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3
连轴转了一个月,宋楠居然一点没瘦,两腮圆润润,用手一推一团肉。
“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拉磨的时候顿顿吃外卖,”Helen也掐自己脸,恨说,“热量那么高,能瘦才怪呢。”
“但那家奶茶确实好喝,还是季节限定呢,咱们等会一人一杯,怎样?”
Helen连连点头,抓着宋楠的手就要往外跑,都已经站起来了,忽然又微笑着坐回去,微笑着打开电脑,微笑着把鼠标点得噼啪响。
“啪”地一声,一本蓝皮报告书拍在宋楠桌子上。
“报告数据不对,你从新做一份。”
宋楠没学过财会,当然说了也没用,一句“不会不知道学吗?人事录用你干什么”就能噎死人。
下班后,人都散了,宋楠才查到数据计算原理。白亮空旷的办公室,只剩她在屏幕前磨牙。
折腾到晚上八点多,连附带资料都没搞清楚。
正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忽听一阵脚步声。
“来吧,哪里不懂?不懂就要问···”
刘组长走进来,站到宋楠身后,一只手绕过她,搭在桌案上。
宋楠几乎被刘组长圈在怀里。
“你什么都没做,这报告书明天就要用,这可怎么行?我们一起赶工吧。”
宋楠轻轻踢了下地,把转椅往外一滑,离刘组长远些,“不用了,我让我哥——”
“——让你哥给大中华区总管发说明?”刘组长拉来一张椅子,哧溜蹭到她前面,用膝盖去撞她转椅,“凉了人心。还有谁为他办事?全跑到Baron手下去了。”
他一下又一下撞着,转椅轱辘滴溜溜打转,宋楠在椅上一颠又一颠,她霍得站起,转椅咣啷翻倒,呲出好远,轱辘朝天打转。
“你别欺人太甚。”
“除非你不吃这碗饭,”刘组长说着,也站了起来,“你瘦得厉害!怎么你哥叫你吃这么多苦?索性到我办公室加张桌子。”
宋楠是真急了,回想宗望默认的模样,以及蒋东的调笑。
“怎么,Born.Zong让你来占我便宜,逼我哥出头唱黑脸?那Born要是坏到这份上,我看你们以后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刘。自己去监控室,调取监控并自首。”
宋楠像没上油的机器人,僵硬地转过头。
宗望静静站在门口,并没有看她,“如果公司收不到你的拘留通知,你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刘。”
刘组长面色紫涨,不动嘴地喃喃几句,最后还是走了出去。
“···”
“我坏到这份上,我坏到——”宗望反脚踹上门,朝她一步步走来,“哪——份——上?你告诉我。”
声音越来越近,宋楠扑通坐到椅子里,胡乱去按鼠标,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屏幕黑漆漆的,总也亮不起来,她急得浑身发虚,手指紧缩。
宗望站在两步外,“你要干什么?”
“呃,”宋楠说,“改那个——那个报告书,挺重要的。”
宗望淡嗯一声,“不过你电脑没插线。”
原来刚才扯断了,宋楠弯腰去摸电脑线。
视线里出现一截马丁靴,紧紧裹着小腿,纤细笔直。
忽然那小腿一曲。
宗望就地蹲下,两人差点脸对脸。
宋楠立马挺直腰板,盯着黑屏,研究了半天,她可以觉得宗望的目光,很淡很轻。
宗望还蹲着,仰脸望她,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我帮你把线插|上。”
“嗯,嗯,不插|线也挺好的,”宋楠几乎要把脑袋钻进屏幕,偷偷舔嘴唇,“你先走吧。”
宗望脸色一沉,霍地起身就走。
宋楠不敢动,直到脚步声渐远渐无,忽然电脑屏幕大亮,侧头一看,果然他把线插上了。
···
宋楠走出办公楼。
报表盯久了,满城高楼放眼看去,都是一道道黑格子。宋楠晕乎乎走了一阵,猛看到黑漆漆一个高大人影。
又走近两步,果然是宗望,他倚车而立,停了几秒,转身拉开车门,弯着腰拿出瓶矿泉水,“给你。”
宋楠接过喝了一口,“怎么是甜的?”
