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
第二章
意料之外的照面，姜聆直至人潮散去仍觉得忽如一场游离的梦。
她将重量全然依托在后面贴满素色墙纸的墙面上，感受心跳不争气的鼓动。
回忆缄默间涌上来。
江城那场瓢泼的雨。
雨里撑着伞依然被淋了半身的人。
…
十七岁仲夏传来遥远的葱茏回响。
这算是重逢吗？
这也能重逢吗？
我们又见面了吗？
小说一般天花乱坠的场景直至降临，姜聆仍觉得脑袋发懵。像个初尝酒精的少女，烧灼至喉咙的苦涩感被枷锁破碎的声响掩盖，满目竟只剩下欢喜。
后来姜聆多次回想起这个时刻也觉得与此时无异，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悬在半空，伸手一握又在指尖迷路。
待堂里的人群散去，长廊落针可闻。
一声机械的手机提示铃响起打破静谧。
卢定嘉发来的消息：【令令你先去这儿等我，这边结束了就来。】
令令是她的小名，“聆”字的半边。
是她小时候第一次见自己的名字就会念这一个部分，像是得了暌违已久的宝贝什么能叽叽喳喳的嘟囔一整天。后来身边的人觉得好听也索性就这么叫了。
聊天框随后附了个地址，简单介绍必经路径。
网络上宣告圆满结束后，多数在场的人去了会场出口，等着随机抓个无所防备之人做简采。各家心照不宣，这么神秘又成绩好的公司，不知道网上多高的密度关注着。
姜聆看着建筑侧面常用通道的护栏外人流如粥，果断轻车熟路的往来时正门走打算按卢定嘉说的先行一步。
先前姜聆出门的时候就是傍晚，只是初寒阴沉不见一点太阳的踪迹。
这会堂里这么一通下来，她出了玻璃制的大门，天已经彻底看不见颜色，只剩下停放着乱七八糟外来车的主路上昏黄的灯，将纷纭的周遭照得坦荡。
夜色如水。
卢定嘉给姜聆发消息时大概也是前人吆喝后人喊叫，情景着急。她默念着聊天框不大通顺的指引，一头雾水。
搞不清楚这地图上直线距离不到100米的餐厅，卢定嘉怎么做到发来整整五十个字的。
姜聆无奈地脑内幻想试图寻求逻辑，余光中察觉到有什么移动的阴影出现在身侧。
即使几乎没有脚步声，也被她捕捉。
狐疑地想怎么有人这么不巧适时枪口上撞，沉浸在思路里的她行动缓慢地朝那方向移动，没多虑就出声：“你好。”
“你知道黔渡东街怎么走吗？”
姜聆初来乍到，对这地方委实陌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一字一顿道。
她声线本就甜软，即使没什么用意也像是在撒娇。方才音落直至空气凝固，身侧的人也没有接茬，她微微蹙眉地抬起头，却撞上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眼角狭长，瞳色清浅。半边脸被头顶上角度刚好合适的暖色调灯光照得通透，眸光玻璃瓶一般澄澈平静。
像墙角桂花的影子。
姜聆从前就觉得录续的眼睛特别，有种只要入了他的眼帘就会被盯上的错觉。像电影里夹在正派角色里亦正亦邪摸不透的反派。
一如现在盯着她的视线。
他总是这样，眼神过分直白至毫不遮掩却又深藏意图看不清半点情绪。
姜聆细细地打量他。
隔着大半个青春比对。
“你好，黔渡东街。”
从片刻的游离里回神，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怎么走吗？”
她将整个身子转过来，直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像只过分好奇的猫，目光没有片刻忌惮。
他将那件黑色外套脱去了，上身只剩下件卡其色卫衣跟内搭的高领针织衫堆叠在领口处，卫衣右侧手臂区域小范围质感完全不同的几片面料层次分明，没什么实际作用的玳瑁色纽扣相得益彰，设计感十足。
多年没见，从一颗萌发的新生，如今他的世界已经生长出完整的根系。
姜聆恍惚间才惊觉到他的脱变。
上回见面已经是七年前了。
时间久到她有些记不清他的装扮了。
过了许久面前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平静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指出不远处的路：“前面。”
没等她回答，他沉默须臾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走到蓝色那块牌子下面右转，看起来有点逼仄的路就是。”
姜聆下意识地踮起脚笨拙的想够上他的高度，却忘记膝下一双高跟鞋限制了活动。慢了几秒顺着方向看过去。
夜色里高大的树冠密密地融在黑夜，除了干道，相比之下目之所及处只有微弱的夜灯。
满意地观察片刻，探头的她了然地缩回他的身边。
姜聆偷偷瞄了一眼录续，想到什么拼尽全力地将情绪抑住了脸上，佯装镇定：“有…点儿…看不清呢。”
