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成婚(1)
*大婚当日
天色尚暗,陈府就已忙作一团。陈效凌昨晚早早歇下,却迟迟未能入睡,清醒地躺了几个时辰。
面对盛大的嫁娶场面,出于政治动机的姻亲,藏于多方的剑拔弩张,从少女到人妇的转变……任她心胸再开阔,亦会心乱如麻。
不可失礼,不许踏错,不能回头。
她起身坐在妆台前,那张总是灵动的面容上难得布满了愁云。她努力牵了牵嘴角,粉腮鼓起,眼神黯淡。
宫中来的三位女官一早就在外候着,不敢误事。时辰一到便进入房间,紧锣密鼓地为陈效凌梳妆。
陈效凌皮肤本就白皙,糊上一层厚厚的脂粉胭脂后,似是说不出的诡异。她并不习惯如此“浓妆艳抹”,平日里是素面朝天惯的。
在她看来此时不像是成亲,倒像是去唱戏。但显然,她低估了女官们的上妆手法。
绛点朱唇,螺黛绣眉,云鬓玉簪,步摇珠钗,宝石项链,镶流苏耳坠……一向素雅干净的面容,加了这许多粉妆玉琢,陡然间变得楚楚动人,皎若明月。
陈效凌有些惊讶,十八年来,这是她最接近美人的一次!
女官在她嘴角两侧点面靥,只见那珍珠晶莹圆润,高洁透亮。并一同装饰在额中、眉梢,再用一整排珍珠串成耳坠,俗称“珠翠排环”。
扮完妆容,更是衬得她灵动俏丽,似是与这珍珠的光泽融为一体,夺目生辉。
梳妆过后,女官十分郑重的为陈效凌戴上花钗冠。这花钗冠,只有皇室可用,陈效凌倒是沾了郡主的光。
只是这冠有些坠得慌,压得她脖子疼,还不如盖头省事。
……
红绸绕房梁,碧瓦洒嫣然。绫罗萦绕暗香处,游廊春深锁朱颜。
陈家人一同将陈效凌送到门口,作最后的道别。
陈效凌泪水盈眶,哀戚晕染眼底,仍死咬嘴唇,告诉自己,无须作那小儿女态,徒增忧愁。
望着漫漫苍穹,身是一粟之渺,天地之大犹然无处可退。
愿皈依长空,不恋红尘。
对不起,她再也没有机会成为,可以强大到保护自己的人。往后种种,皆是命运,万般不由人。
她想通了此行的目的,那泛红双眸顷刻间归于明净,她不该让家人伤感更甚。竭力忍住,却还是带了哭腔:“爹爹娘亲,女儿告退。”
楼缨和陈云鹤顿觉,他们的女儿,那个潇洒爱笑,落落大方,甚至于特立独行的女儿,在一瞬间长大了,清醒与决绝到好似不曾认识。
望着陈效凌的背影,楼缨伏在陈云鹤的肩头哭了,她向来不在人前示弱,女儿未曾走远,思念与担忧就已决堤。
陈云鹤迟疑片刻,毕竟他们很久不曾有过如此亲昵举动,还是轻搂着她,柔声道:“没事的,阿凌会照顾好自己。”
陈效凌要先入皇宫,向太后、皇上和皇后行礼。作为大婚正使的梁王与副使元维宁已经等候在陈府门口,送她入宫。
梁王徐宗寅是当今皇上的弟弟,与皇上师从陈云鹤,自然认识陈效凌。
一袭紫红色礼服,衬映得那如玉般的面容愈发温煦。他眉目舒朗,向陈效凌淡然一笑。
陈效凌向二人见礼,对上元维宁清润有神的双眼时,涟漪随风起,须臾归于沉寂。
*皇宫
雕梁绣柱,绯色氤氲。宫中因着大婚多了几分喜气。
丹楹刻桷,星火坠于斯。红绸覆宫墙,如层云纷至沓来,步步生莲。
本次大婚虽是郡主出嫁,但为了顾忌国体,以及出于对北燕的重视,经多方商议,皇上把这次婚礼的规格提到了公主出嫁的仪制。
不同于殿外的喜庆,大庆殿内微妙的肃穆,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太后居于主位,皇上与皇后在两侧,几位嫔妃分坐一旁。
陈效凌缓步进入殿内,站定后行礼问安。她身着一袭红色镶边的青色黼纹翟衣,尽显流光溢彩,仪态万方。
“好孩子过来,让哀家看看。”太后虽已四十有余,仍是风韵犹存的美艳妇人,加上保养得当,看起来不显年纪。
陈效凌走上前去,太后握住了她的手。旁边的宫女奉上一副华贵无比的如意纹手镯。
“这副手镯,是哀家封为继后那晚,先帝亲自给哀家带上的。现在,哀家便转赠与你。”太后一边说着,一边为陈效凌戴上这副手镯。
陈效凌忙推辞道:“此物贵重,臣女愧不敢当。”
太后轻抚着手镯,满眼慈爱:“孩子,你此嫁是为了大宁,就算赠你再珍贵的物件也无妨。只盼你此去,不只是为了尽大宁郡主的责任。”
说着,太后瞥了一眼皇上,又接着道:“更重要的是,你要当一位好妻子,笼络住肃王的心。”
太后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让陈效凌不明白了。
她长得并非倾国倾城,何德何能?
“吉时快到了,该去王府行大婚礼了。”女官在一旁提示。
陈效凌向宫中贵人们敬了一杯酒,就该去……刑场了。
*东华门
按照规矩,黎湛需要在这里等候出嫁的郡主,接她一同去亲王府,正式成婚。
陈效凌坐在步辇上,惴惴不安。
马上就要见到黎湛了,虽说害怕,又有点期待……毕竟,那可是战功赫赫的肃王——饶是长成狗熊,瞅着都能顺眼几分的人物!
