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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枝头麻雀啁啾。
苏职被床边调皮的阳光闹醒，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沙发的方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涌入关于昨晚的记忆。
想到自己在季俞笙离开病房前，拉住他匆匆问出口的那个问题，他最后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记得，当时季俞笙垂眸凝视着她的眼睛，眉宇带了几许温柔，随即唇边绽开一抹淡淡的笑意。
毫不掩饰地低声应道。
“——嗯。”
她知道他身为一名医生，不能一直待在她这里，还有更多的病人等着他去照顾。
所以在得到他的那句回应后，她便干脆利落地松开了他的手，目送他离去。
她想，他需要时间考虑。
而她更需要时间去平复一下内心的躁动。
想到这里，苏职的双颊不由得飘上两团绯红。
她抬手摸了摸鼻子，好在鼻梁除了还有点隐隐作痛，倒是没有再流鼻血的迹象。
一想到自己当着季俞笙的面流鼻血，还是在犯花痴的时候，苏职就想把自己原地打晕。
这鼻血也太会挑时候了吧！！！
她甩了甩脑袋不再多想，跑进卫生间开始洗漱。刚换好病号服没多久，门外传来几下轻微的敲门声，很快查房的医护们走了进来。
苏职安静地端坐在床边，接受着来自季医生的例行询问，全程正经得不像话，还主动反馈了自己的睡眠情况。
两人点到为止的礼貌对话，让之前跟着来查过房的实习医生和护士长有些摸不着头脑，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又转，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
殊不知在所有人退出病房时，苏职悄悄卸下矜持端庄的面具，伸长胳膊朝走在最后的男人摆了摆手。
笑得明媚又灿烂。
季俞笙神色自若地看了她一眼，关上门转身的瞬间，嘴角轻轻勾起。
苏职也不在意。
她拿起枕头下的手机，点开两人的软件聊天框，手指快速敲字。
【季医生，今天中午有空一起吃饭吗？】
那边很快便回复：【嗯。】
又过了几秒，就苏职准备息屏的时候，屏幕上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暗恋对象：【别乱跑，等我来找你。】
苏职双手托脸傻笑，然后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回了个“好”。
有了季俞笙的那句话，苏职一整个上午都乖乖待在病房里画稿。中途只有星星的妈妈来过一次，总归还是为了前天她带俩小不点儿去游乐园的事情表示感谢。
星星打小就十分懂事听话，小区里的爷爷奶奶和医院里的医护人员们个个稀罕得不行，可就是这样一个才四岁大的孩子，却已经历经了好几次大大小小的手术。
原先已经计划重新回幼儿园读书，却因心脏问题再次住进了医院。
虽然星星表面上不哭不闹，也在尽力配合着治疗，但作为孩子的母亲，怎么可能感知不到她的沮丧和消沉。
所以当这次苏职找过来，提出想带康康星星趁着儿童节节日氛围还在去一趟游乐园的时候，她虽有顾虑，但思前想后还是同意了。
她不想再看到星星明明那么难受，却还要每天在面对她这个母亲的时候强打起精神，努力不让她忧心。
星星的妈妈叫梁萌，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中等身材纤细。
许是照顾孩子长期操劳的缘故，面色略显苍白倦意，身上却透着浅浅的书卷气，应该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谢谢你，苏小姐。”
梁萌感激地看向苏职，声音有些触动：“这是星星再次住院以来，我见她最高兴的一次。”
“她那天和我说了好多好多，很晚也舍不得睡，我真的太久没见她这么高兴过了。”
看着这位为孩子几乎倾尽所有的母亲，苏职口头收下了感谢，却始终不肯接受她要归还那天出门所支出的费用，最后还是以星星朋友的身份说服梁萌将钱收了回去。
只因她明白这些钱看似无关轻重，但是对于一个需要长期住院的普通家庭来说，有多么要紧。
她可以为了自己的一时兴起买单。
但她们不行。
—
送走梁萌后，苏职瞧着时间临近中午，于是迅速换了套衣服，拧开门后，便看见季俞笙已经褪下身上的白大褂，不知何时等候在了病房外。
“你什么时候来的呀？”苏职很是诧异。
季俞笙垂眼看她，诚实道：“十分钟之前。”
苏职点点头，应该是他正巧撞见梁萌和她在病房里说话，才没有敲门进来。
两人很快来到食堂买了饭，随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仔细一看，还是以前她和关思维小朋友常坐的地儿。
苏职因为心里揣着事儿，整顿饭下来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抬头偷偷看一眼对面的男人。
季俞笙吃饭的时候更是安静，低垂着头，慢条斯理地消灭着餐盘里的食物。
