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成婚(3)
“王爷,没事吧。”陈效凌拍了拍晕倒后伏在自己肩上的人,表面关切,实则巴不得他就此不醒。
又戳了几下他的俊脸,确保此人不省人事后,长舒一口气。
陈效凌轻轻放下黎湛,还手欠似的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此时,本以为晕过去的人,忽然抓住了她胳膊,而后缓缓睁眼。黎湛的眼中本无恶意,却因深邃的眉眼显得愈发有威严,把陈效凌吓了一跳。
为了今夜,她还事先将等药量的蒙汗药,喂给侯府里的成年雄马,药效果真童叟无欺,那马睡了整整一天。后来她缄口不言装好人,苦了父亲遍寻元凶无果,只得走路上下朝。
陈效凌顿时慌了手脚,使尽浑身解数,猛地将他从身上推开,跌跌撞撞向门口跑去。
应当是报应不爽,她又不小心被花架绊倒,狠狠跪坐在地上,甚是狼狈,一瘸一拐爬了起来,满脸戒备瞧着面前男子,生怕自己的阴谋诡计被他发觉,喜遭清算。
她一刻多变的精彩神情如同活见鬼,尽管这位“鬼”年纪大些,长得还有几分姿色。
反应过来之后,陈效凌如当头棒喝:坏了,蒙汗药为何对他失了效?”
而且还是两包!
下次一定,放三包。
于是她思虑再三,向天借了五百个胆,趁着黎湛在外应付宾客之时,悄悄在给他准备的醒酒汤中,放了一些蒙汗药,企图让他先睡个好觉,至于其他非礼勿视的举动……就免了吧。
陈效凌方才一掌推去,掌风犹存,让黎湛的头径直磕在硬处,而后耳边嗡嗡作响,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让本就因饮酒欲裂的额头,疼痛加倍。
“王爷,你还活着吧。”陈效凌见黎湛扶额半晌不曾言语,即刻把浑身借来的胆子,速速归还,
小心翼翼走上前,试探般淡了探鼻息,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
“人瞧着挺小,劲儿还挺大。”黎湛言语轻柔,并无责怪之意,轻轻按住了那只游走于自己额头的手。他喝下掺了蒙汗药的醒酒汤后,着实迷糊了一会儿,还要感谢她猛地一推,让他醒了药。
黎湛打量着面前人,心道他与这孩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下蒙汗药?
其实陈效凌下的剂量并不少,只是黎湛见惯了争斗,早已被历练出来,因而这些药量,于他不成气候。
他方才只喝了一口醒酒汤,药材的酸苦、蜂蜜的甜、酒味……搅合在一起直冲鼻腔,味道实在不敢恭维。黎湛细细想想,这孩子想必调和了一番,生怕他喝出蒙汗药的味道……只是实在苦了他,没被蒙汗药放倒,差点被味道诡异的醒酒汤送走。
说她谋杀亲夫,也不算冤枉。
黎湛轻叹一口气,他怎么说也比面前人虚长十几岁,还是能看透她的几分心思。话又说回来,小孩子是不是都喜欢东挖一勺、西撅一筷,最后端着一碗诡异的汤汤水水,美其名曰此药大补。
算了,这孩子也没什么恶意,还是别难为她了。
黎湛松开了她的手,露出温和的笑意:“站在那里倒像是受罚,坐下吧。”
陈效凌刻意回避黎湛近乎定在她面颊上的目光,实在心虚得紧,好不自在。
“妾身下手有些重了,请王爷恕罪。”她在惊慌之中,就差给黎湛磕头请罪了。
反正她膝下也没黄金,真能跪出来也好,只要有钱她必定逃之夭夭,纵然潘安再世也不给他当媳妇。下蒙汗药这种糊涂主意,也亏自己想得出来。枉读十几年的圣贤书,都咽着糕点吃了。
唯有希望黎湛大人大量既往不咎,否则挑起北燕和大宁的不睦,岂非她的罪过……
“别放在心上,许是我方才喝酒喝多了,有些头晕。”黎湛眉间舒缓,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见黎湛并未提及,陈效凌当然就坡下驴,忙着表忠心弥补罪过,端来一杯热茶,不安道:“王爷请喝茶。”
黎湛接过杯子,怕她破罐子破摔下毒药,不敢立刻就喝,只得掩着笑意打趣道:“不知道阿凌的蒙汗药还剩多少,顺便为我治治那些浅眠失眠的旧疾。”
陈效凌心想此番算是糊弄过去了,黎湛明明已看穿她下了蒙汗药,还为她找补,真是个好人。她打心底里尊敬他,但是对此人几乎一无所知……
出于政治动机的联姻多了去,更何况她曾有心上人,尽管已经快抛之脑后了,转眼就嫁给别人,总要给她几日忘记一下旧爱。
况且这个“新欢”,她实在招惹不起,和战神谈情爱,讲笑话不是?
