈。”沙尔玛温柔地说,“但是,本大人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呢。”
“喂,你们这些笨家伙,麻烦转告张闻亭,李诗筝以后就不是他能负责的灵魂啦,她现在的返生官是本特-沙尔玛。我和李诗筝会在第二道渡口那儿等他,那时候她会和张闻亭彻底解除返生官与灵魂之间的关系。”
“哈哈,本大人很期待呢,再见啦。”
沙尔玛说完,劫持着臂弯里的李诗筝缓缓融入了黑色土地。挪亚慌忙上前阻拦,可毕竟灵魂就是灵魂,不可能和拥有特权的返生官抗衡。他只抓到了一抹细碎的黄沙。
挪亚简直称得上是六神无主了。
他扭过头去,同样束手无策的车在宪和汤匀站在他身后,也是一筹莫展的神态。
他们作为返生官的特权在这个时候并帮不上什么忙。汤匀的能力是洞悉,不是那种能够实实在在威胁到他人的能力;而车在宪虽然能够瞬移,但是无法到达第地面之下,而且也不是具有攻击性的能力。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挪亚急得团团转。
可下一秒,他面前出现一个黑色身影。
“李诗筝呢?”
挪亚茫然无措地抬头看去。
张闻亭浑身都是血,每走一步都淌下血珠,黑色的风衣完全湿透,他浑然不在意,疑惑地蹲下身子问半跪在地的挪亚。
他脸上已经被鲜红液体浸染,额头上有火焰灼烧的伤痕,还在汩汩地往外流血。
张闻亭只好紧闭着左眼,防止血液流入瞳孔之中,而右眼却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神情恍惚的挪亚,面色苍白得宛若青灰石壁。
像来自地狱的活阎王。
挪亚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回答。
“你,你来晚了一步,李诗筝被沙尔玛带走了,他不是灵魂,是陪审团的领袖......”
张闻亭皱眉,看不出生气的情绪,只是静静地听着,这让挪亚稍微放下心来。
“去哪儿了?”
挪亚指了指脚下的地面。
车在宪说:“虽然现在没办法找回她,但是沙尔玛说我们可以在第二渡口……”
“等等!”汤匀突然出声道,“张闻亭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
张闻亭已经拔出身后的伞。
他将手指放在齿间咬破,血液不是鲜红而是冰蓝色的,他的双眼也缓缓变成了蓝河水的靛青色,泛着诡异而瑰丽的幽幽光芒。
他缓缓举起那把剑,狠狠地插入地面!
一时间地面传来沉闷的悲鸣,然后下一秒,山崩地裂!脚面下的土地突然碎裂开来!那把黑色的剑在地面里不停地震颤,连带着蓝河里的一切都在发抖。河水在沸腾咆哮,土地在缓慢崩坏,李诗筝和沙尔玛刚刚消失的地方轰然坍塌,碎石纷飞之中出现了万丈之深的黑渊。
这一切就发生在汤匀话音未落之时。
挪亚和汤匀一瞬间飞速地下坠,还好车在宪反应及时,危难之际一把拉住了两人,三人瞬移到张闻亭身边一块还算完好的土地上,这才堪堪躲过了即将惨死崖底的悲剧。
车在宪一瞬间骂了句脏话:“张闻亭,你这疯子!起码留一手啊!你要把我们全部都害死啊!”
张闻亭完全不理会他的话,只是盯着悬崖中那缓缓上升的白丝带,那是李诗筝发圈上的丝带,飘飘荡荡地在尘埃之间起舞,直至飞入他掌间。
他将要继续握剑下击的动作停住了。
沾着蓝色血液的手指伸出去,默不作声地攥紧了丝带。
于是白色和蓝色交融在一处。
汤匀和挪亚堪堪站稳在一块土坡之上。此时的挪亚已经吓得瘫坐在地,冷汗直流。
他害怕的不是山崩地裂,而是那风暴之中站立的张闻亭——拥有如此恐怖力量并且已经丧失理智的返生官。他必须要改变自己刚才的看法,张闻亭不是不生气,而是生气到了极点,生气到表情已经无法呈现出来。
“不,车在宪,你应该庆幸,因为他真的留了一手。”
汤匀惊魂未定地说道。
“要不是怕伤到地底下脆弱的李诗筝,以他的能力,恐怕早就已经......”
把整个蓝河夷为平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