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八个子儿,连半匹粗布都买不了。即使她不知行情也明白这人是看她眼生在故意压价,可是这是人家找上来的生意,一路走过来她看到好几个卖山货的,如今好位置没了,万一犄角旮旯无人问津,那连八个子儿都没了。
两步外的菜贩听见了粗声粗气道:“大姐,你全市集转转,有比我这菌子更便宜的,我包赔差价!”
笑阳望过去,他摊子上的菜还算水灵,但菌子明显是隔天的,个头儿也比她的小。妇人本来就知道压价太狠希望不大,看她一犹豫自己便放弃了,转回到菜贩那里挑挑拣拣:“你瞧瞧你这菌子,蔫不拉几的,吃了坏肚皮你赔啊?”
“大姐,我这是菜菇,就算干了也能泡发着吃,又不是毒菇,吃不坏的,这样吧,我再便宜点儿,五个子儿二斤!”
妇人立马点头:“那我要了。”
笑阳听了心里有数,他那般品相的都至少三个子儿一斤,自己手里的先定五个铜钱一斤吧,若是嫌贵便四个一斤。只是她没有秤,除非碰到大户人家能将她一篮子包了,这如何是好呢。
还没想出办法,就有来旁边给小孩儿买糖瓜的年轻媳妇问:“你这菌子怎么卖的?”
“五个子儿一斤。”
年轻媳妇蹲下拿起一只看了看:“倒不算贵。”
笑阳连忙道:“早晨自家新摘的。”
“那给我秤一点儿吧。”说着掏出荷包。
笑阳尴尬:“我这着急来没带秤,这样吧,”她挑了几朵好的用手掂掂,又递到年轻媳妇手里,“您看就当一文钱的吧。”
年轻的媳妇没有老妇人那般图便宜,满脸笑道:“这可不止呢!”
旁边零嘴儿的老婆婆把自己幺糖瓜的小称递过来,笑阳忙道谢,将菌子称得高高的,收下了第一笔铜板。把秤递还给婆婆时,老人摆摆手:“你先使着吧,我称好了,还不急用。”
老人正在给散装糖果分装,小块儿的松仁糖透着琥珀色的光,里面裹着满满的松仁,很受小孩子喜欢。但糖毕竟不便宜,大户人家都会去蜜果铺子采买,这种集市里按斤来买的甚少,顶多是年节下才有,所以都会分成散包来卖。
笑阳感激,趁着没人来问的时候将婆婆手中的剪刀和红油纸接过来:“我怕手脏,不好碰糖,就帮你裁纸吧。”红油纸被裁成四四方方的一拃长,裹好散糖后用细麻绳系了,挂在前面,看着喜人也吸人。
老婆婆笑眯眯的,一边包糖一边话家常:“女娃娃多大了?”
笑阳笑着回道:“十六了。”
“我怎么看着你有点儿眼熟,先前来过么?”
“原先跟着我爷爷来买过两回糖,您估计不记得了,不过先前没做过买卖儿,这回正好家门口菌子多,就想卖点儿钱。”
婆婆呵呵揶揄她:“自己攒点儿嫁妆?”
笑阳脸上一僵,摇摇头。老人察言观色,见她眼透落寞,并非是因为羞赧而不言语,知道是有苦衷,安慰道:“没事儿,你还年轻着呢,日子肯定越来越好。”
笑阳复又抬头朝她笑笑,转移话题:“婆婆,我瞧着你这松仁糖做得漂亮,是不是有什么秘方啊?”
老人满是皱褶的脸上透出股自信:“我在这多少年了,甜过不知多少嘴,一直都有回头客呢!”
“但说秘方也不是秘方,就是料好,功夫好,就拿熬糖来说吧,麦芽什么季节发多长,日子都不一样,熬的时候也看功夫,得够粘又不能挂苦,松仁我也选的好的,个个儿都是囫囵的,不像有些黑心的,为了图省本钱净选那些破了的,那种油都干了,哪里还会香?”
老人絮叨着将做糖的关键都跟她说了,丝毫不藏私,临了道:“其实这都不算什么,做买卖,特别是吃食,就是凭个良心,你上不上心买主是能吃出来的,谁都不是傻子不是?”
日头挂头顶的时候,一篮子菌菇便卖完了,笑阳将柳筐倒过来在地上磕了磕,将小秤还给老人:“婆婆,我先回去了。”
老人将一包糖塞她手里,笑阳推脱不要,被用力攥了攥手制止:“拿着!不值什么钱!”