顿了顿，没再看他。眼神坚定地正视前方仿佛一点偏移都会动摇，鼓起勇气面无表情道：“你…您，能不能带我过去？”
“？”
录续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讶然地瞥了她一眼，沉默几秒正准备缓缓启唇。
见他半晌没有反应，姜聆心弦紧绷下情绪排山倒海。
是不是太冒犯了？？
啊啊啊不说话是什么反应嘛！？
谁叫他往我枪口上撞怪不得我！！白捡的兔子不要白不要！
…
她世纪般难熬的几秒钟里，一声突兀的汽笛声响在两人之间。
“哥你干嘛呢？”
嗓门很大的间隔在10米左右的距离也清晰可见，坐在副驾驶的人托着方向盘掉头，扬声继续说，“跟陈叔说好在门口见，我俩干巴巴地等了你一年也没来，搁平时我就慢了几分钟都没好脸色，今天——”
操作了一番平稳地停在录续边上，巴头探脑地从门框里伸出来才发现边上站着的姜聆。
“我靠！！哪来的妹子？”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她被唤醒一般从电光石火中抽离。
猛得抬头。
街道本就不宽，边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黑色越野车变扭地打了好几把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
随后姜聆意料之外地目视着驾驶位的人很不规矩的动作越来越甚，手臂直至半个上半身都展露在外，没什么正形。
车上的人似乎觉得没什么不妥。她这才讶异地发现这正是会场内在正后方，像是走错房间的“幼儿园成员”，头顶上的鸭舌帽这回被他反着扣在头上露出全部五官，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个……”姜聆在目光如炬的注视下得鲜少有些不自在。
“没，我就问路。那……”方才不知道哪儿来的那点气焰顷刻轰塌半截，心虚地看了眼录续，正巧双方对上目光。
她沉默间斟酌片刻，犹豫道：“你有事就先忙吧。反正就这么点大地方肯定是能找到的。”
话音未落就往刚刚录续指的方向走。
“欸，怎么走了？”唐凯看着她离去的背景，瞧了眼无动于衷的录续，失落地准备将身体从门外缩进来。
上午天气骤降，习惯性短袖的唐凯抓了个T恤套上身就来接录续，就在门口站了几分钟被冻了个机灵，把车上仅有的外套严严实实地穿在身上。
但是宽大的夹克似乎很不受车窗待见，他一动左半边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举步维艰。
“……”
录续盯着他无语凝噎。
另一侧的姜聆正大步流星地离场，不知道为什么骤然想起适才路灯边上被照得像是在发光的录续和会堂里散漫的样子。
脚步慢下来，想到什么转身想朝他说话。许是距离有点远。见他站在路边好像再跟那位“幼儿园大班”交谈着。
她调整了下，不经意间眼里是心满意足的笑。
这会又毫不在意脚上的高跟鞋，轻轻跳起来确认音量足够飘到他的耳朵里，双手很夸张地挥舞着摆动：“谢谢你告诉我怎么走！”
声音托得很长，在这黑夜里尤其夸张。
录续闻言，抬头看她，在这肃穆的月色里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人想起翩翩起舞的蝴蝶。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清浅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但是在光的照耀下显得难得深邃。
“没——！”
“事——！”卡在窗口的唐凯正巧偏头看到此景象，笑眯眯地大声回应她。
“哪里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妈的刚刚蹦跶那几下我心都快化了。”唐凯捋了捋左边口袋处，痴汉笑，“这两天没瞧见的太阳跑她家里了吧。”
录续斜睨了眼他，没说话。
手机霎时响起来，他滑动接听，语气冷淡：“喂。”
“你们人呢。”对方刚开口说话，手机就被他丢给了唐凯。
方才被拉链膈得生疼，他右手局促地接过差几厘米就被录续丢到地上的手机，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径直走向车的另一侧。
“不是，哥手机能这么扔啊？！”
“还有你把电话给我干嘛啊？！？！我还卡这儿呢！！”
“……”
录续理所当然地坐在副驾驶上，置若罔闻。
“不是，我卡拉链这儿了！！！”
“……”
对比录续的静默，电话里熟悉的声音震耳欲聋。
“张叔，我不是和你说，我是——”
“哎呀张叔，我错了。”
“……”
“嘶！妈的痛死老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