陈效凌面露愁容,暗自盘算:如果将来不想落得个凄惨潦倒的下场,面前之人——相识不过几个时辰的夫君,便是她未来唯一的倚仗,所以更加不能惹得他不悦,还是要放低姿态讨好于他。
况且若是有一天,黎湛真的从北燕起兵背叛大宁,唯有在此之前博取他的信任,到时候亲手了结他才比较容易。
俗称,要装,要骗,要忽悠。综上三要,是她的保命秘籍。
黎湛见她在发呆,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没什么,瞧王爷好看,看入迷了。”陈效凌差点被自己敷衍的“吹捧”,吓得一抖。
不过黎湛是挺好看的。
陈效凌自诩整个大宁,论以貌取人,她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对着这张脸,也不禁赞叹:这等容貌,丝毫不逊于一二十岁的年轻小公子啊!虽说稍微上了点年纪,自有年长男子的魅力在。
不过还是年轻公子好。
黎湛听着陈效凌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微不可见的染上一抹薄红,谦虚道:“还行吧。”
陈效凌不放过一个赞美他的机会:“王爷如果是还行,大宁怕是没几位能入眼的!”
黎湛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已很久没发自内心笑过了,此番算是遇上有趣儿的人了。
陈效凌面上笑呵呵,心中苦哈哈,她怎么就答应了皇上这么桩差事?
*北燕
“今日是二弟的大喜之日,虽然二弟人在大宁,我们也要替他庆祝一番。”北燕大王子黎渊,端起酒杯,仰头饮下,接着道:“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束!”
三王子黎润环视一周,疑惑道:“大哥,父王怎么没来?”
黎渊迟疑片刻,从容应答:“父王身体不适,由我代父王主持此次宴席。”
五王子黎添哂笑一声,讥讽道:“哪里是身子不适,就算二哥不在,也要拂了他的面子……”
六王子黎淳忙打断黎添:“五哥别说了,孩子还在这里。”
黎添看向黎湛的一双儿女黎在野和黎玄锦,自知失言,饮下杯中酒,讪讪闭嘴。
八王子黎源没看出众人的尴尬,继续火上浇油道:“自六哥成亲之后,本以为此次是七哥能有桩好亲事,谁承想,成婚的竟是二哥,真是有意思。”
“不过五哥说得也没错,二哥身为北燕二王子,又有军功王爵在身,理应是大宁郡主嫁到我们北燕,二哥却不声不响在大宁就把婚事办了,当真给北燕丢人……用他们中原人的话,是不是叫上门女婿?”
黎渊原本眉眼含笑,听到此话,顿时眉头紧皱,大声喝道:“闭嘴!长幼有序,你怎能在背后如此诽谤兄长。”
黎渊与黎源为一母所生,黎源素日里虽跋扈了些,可是大哥的话还是能听进去的,立刻不敢再吭声。
黎在野听着叔叔们含枪夹棍的话语,沉默不语,愈发气结:“父亲不过去了趟大宁,怎么就成亲了,还娶了位和咱们年纪差不多的妻子……”他越想越委屈,同一旁的黎玄锦抱怨道。
黎玄锦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勿要多言,轻声道:“父亲所为,定有他的道理,旁人不理解,我们要站在他这一边。”
黎在野赌气道:“父亲本就不喜欢我,若是她生下儿子,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近日来,他的舅舅同他说了不少“提防继母会苛待你们,以及她所生之子,会夺了你的世子之位”之类的话,思及父亲素日里对自己也没个笑脸,愈发有危机感,心中不免郁结。
“说什么傻话,我是过继过来的,父亲尚且将我视如己出。你是父亲亲生的,他怎会不喜欢……为着你是将来要建功立业的儿子,故而分外严苛些。”黎玄锦见比自己长一岁的哥哥竟如此天真,还需要她来开解,忍不住无奈一笑,接着道:“继母与我们年龄差不多,今后说不定还能说到一起去……”
黎在野轻叹口气:“妹妹可别把人想得太好了,薄待继子女的事情,咱们听说的还少么?若是她待咱们好,也不过是在父亲面前做做样子,哪里会真心待我们?”
说到此处,他盯着黎玄锦的眼睛,自知做哥哥的应当保护妹妹,于是无比坚定道:“妹妹放心,如果她将来欺负你,我定不会让她好过。就算去父亲房门口跪上三天三夜,也要让父亲休了她。”
黎玄锦摇了摇头,心道哥哥真是孩子气,难怪黎在野和黎鸿叔叔就算差个辈分,也能相处得像亲哥俩似的。
*
闹了一场后,陈效凌也老实了不少,默默在一旁扣着手指。为着今晚扣了不少次手指,手上渗出微不可见的血丝。
黎湛察觉到了她的窘迫,见她对于扣手一事竟如此专注,以至于出血还不停,起身翻出一瓶药粉递给她,甚是无奈:“万一破皮就不好沾水了。”
陈效凌接过小瓶,颤抖地撒着药粉,低声道谢。
“对了,谢谢你那日在京郊,为我说话。”黎湛神色柔和,想起那日之事,不免动容。
他的记性不错,一听陈效凌讲话,就记起来了她是为他抱不平的小姑娘。
陈效凌先是一怔,停住了涂药粉的手,随即反应过来,黎湛那日竟然在场,可见背后不能说人,于是悻悻道:“应该的应该的,保护王爷,是我之责么!”
