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生母
祖孙二人温情片刻,王清渠抬起头,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祖父,父亲就葬在昆仑山上。”她言语中仍带哭腔。
裴千钧轻轻松开手,抚了抚她的面颊:“自他离去那日,我就知道,我可能再也寻不回我的大郎了。”话音绵长而悲痛,“你父亲不愿你姓裴,我知道,他是想要你与前朝撇清关系,不受拘束的活着。”
他扶着王清渠的上半身让她慢慢躺下去,“清渠,你要好好活着。这是你父亲的心愿。现在,也是我的心愿。”
王清渠慢慢转过身,面对着床内,身子因极力忍住哭声而轻轻颤抖着。
良久,她听到裴千钧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和房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入夜。净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林如许看着桌上的沙漏,正算准了时间要起身时,便听到房门被轻轻敲响了三声。“请稍等。”他对着外面喊道。
话音刚落,房门外的王清渠便听见了一阵水声,随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夜晚昏暗,烛火的光线对她而言近乎于无。
片刻后,她便听到房门打开了,但林如许没出声。她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向里摸索,出声道:“林如许,你在哪儿?”而后掌心触碰到一片温热,触感硬实,像是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也许是刚出浴的缘故,还略微带着点潮意。王清渠像是被火燎到了一般迅速收回了手,拢在胸前。
“吓死人了。”她神色惊愕,耳廓还有些微红,“你怎的不出声?”
耳边传来林如许轻笑的气音,王清渠眉眼染上一丝恼意,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林如许趁她那丝恼意还没壮大,上前扶着她慢慢走进去,说道:“只是还未见过清渠这般模样,这才起了逗弄之心。清渠莫怪。”语气稍带愉悦。
林如许将她引到木椅旁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看着她喝下后,才坐在她对面。
王清渠方才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说道:“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说我知道我父亲的身份了。”而后将那日应老说的话全盘托出。
林如许静静等她把话说完,而后感慨不已:“令尊是个胸怀天下之人。”他看着王清渠失神的双眼,将烛火拨的更亮些。
而后他像是叹息了一声,说道:“清渠,今晚便是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
烛火更亮了一些后,王清渠能看清一丝丝模糊的轮廓,隐约感觉林如许在注视着她。她心中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才开口问道:“是不是……那玉佩上的青鸟纹样有消息了?”
“嗯。”林如许应道,“我送岑先生出去时,黔伯跟我说我的侍卫们半月前便来到云岫山庄候着了。他们说……”他罕见地犹豫起来,像是不忍。
“你说吧。”王清渠轻轻地转着茶案上的杯盏,“我如今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法接受的了。”
林如许长出一口气,而后启唇道:“辅国长公主萧舒和,小字青鸾。”话音刚落,王清渠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脊背一点一点地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平复起伏的心绪,神色放空而怔忡。
“清渠。”林如许身体微倾,握住她的一只手,眼中中充满了担忧。
“我无事。”王清渠将手抽回,“和我说说她的事吧。”语气平和而淡漠。
林如许掌心一空,自嘲地笑了笑,也慢慢地收回了手,手指轻蜷虚握拢在袖中,“长公主与少帝一母同胞,乃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子嗣不丰,虽后宫相继产子,却也先后夭折,到最后便只余一子一女。
先皇对硕果仅存的两个孩子视若珍宝,生前就时常带着他们处理朝政。于课业上,更是请了朝中学问最好的大臣授课。每每得空,便亲自教导。
然而,少帝早产不足,先皇当时亦已身患重疾。便更多地将重心放在康健而聪颖的长女身上,授以治国之道,以期日后她能作为少帝最得力的能臣,稳固萧氏江山。
公主也没有辜负先皇的期盼,在先皇病入膏肓之时,她代父理国半年,从未出过一丝纰漏,朝中原本颇有微词的大臣看在眼中,便也偃旗息鼓了。
在先皇驾崩前夕,宣布由长子即位,并封长女为辅国长公主,至少帝及冠后还政。朝中无一人反对,先皇含笑崩逝。后面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王清渠眉头紧锁,有些疑惑道:“少帝如今二十又五,早已及冠了,为何她……长公主还在垂帘听政?”