正胡思乱想着,在她前方不远处,一个长身鹤立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底。虽看得不清晰,对方的目光亦凝神于此。
黎湛盯着陈效凌的步辇徐徐接近,神色清冷,端庄持重。
陈效凌望向黎湛,她终究是见过世面但有限的小姑娘,遇此情形不由得稍稍慌神,只得装作四处看风景。梁王骑马在她身侧,佯装咳嗽,示意她不要左顾右盼。
……
步辇终于落了地,明明只有几步远,于她却如隔天涯。她匆忙走下步辇,拿出此生的安分,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生怕怠慢了肃王。
陈效凌抬眼之际,与黎湛四目相对,望着那深邃分明又含着笑的眉眼,微微晃神。
黎湛看出她的不安,向她柔和一笑。
冠冕上的玉帘几乎遮住了黎湛的大半张脸,从陈效凌的方向,仅能看到对方精致的薄唇。
总是听人说,薄唇的人也薄情……她忙从思绪中抽出,却见黎湛向自己伸出手。
尽管陈效凌素日里潇洒成性,此时把手交给陌生男子还是有点难为情,但很显然,她不握,就是不给王爷面子。
鉴于,目前她的面子还没到遮天蔽日的地步,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手递了过去,在黎湛的搀扶下走进轿子。
所以叫他肃王,瞧着是挺严肃的。
……
御街之上,十里红妆,华盖满城。花瓣翩翩涌动暗香,似漫天云霞,如火燎原。
红绸缠绕的花轿,身披嫣红的仪仗,浩浩荡荡的送亲长队……礼乐高昂,直指云霄。这一切无不昭示着这场婚礼隆重盛大。
车马不绝,熙来攘往,四面八方的人都挤在道路两侧看热闹。
自新帝登基以来,这样声势浩大的婚礼,还是头一次。
陈效凌被礼乐声震得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
继而轿子放下,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欲掀开帘子,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拢起帘子。
她局促地走出轿子,抬头看见略显质朴的几个大字:“亲王府”。
一旁的女官见她在发呆,小声提醒:“郡主,该进去拜堂了。”
陈效凌如梦初醒,对上了黎湛清亮眸子,再一次忐忑地把小手交给黎湛,接下来二人要相携走入府中。
她有点害羞,除了小时候和长辈牵手,这还是第一次碰男子的手……其实他也算是长辈吧。
黎湛那富有力量感的手掌上,一层薄茧蹭得她掌心微微发痒,许是多年舞刀弄剑所致。他轻柔地握住陈效凌有些发凉的小手,感受到她的局促,故而柔声安慰道:“别怕。”
进府后,经过祭祖、敬尊长、拜堂一系列流程后,两人一同进入婚房。
陈效凌坐在幔帐后,腹中空空,两眼发直,桌上的糕点怕是要把她的魂勾走了。正当她与糕点寻求共鸣时,婚房外传来一阵吵嚷。
陈效凌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道坏了,不仅吃不上饭,一会儿还有得折腾。
果不其然,主婚女官与几位宾客推门而入。陈效凌倒是不怕生,可是在此情此景下不免尴尬,不觉开始扣手,若非接下来的繁文缛节,她真能把手指扣出个宝来。
黎湛注意到了她的局促,下意识向前一步,怕她不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陈效凌自觉再低头已是不妥,深吸一口气后抬起头,大胆与黎湛对视,不由得呼吸一滞。
他长得,可真是好看啊。
在陈效凌看来,北燕人的长相多以“浓墨重彩”著称,女子英气美艳,男子魁梧英俊,若非不是太家门不幸的……就她见过的北燕人里,几乎没有太丑的。
面前之人,长相无可挑剔,出身显贵,文武全才,又立有不世之功……盛名之下,亦是名副其实。
陈效凌不禁感叹:上天……可真是偏心他!怎么也不偏心偏心讨人喜欢的陈效凌。
她怔怔地望着黎湛,其直白纯粹的目光如同一缕火苗,映得他俊脸一红。黎湛慌忙别开脸去,心道大宁的女子不是大多以含蓄著称么?郡主当真直率。
其实在陈效凌刚回京不久时,除了那位宗正寺卿之子顾北峰,还有媒婆上门引介了位大理寺卿王大人家的公子,据说对陈效凌很是中意,想要上门提亲。
期间,媒婆把小王公子吹得天花乱坠,什么一表人才啊,德才兼备啊……媒婆恨不得把他夸成古往今来第一良人。
她懵了,又从未见过这王公子,他怎就中意自己?天下还有比这更不靠谱的事情么?
本着不给陈家得罪这位大理寺卿的原则,她再次不情不愿地同意见了这位王公子。其人倒是性情温良,人也老实,中上容貌。
只是,在她心目中,轮容貌才情,人中翘楚怎么着也该是四伯那般,于是她十分委婉地拒绝了王公子……后来父亲问起来,她就把心中所想一一告知。
陈云鹤为此还伤心了好一阵,并和楼缨倾诉:“阿凌心中的男子表率,居然没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真令人难过。
楼缨想笑又不能笑,怕伤了他的自尊,无奈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
许是红烛缭绕,陈效凌忍不住眨了眨眼,在黎湛看来,那小鹿似的眸子闪着点点光芒,满是不谙世事的清澈。
“该撒帐了!”主婚人高声喊道,将陈效凌的思绪重新带回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