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杀意
昏暗封闭的牢房中,腐霉与血腥味充斥在空气,血肉分碎在湿滑的地上,顺着链锁而下的水声,顷刻间血滴成河。
寒意顺着缝隙贯入,风声如呜咽,吹得人心惊,扬起一地日久的泥尘,在无人之地转了个圈,最后扑向依靠在墙边的活死人,那人用尽不多的气力,轻轻咳了两声。
高克礼拍了拍肩头的落尘,头不抬眼不挣,脚下踏着血河亦不为所动:“父亲,你还不打算交出那封信么?”
高循奄奄一息,用尽力气才抬起眼皮,盯着面前可怕的儿子,哂笑一声:“我说了,不知道。”
“父亲真有骨气,用了三天刑,还是不吐一字。”高克礼眼中刺出骇人的寒光,嘴角扬起冷笑,“倘若父亲把这份骨气用在做官上,就不会沦为阶下囚了。”
“逆子!”高循怒目圆睁,死死瞪着高克礼,“为了弑父的这一天,你是不是已经等了十几年!”
“被您看出来了……”高克礼负手缓缓踱步,望向高循的眼神中毫不掩饰鄙夷之情。“十三年前的今日,母亲被你活活逼死。”
“十三年后,我来为她雪耻。了结你,和你们。”说罢,高克礼不由得哈哈大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冷漠得宛如地狱走向人间讨命的鬼魅。
高循听到“你们”二字,脸色骤然一变,双唇颤抖,俯到他的脚边,乞求着:“要杀要剐都冲我来……”
高克礼并不理睬他,冷冷一摆手:“把他们带上来。”话音刚落,侍从就带上来一男一女,是高循的大儿子高松和大女儿高媛,二人看着高循被折磨得血肉模糊,怕得不行,浑身颤抖,被身后侍从一踹,立刻跪下。
高克礼的心腹高冥和弟弟高修和紧跟其后,就在一旁,静静看着高克礼审判昔日的家人。
“先论私事。”高克礼起身缓缓走到大哥高松身边,径直拽起他的手,狠狠按在桌子上,而后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扎进桌子里,为着用力过大,桌上居然出现一条惊心的裂纹。
此举把高松吓得浑身发抖,双腿使劲往后蹬,意图逃离高克礼的桎梏,但高克礼稍一用力,只听得清脆一声,高松的手腕竟被轻松折断。
高修终究只是十六岁的少年,未曾见过此等骇人场面,不忍地别过头去。高冥则是面不改色,眸中一潭死水,仿佛在看草原上的牛羊般稀松平常。
“啊!”牢狱里回荡着高松凄惨的喊叫,竟把他生生疼晕过去,令在场者人人自危,高媛见状吓得捂住嘴,一动不敢动,反应过来后向面前的魔头不停磕头:“求求你,念在大家同姓高的份上,放过他吧。”
“大姐,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我留你一命。”高克礼俯下身,拽着她的头发,冷声道:“真论起来,你做的恶事,不比那两个人少。”说罢,他递了个眼色给高冥,对方心领神会。
高冥拎起墙角一桶冰水,直接泼在高松的身上,高松刚被疼晕,现下又被冻醒,一时间神思恍惚,牙关颤抖,眼神空洞,如同痴傻一般,怕到了极致。
“第一件,哪只脏手碰的妍儿。”高克礼拔出扎入桌子的匕首,玩味地盯着闪着亮光的刀刃,听不出悲喜,但在其弟高修看来,大哥的目光堪比铁刃锐利,下一刻就要将面前之人凌迟。
高松是国舅高循的嫡长子,是位妥妥的二世祖,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平日里流连烟花柳巷寻欢作乐也就罢了。几年前一日喝醉后,见高妍貌美,居然把注意打到了尚未及笄的妹妹身上,欲行不轨之事,还好被高修发现将其打晕,才没有酿成大祸。
当时高克礼不在家中,还好有人及时报信:高家大姐高媛怕丑事败露,将高修高妍毒打一顿后关在柴房,不给药不给饭,让其等死。
他火速赶回家后,发现弟妹饿得奄奄一息,弟弟高修拼死护着高妍,伤口溃烂高烧不退已至濒死,妹妹高妍被毁去如玉容貌,后经高克礼多方寻医,从王室那里觅得灵药,才令妹妹的容貌恢复如初。可是走近看,却依稀能注意到丝丝划痕。
高克礼见高松已然被吓得失去言语能力,幽幽一笑:“不说是吧。”而后拉起他另一只没有被折断的手,眼都没眨一下,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啊!”伴着高松刺耳的尖叫声,血肉和着骨渣迸溅,一只手竟被生生砍了下来,高松这次是真的被吓着疼晕了过去,躺在地上宛如尸体一动不动。
高克礼眉头微蹙,盯着断手满脸嫌恶,捏起一根手指,直接丢到了父亲高循脚边。
久未说话的高松望着牢顶,双眼空洞似是认命,已然顾不上儿女。
此血肉模糊的惊悚场面给了高修莫大的冲击,把人吓得倒退三步,扶着墙角干呕了起来。高克礼瞥了眼胆小的弟弟,又将目光转回高循,神色淡然:“第二件,母亲的死。”
高克礼、高修、高妍三人的母亲原是名动北燕的歌女慕云,不仅有着倾国之貌,一副宛如天籁的歌喉更是令燕都不少公子哥前赴后继。有一次她在如烟楼唱曲时,被高循看上,而后做了他的妾室。