“因为少帝的不足之症延续至今还未痊愈。朝会漫长,少帝很难坚持那么久。他曾有一次坚持过全程出席朝会,不料太监一宣布退朝,顷刻间便倒地不起了。
这可吓坏了一应朝臣,此后每逢朝会少帝便只简单露面,略坐一坐便回宫了。也正因如此,圣上至今未立后,朝内朝外一应事宜由长公主代为操持。”
王清渠感觉思绪纷乱,一时不言。片刻后,方才开口问道:“你怀疑过她吗?”
“所有参与元月政变的人,我都怀疑。”林如许回应道。
烛台上的蜡烛一点一点的融化,烛泪顺着烛身缓缓淌下,落在盘中,又慢慢凝固,烛光又变得有些暗了。
王清渠视线内仅存的一点轮廓此时也消失了,只剩一片黑暗。她想回去厘清思路,便站起身,对林如许说道:“你带我去门口就好,剩下的路我知道怎么走回去。”
“等等。”林如许叫住她。王清渠身形一顿,问道:“怎么了?”
“清渠,你还是不信我,对吗?”她感觉林如许正缓缓靠近她,鼻息中隐隐传来他身上的药香。王清渠缓缓后退了一步,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不料林如许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退。尽管看不见,她仍然感觉到了他迫人的视线。
林如许看到她微微抬起头,与他面对面,二人此时靠的极近,似在相拥。
只听她说道:“没有不相信。只是……”她笑容有些苦涩,“若是真是她害了许氏满门,我不知如何面对你。”她忽然一把将林如许扯地更近了些,而后紧紧拥住他,“这些年,你是不是很难过?”
林如许缓缓抬手扶在她脑后,嗅着她发顶的气息,“嗯。但我们都很幸运,你师傅待你如子,沈阁主对我亦然。”他感觉肩膀处有些微湿,耳边传来王清渠细微的抽噎声。
还是个孩子。他心里叹道。
等王清渠平复下来,二人缓缓松开彼此站直。屋内的烛火昏暗,隐隐可见她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林如许忍不住伸出手帮她拭去。
而后说道:“清渠。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们便前往京都吧。”
“好。”她答道。
第二日,林如许一早便起了,刚打开房门,便看到王清渠拿着照影剑在院落中练剑。王清渠听到门开的声音,侧头转过去,模模糊糊看到林如许的正靠在门扉上看着她。
“难怪清渠年纪轻轻便已练就绝顶武艺,这一份勤奋很是难得。”林如许夸赞道。
王清渠嘴角微挑,“林公子谬赞了。”她剑花一挽,将照影背于身后,“其实,我有一套剑法一直未曾堪破。是乃是我父亲所创。”
“哦?”林如许有些惊讶,他一撩下摆坐在门槛上,“江湖中只流传过他的独门步法‘踏雪无痕’,又善用匕,未曾听闻他还会剑术,而且还自创了一套剑法。”
王清渠神色怀念道:“我父亲于武学一道,天赋尚在我之上。我师傅善用刀,初时也教的我刀法。可我父亲认为我更适合用剑。于是,他便送了我这把照影剑。”她举起照影,双指轻抚剑身。
“我师傅的刀法乃是他自创的‘沧海一粟’,奈何我骨量较小,发挥不出那大开大合的气势。因此父亲便结合了师傅的刀法,创造了一套剑术,名为‘千夜一梦’,既有刀的快意又有剑的恣肆。
他说,刀剑不同道却同源,自然可以相互借鉴,要从中寻到最适合自己的道。我还未曾在人前施展过全部,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语毕,她照影一挥,剑光映雪,人与剑仿佛融为一体,衣袂翻飞,矫若游龙;剑尖一挑,脚尖点地朝前突刺,又似鸿雁翻飞;剑身平砍,双臂外展附身向下,旋即双脚蹬地而起在半空中旋身,带起呼啸之声……
待到最后一招结束,王清渠额头上已然微微出汗。林如许抚掌赞道:“清渠天赋卓绝不输令尊,只是你年纪尚轻,相信不久后,于武学一道上,必能与令尊并驾齐驱。”
他从袖袋中取出一方丝帕,向她走来。抓过她的手摊开,将丝帕放在她掌中,“擦擦汗。”他说道。
“谢了。”王清渠说道,抬手将额上的汗水拭去。
“林公子,清渠姑娘。”两人闻声齐齐扭头。
一个侍女站在院落外低着头恭敬道:“家主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