就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昨晚被停电催化提前的那场告白，苏职承认确实是有些令人猝不及防。哪怕现在回想起来，也如同一个荒诞又不真实的梦境。
但这些所作所为，绝对不是她所谓的头脑发热和一时兴起。
——这是她唯一可以肯定的。
可是……
苏职抿唇悄咪咪偷瞄了对面一眼，季俞笙迟迟未来的答复，让她心底逐渐有点儿没底。
这种感觉就好像数学考试的最后一道大题，你挖空心思足足用了两页草稿纸才算出的答案，却在下了考场后变得忐忑不定。
明明无比期盼看到那个正确答案，却又害怕与自己设想的结果天差地别，从而怯懦退缩。
想问，又不敢问。
午餐结束后，苏职心不在焉地端起餐盘放回回收处，然后乖乖跟在季俞笙身后走出食堂。
许是饭点人员集中，两人凑巧在食堂出口处碰到了精神科方主任和身后的实习医生一行人，看样子是刚从二楼用完餐准备回去。
方主任是杜思航当初的带教老师，季俞笙和杜思航当年同一批入职医院，又凭着高颜值在各个科室名声大噪，科室之间平常多有往来，因此方主任对季俞笙倒也不算陌生。
“主任好。”季俞笙谦和地打了声招呼。
方主任笑着点头：“好好，季医生也来食堂吃饭啊？”
季俞笙：“嗯。”
不同于心外科周主任的儒雅沉稳，方主任是周伯通那种典型的老顽童性格，为人亲和有趣，给人一种邻居爷爷的亲切感。
两人客套地聊了几句，方主任这才慢慢注意到一直站在季俞笙身后的苏职。
因为今天和季俞笙约好吃午饭，苏职出来前特地换了一身绿色格子连衣裙，又编了个侧麻花辫，整个人看起来青春靓丽，实在让人无法将眼前的姑娘和“病人”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方主任下意识以为她是季俞笙的朋友或是其他。
想到自己手底下这些对季俞笙蠢蠢欲动的女徒弟们，站在老父亲的角度，老顽童眼珠子一转，笑着试探道——
“这位是季医生的女朋友？”
季俞笙闻言侧头看了一眼表情略显呆萌的苏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随即坦然地回答道。
“暂时还不是。”
言下之意——
现在还不是，但未来可能是。
听到这话，苏职感觉心脏狠狠地悸动了一下。
她噌地睁大了双眼，抬头讷讷地望向季俞笙劲瘦宽阔的后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方主任默默为科室里的女娃娃们心碎了一把。
转而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郎才女貌的两人，点点头，一脸欣慰地撂下句“桃树今年终于开花喽”，便扬长而去。
留下苏职和季俞笙满脸问号：“……”
—
两人沿着绿荫充盈的小路原路返回住院部。
苏职低垂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季俞笙身后，心里还在琢磨着他方才说的那句话。
思绪飘忽间，根本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然停下了脚步。
果不其然。
下一刻，她便直直地撞上了一堵坚硬的人墙。
苏职没忍住向后趔趄了两下，又很快被人扯住胳膊稳住身形。
她揉了揉额头，抬头看向前方，眼神迷茫地问：“你怎么不走了？”
季俞笙松开握着她的手，低眼望着面前打刚才就一直神不守舍的人，眸色暗沉。
他动了动唇，想问她到底怎么了，结果最后只憋出一句：“灯还回来了，在我办公室，你可以去拿。”
苏职没多想，点头应道：“好呀！”
室外光线浓烈，视线也更为清晰。
季俞笙倏然瞥见女孩子鼻梁上方有一小块淡青色，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但在周围白皙皮肤的映衬下，变得尤为显眼。
他不自觉蹙起了眉：“你鼻子怎么了？”
苏职听后稍愣，以为是自己又流鼻血了，赶忙伸手捂住鼻子，生无可恋：“不会吧，又来？！”
季俞笙扶额：“……”
他轻而易举将她的手拉开，轻声宽慰道：“放心，没流鼻血。”
“哦。”
“就是鼻梁骨有淤青。”
“啊？！”
苏职闻言立马伸手轻轻摸了摸鼻子上昨晚被砸到的地方，有些发痛。
奈何找不到镜子看个清楚，只能求助地看向季俞笙，苦着脸紧张地问：“我破相了没？”
季俞笙对她的脑回路感到好笑：“那倒还没有。”
苏职顿时松了一口气。
季俞笙问：“所以是怎么回事？”
“就是昨天晚上停电前躺在床上看手机，然后……”苏职想想就觉得难为情：“然后犯困，就‘啪’地一下……砸到脸上了。”
“……”
“所以我才说不是贪图你的美色嘛！”
“……”你还有理了。
季俞笙正了正神色：“冷敷了没有？”
苏职摇头：“我以为没事的。”
“笨死你算了。”
“……”
她一时竟无从反驳。
见苏职还是那副呆愣愣的样子，季俞笙没忍住抬手敲了敲她饱满的额头，沉声叮咛：“你先回我办公室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向了远处。
“……哦。”
看着那道略显匆忙的宽阔背影，苏职迟钝地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刚才被他触碰过的皮肤，心底莫名甜丝丝的。
—
苏职听了季俞笙的话先回了办公室，推开门便看到那盏小夜灯正安静地待在办公桌的电脑旁。
趁着季俞笙不在，苏职玩心大发。