困倦在此刻涌上她的眼皮,陈效凌揉了揉腮,告诉自己不能睡。
黎湛觉察到了她的困意,柔声道:“明天要入宫请安,接着还要省亲,早些歇息吧。”
陈效凌如临大敌般睁大了眼睛,拨浪鼓似得摇了摇头:“我不困。”历经方才一闹,她哪里敢先睡。
黎湛看穿了她的顾虑,拿起枕头:“今夜你在床上睡,我去罗汉床。”怕她不放心,又补充道:“别害怕,我不会做什么。你且放心睡,接下来的事我来应付。”
“谢过王爷”陈效凌点了点头,将信将疑,但敌不过困意,放下一日的繁忙,转头沉沉睡去。
黎湛拿起床边的帕子,划破手指,雪白的绢帕染上点点落红。若是没有这个,传出去于她名声有碍。
照例来讲,成婚当晚会有人候在房外静待二人完事,而后入房中伺候。但这里是肃王府,上上下下都是黎湛的心腹,即便有一两个外人,也进不得内院。所以他丝毫不担心二人不合成婚规矩之事败露。
就算不合规矩,也无人敢管。
在旁人眼中,黎湛是不折不扣的正经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总觉得耽误了这个孩子的终身,对她实在难以生出半分旖念。
……
黎湛照例沐浴完,正欲睡时,发现窗未关严实,冬夜的寒意顺着窗沿渗入屋内,床上的幔帐被吹起,透过帐子,眼见陈效凌的被子被无情踢飞。
他无奈一笑,思忖道果然是个好动的,还是走到床前,俯下身来替她重新盖好被子。
乍换了地方,陈效凌其实睡得并不沉,在睡梦之中忽觉有异动,朦朦胧胧睁开了眼,恍惚之间,她以为自己尚在梦境之中……许是梦见成了一个婴儿。
……好大。
黎湛胸膛间未擦净的水珠滴到了陈效凌的脸上,她才骤然反应过来!“腾”地一下起身,头却撞在了对方的胸上。
她也顾不上黎湛的死活了,迅速抱着被蜷缩在床边的角落,后知后觉捂着额角,不由得倒抽着凉气。
真疼啊!
看着倒是精壮,里面难不成装得是铁块不?她不禁想起几个月前在京郊,也是不小心撞到了一名男子的胸口……流年不利啊,没撞出艳遇,先撞出阎王。
黎湛捂着胸口,眉头紧蹙,竭力压着胸间的不适,即刻萌生了一种要壮年而逝的错觉。
小姑娘既然能想出下蒙汗药的主意,少不了一脑袋心眼。
怪不得脑子沉。
黎湛心道皇上这是选了个什么黄道吉日,先是被面前之人猛推一把头撞到硬处,而后又被重击胸口。
“王爷我错了,求你别杀我!”陈效凌猝不及防被吓醒,半晌没回过神来,以为黎湛对她下蒙汗药之事不满,亦或是一开始就对赐婚之事不满,想要趁她熟睡了结掉自己这个麻烦。
想到这里,她缩在角落里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对着被子空喊:“求王爷留我一命,我肯定对您忠心耿耿!将来皇上问起肃王府的近况,我只捡好听的说,绝不胡说八道!”
“你误会了……”黎湛轻轻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为了不吓着她,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我只是想帮你盖被子。”
瞧瞧,理由都如此拙劣!
陈效凌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这番说辞,眼一闭心一横,把被子一扔,索性大着胆子说话:“王爷不能不顾两国友谊,您再不喜欢我,也要和我凑合着过!”
“我并非什么温婉和顺的贤妻,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是我会对您好,毫无保留的好,一心一意的好,从一而终的好……”她只管说漂亮话忽悠人,能忽悠动他最好,实在忽悠不动,大不了就拼个你死我活。
她还没享福呢,怎能不明不白离开人世。
窝囊,实在窝囊!!
黎湛听到这番论断暗自好笑,怕她着凉,还是不慌不忙把被子从地上拿起来,在陈效凌抗拒的眼神中,小心地给她披在身上。
“政治联姻就是如此,你都懂的道理,我自然明白。”黎湛缓缓起身,眸子于昏暗夜色中闪出点点温和的光,将领子整了整,浅浅笑着:“你既然已经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更不会害你,大可放心。”
陈效凌依旧缩在角落,望着其人算不得亲切的脸庞,起初迟疑不敢动,但终究还是英俊更打动人心,就勉强信了这番说辞。于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王爷,留我一命。”
黎湛真是哭笑不得,他何时想要人命了?见她还是不信,也不想多做解释,无奈叹气:“早些睡吧。”
陈效凌闻言仿佛得了特赦令,连忙钻进被窝,蒙着脑袋只求保命。
黎湛瞧着其人如此欢脱,抿着嘴强掩笑意,顷刻间睡意全无,思绪不禁回到十六年前……
那个他初次成婚的夜晚。
不堪回首的记忆连绵而来,刺痛了他的心。
思及此,他面上的笑容渐次消失。
只盼这个姑娘,不会如同她、他们一样。
算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