笑阳听话收在筐里:“婆婆,等下次再卖什么,我还来陪您说话。”
她有些依依不舍,只因为在这个老人身上体会到一丝温情,这又让她想起了爷爷。
笑阳看到揣着热乎的十三个钱,先去谷种店里买了些菜种谷种,又去布店买了几样彩线和便宜的素色布头,最后买了点米面和油盐,将钱花了个干净。
熟悉的饿又袭上来,除了早晨采蘑菇是顺手吃的几颗果子,一天都没进食了,不过到家就有的吃了。她看着篮子里刚买来的两小布袋米面,省一省能吃五六天。先前没有粮食,她忙着收拾小屋,吃食要么从地里刨,要么就是采果子,现在好了,有了米和面,就可以做馍馍烙饼,或者煮饭,春天野菜也多,随便加点盐巴就很好吃。她充满希望地打算着,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了。
回到小屋时西头已经西斜,笑阳先将火拢上,这时候山里还凉,她已经摸清楚了,要是日落再生火,入夜都暖不起屋子。她先抓了一把米淘洗干净焖上,然后把用菌子换得的东西一一摆开,心里盘算着:这次买了不少麦种,还有萝卜土豆茄子和韭菜,门口的地虽然不大,但平整,稍微松一松,可以先把菜种种下去;至于麦子,得往下走走,靠着河岸有片不错的地方,等过几个月就能长出麦子和蔬果,到时候就不用再花钱买了。
她又抚摸着几块四方的布头。开在集市旁边的布店贵贱生意都做,很多乡里人都去那里置办粗布,每当遇到买得少又想讨个便宜的主儿,这些布头就会排上用场。这都是布店帮着裁料时留的边角料,有的富裕人家裁衣不在意这点折耗,随便扔在布店。在其中淘一淘,偶尔便能找到料子不错的,可以被巧手做成荷包或手绢,若是布头稍宽,还能给小娃娃做肚兜儿鞋袜,若是太窄也能窝一窝做个发带。这么一来,送给讨便宜的乡里人既不舍什么成本又能送人情,所以布料店一直都留着。
像是笑阳这般单独冲着边角料来的,那也卖得及其便宜,并且随你挑选。笑阳花了一个钱便摘出来五六块又软和又素净的布头,借着布店的剪刀裁好了,可以洗净了绣点花样做帕子,再找原先的绣庄卖了,换的钱应当比卖山货多。
久违的饭香渐渐把小木屋填满,笑阳肚子咕咕直叫,迫不及待地凑到瓦罐前查看。她摘了几只昨日的菌子,切成薄片,简单热油炒了,添了一点水,临出锅时又下了一撮盐巴炒匀。她将炒好的菌子直接铺在白饭上,些微的浅褐色汤汁渗入白米饭的缝隙里,笑阳顾不得烫,先挖了一大口塞到嘴里。
许久未尝过的米饭和油盐滋润了舌头,笑阳满足地叹了口气。切得薄薄的菌子虽然被猛火炒过,但因为加水的缘故十分鲜嫩,甚至有种吃肉的恍惚错觉。
一碗饭很快进了肚腹,饱食后的笑阳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将碗筷刷洗干净,她见还有天光,准备将门前空地的草都拔了,为播种做准备。
只是野草散乱,低矮的贴着地皮,一使劲儿叶子断了根还在土里,长得高虽然有草茎可以攥住,可是根也深,土地板结的话很难拔动。笑阳忙活到天光落尽,手也被草茎勒得通红,还是没清完这一小片地。
她洗干净手躺在炕上,手掌有些胀热。没有农具犁地,门前都这么难,更别说河边那一大片地了。仅凭光秃秃一双手,等到她种完,别人家都该收麦了。
这样可不行,要是有把锄头就好了。
劳累一天的困倦渐渐袭来,在入睡的前一刻她挣扎着想:要不去找找村长?
第二天一早她便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了,她内心对回南兴庄这个想法避如蛇蝎。正在犹豫是不是把菜刀拿来撅地的时候,瞅见柴火堆里有个手腕粗的断枝,斜斜的切面就像把铲子,她如获至宝,先竖着将土戳松,低矮的草抖抖土便能拔出来,高的草虽然依旧拔得艰难,但比昨日一动不动强了太多,实在拔不动的也可铲断。等到了中午,一小片光秃秃的松软土地便成了。
笑阳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将尖端已经劈叉的断木扔在一旁,风风火火取了几样菜种种上,用手挨个培好土,最后用脚踩平整,取了水细细浇灌。忙完一切出了一身的汗,那断枝虽然能铲土,可是树皮粗糙光杆一根,没有借力的把手,全凭她一双手施力握紧,手被磨破了,双臂也酸得紧。
不过总算成了。她看着湿润的土地,心里满是成就感。些许小土窝里还留着没渗完的水,这阳光下折出晶亮的光芒。
缓过劲儿站起身,她看着沾满泥土的裙摆和双手,想了想往山腰河岸走去,去洗洗,正好看看那边的地怎么清理。
她很快找到心仪的那片地,几丈宽的地方没什么石头,离水源又近,确实是块好地。可是依旧野草丛生,比门前那儿大了四五倍都不止。笑阳感觉胳膊莫名更酸疼了。
她走到河边洗完手,转身背对河岸看着这片地,心里盘算着如何是好,若想赶上种麦,必须得有铁器才行。
真的要回村借么?她立马摇头把这个想法晃出脑袋:宁愿再用之前的法子也不想回那个地方,就算不能全部开垦,那开一半也行。
打定主意,她决定继续找寻合手的木枝。四下一看,突然发现河对岸的土坡后面露出半截木茬,瞧着断面比先前那根还大。
一时欣喜。
山上的河道浅,最深处也不到一尺,趟着便能走过去。笑阳提起裙摆,眼睛一直盯着那断木。快到河中间的时候没留意脚下的河底凸石,脚下一崴,向前直接栽倒在河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