她往后一靠，大喇喇地坐在了他的办公椅上，然后模仿季俞笙平时不苟言笑的表情，简略地扫视了一下办公室的环境。
一如既往的整洁有序。
除了……
苏职余光注意到办公桌前稍显散乱的纸张下压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虽然只露出了小小一角，但泛黄陈旧的书口显示着其主人应该有经常翻看。
以季俞笙的个性，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医学专业方面的书籍。
苏职对这方面倒没什么兴趣。
但一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牺牲午休时间，她便打算帮忙整理一下桌面，以作报答。
谁料她的手还没碰到那堆纸，就被门口传来的动静适时打断了动作。
眨眼的功夫，季俞笙已经手拎着便利店购物袋大步走了进来。
只见他不疾不徐地从袋子里拿出刚买的冰可乐，随手从一旁的置物柜里抽了条白色消毒毛巾，随即将其包裹住，先在小臂上试了试温度。
确认温度不会太冰，忽略苏职那双满含笑意的杏眼，季俞笙走上前转过椅背令她面向自己。
左手撑着办公桌沿，微微弯腰，然后将简易制作的冷敷毛巾对准她鼻梁上的淤青，毫不客气地按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凉意接触到皮肤，苏职不由得缩了缩肩膀，下意识想伸手从他手里接过毛巾。
“别动。”季俞笙声线低沉，阻止了她的动作。
“哦。”苏职作罢。
两人默契地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男人的声音忽然再度响起，仿佛带了若有似无的温柔。
“敷一会儿就不疼了。”
苏职想要点头回应，却因为正在冷敷动不了，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
说来奇怪，以往两人中话少的那个人绝对非季俞笙莫属，她说十个字，他可能才回一两个字。
但现在反倒换成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了。
就好像语言系统被一股强大且神秘的力量给封印了一般，而她似乎又甘之如饴地……深陷其中。
苏职睫羽轻轻扫过眼下的毛巾，顺着那条肌肉线条清晰的手臂，偷偷看了季俞笙一眼。
好巧不巧被对方抓包个正着。
她故作淡定地撇开眼，提溜着一双大眼睛四处乱转。
倏然瞥见便利店的透明袋子里除了可乐，似乎还装了其他东西，立马转移话题地问道：“你还买了什么吗？”
季俞笙顺着她的话扫了眼袋子，淡声道：“培根蔬菜三明治。”
没等苏职再次开口问，他言简意赅地交代道：“你午饭都没怎么吃，下午很可能会饿。”
苏职闻言怔愣了一下。
所以他是担心她会饿，才顺带买了三明治吗？
好像……是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对自己无意识的纵容，苏职双眸不自觉地弯成了两颗月牙，整个人心情好的不得了。
察觉出她的情绪逐渐松弛下来，季俞笙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问，不要像今天这样藏在心里，连饭也没心思吃。”
苏职笑眯眯地点头应下，那些拘谨矜持瞬间一扫而光，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那我问啦？”
季俞笙下巴轻点：“嗯。”
“今天中午那个主任问你，我是不是你女朋友的时候……”
“什么？”
苏职稍稍拉长了语调，逐字逐句地重复着他说的那句话：“你说‘暂时还不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听到她的话，季俞笙挑了下眉。
几秒后，他忽然拿开毛巾，两只手抵在侧边的椅子扶手上，俯下身缓缓朝她靠近。
这突如其来的距离拉近，令苏职不由地心跳加速。
但为了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她立刻直了直腰板，强装镇定地迎上季俞笙深邃黑亮的目光。
季俞笙稍稍垂下眼，视线轻轻描绘着她的眉目，从红润的唇瓣到挺秀的鼻梁，最终坠落在女孩那双明澈慌乱的眸波里。
两人就这么无声对视着。
一方企图落荒而逃，殊不知另一方早已束手就擒。
就在苏职感觉自己即将丢盔卸甲时，面前的男人终于再度有了动静。
季俞笙微微偏过头，嘴角扯出一抹温和又顽劣的笑容，然后慢条斯理地在她耳边丢出两个字。
“——你猜。”
“……”
苏职撇了撇嘴，小声咕哝：“那我当然会很自恋的啦！”
季俞笙笑了笑没说话。
他直起身，接着往毛巾里换了瓶冷气更足的可乐，重新贴在她泛青的鼻梁骨上，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这很难理解吗？当然是我还没追上。”
“……”
“你、胡、说。”
苏职慢慢鼓起腮帮子，满脸写着不服气：“明明是我追的你！”
闻言，季俞笙稍愣，一向明锐的眸色竟难得地透出几分迷茫，神情认真地发问：“原来这也要抢的吗？”
“……”
苏职表情顿住，两秒钟后，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