高家主母看不上慕云出身烟花之地,连带着其生下的孩子一起轻视,高家上下也是跟红顶白,即便慕云得宠,在高家人看来依旧上不得台面,就连高循本人亦对其出身颇有微词,眼看母子们被欺负,也不顾他们的死活。
有一次,众多公子哥在高家宴饮,其中一人见慕云貌美,让其在众人面前唱曲献舞,慕云不愿,包括高循在内的公子哥们竟行□□之事……彼时年少的高克礼想护住母亲,却被一人摁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的目睹……
后来慕云不堪受辱,选择自尽。这也在高克礼心中埋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倘若儿时受人白眼尚动不了杀意,经此一事,他只想要了面前人的命,更多人的命。
高克礼用帕子认真擦拭着手指,一脸漫不经心:“父亲恐怕还不知道,那日在高家的,有姓李的,姓魏的,姓何的……前些日子都莫名其妙暴毙了,你说巧不巧。”
一旁的高修思及往事,双目通红,嘴唇翕动。那时他和高妍还小,只是有一日,兄长忽然告诉他们,世上再无母亲,年幼的二人还不知怎么回事,长大之后方知事情原委。
他们对高家的恨意,不比高克礼的少。
高克礼冷冷一睨高家跪着的三人,接着道:“有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就先既往不咎。”
“再论公事,所以那封信,现下在哪儿?”
高循缓缓抬起眼皮,再次摇了摇头。
高克礼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冷笑着:“你不会真的以为,有了那封信,就能让黎湛保你们一命?”
高循喘着粗气:“错了……不是保我们,是保……整个高家。”
高修像是被打了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什么,高循看着昏庸,却能悄无声息地保了高家几十年平安无事,绝非糊涂之辈。高家是大王子黎渊母后的娘家不假,但是高循握着的这封信,其中内容,定是二王子黎湛想知道的。
就这样,高家可以两方下注,无论有一日谁为国君,都不会被清算得太惨。
高克礼冷哼一声:“那位伪君子看着重情,实则比我还不在乎所谓的亲情,拿这个胁迫他?真是好笑。”
“朝堂之上,哪有那么多真情实意。说到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哪怕让他黎湛认贼作父。”
静默在旁许久的高冥,闻言缓缓抬起头来,与高克礼轻蔑的目光猝不及防相撞,而后若无其事低下头。
高循一言不发,唯有心如死灰地注视着这位新的胜利者,他如今为囚徒,已然左右不了高家的未来,他本想在夺嫡中保持微妙的中立……可是在高克礼上台后,显然再无可能。
高克礼看出他心中所想,一字一句认真道:“黎湛打着撼动旧制的旗号夺权,我和大殿下怎会如他的愿?”
“那封信……在先王后的陵寝,放过……其他人。”
“还有,你斗不过黎夺锋……”
高循留下这句话后,用尽全身气力,向墙壁狠狠撞去……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镌刻在不见天日的墙壁。
高克礼平静地扫了一眼,别过头去,拂袖而去。
……
高克礼徐徐踱步在阴暗血腥的牢房中,回想着高循临死前所言,对周遭的惨叫置若罔闻,忽然停下脚步,转向身后的高冥:“她的画像呢?”
高冥拿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他。
高克礼用指尖捏着轻抽出信纸,生怕手上血污弄脏画像,而后慢慢展开纸张,认真端详了画中人许久……
他的耳侧不远处恰有一盏烛台,在许久的沉寂中,唯闻火苗“啪”的一声,溅落的光点仿佛滴落在他寒峭的眸子,融化了千年不化的冰霜。
“长得一般……”纵高克礼上下打量了许久,也没瞧出画中人的容貌有何过人之处,更何况此人还惹得黎鸿差点要和黎湛翻脸。
他的脸颊的潮湿滴落,在其石青色的锦袍上晕开一个骇目的血点,定是方才砍下断手时没擦净的血污,高克礼轻轻滑过衣裳上的那抹血晕……
“你们看,这样是不是就好看多了。”他用血在画中人的眼角点了颗朱砂泪痣,如血色残阳,艳若桃李,让一张原本素雅的面容,顿时多了几分摄人的妖冶。
高克礼的手指轻柔地划过画像,在其人的脸庞留下可怖血痕,可他的神情却温柔至极,仿佛在观摩什么稀世之珍。
高修盯着高克礼这副可怕的表情,冷汗都要下来了,心道这位郡主死在大宁,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倘若回了北燕,怕是要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