宗望点头,“我坏嘛,下了毒了,”又笑了会儿,淡淡说,“蜂蜜。”
宋楠哦了一声,低头合上瓶盖。
“上来吧,”宗望停顿下,拍拍车门,“让我把你卖缅|甸去。”
宋楠心虚又理亏,低头只是转水瓶,把水瓶转得咕噜噜响,“还喝蜂蜜,最近都胖成什么样了。”
“嗯,胖了吗?”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恰好一阵风过,翻起风衣内衬,呼啦啦如帆动旌摇。
宗望眯眼打量她半晌,忽然一弯腰,用气音说:“那好啊,论斤卖得更贵。”
离得近,呼吸软拂耳廓,宋楠心脏漏跳好几拍,踉跄着后退两步,缓了口气,匆匆跳上车。
宗望坐到驾驶位,车门一关上,周遭顿时一静。
宋楠抠着安全带,“对不起,误会你了。”
“那也是我平时坏事做多了。”
“···”
“你不如说出来,好叫我知错能改啊。”
“···”宋楠被挤得没脾气,“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呀?”宗望单手搭方向盘,曲起食指,用指尖哒哒敲击,“我这辈子最见不得藏头露尾的事!你分明是为了捧你哥,就往我身上泼脏水。”
“···”
宋楠脸上挂不住。
一句对不起不算,那怎么才能算?下罪己诏?
不知不觉,已到目的地,越野车停在路边,宋楠一只手按车门,“你原不原谅我?不原谅我也得回家了。”
宗望似笑非笑,“我还能让你白冤枉了?这小人我是非做不可,过来,让我打两下。”
“你们加拿大对家暴管得很严——”
宋楠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宗望嗤一声,伏在方向盘上,笑得肩膀轻颤,一边笑还一边点头,“对啊,但这又不是加拿大啊,我家暴你,谁来管我?”
宋楠又气又窘,推开车门要就往外走。
一条腿还没迈出去。
又被宗望拽回去。
下一秒,两腮一紧,就被宗望掐住脸。宋楠口齿不清,“你干什么?”
宗望拇指用力,在她脸上搓了一搓,笑说,“就是这么打的。看来你确实胖了,打得顺手。”
宋楠从他手中夺回自己的脸,背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口水。
宗望在她身后笑说,“好了,这下长记性了吧?以后别憋着,你自己难受我不管,不许害我枉担虚名。”
宋楠别过脸。难道她愿意憋着?宋构不撑腰,她也只好充个假大方。
“···”宋楠吐出口气,“我哥也难。”
“是啊,你哥在分公司做了四年,小喽啰还敢对你不尊重,你哥实在太难了。”
走到小区,灯火煌煌,宋楠抬头看了眼,宋构卧室还暗着,想必晚上又在办公室睡。宋楠暗恨宗望何不食肉糜,以为谁都像他,天生下来要什么有什么。
打开门,厨房水声顿止,养母姚孝娥的声音传来,“小楠,吃不吃草莓呀?”话音未落,已端出来一只果盆,盆中草莓有儿掌大。
宋楠弯腰脱鞋,“不了。”
姚孝娥走过来,一手拿拖鞋,另一只手还举着果盆,扭曲地蹲在宋楠面前,“小楠,又加班?年轻人太不注意身体,以后老了才知道厉害。”
宋楠只好插|了只草莓,“谢谢妈。”
姚孝娥把一盆草莓都塞她怀里,又匆匆给她放皮靴,“还有汤,虫草鸽子汤,最补了,煲了一下午。诶,这家里,离了我就不行,下周我还要去河南···”
“啊,又去河南?”
宋楠差点憋不住笑,赶紧又吃了几口草莓——去河南干什么呢,就算住在少室山上,每天给佛祖磕九百九十九个响头,下辈子老公就不出轨了?
草莓太凉,宋楠呛了一口,眼看拿不住果盆,姚孝娥又急忙伸手来扶,脚下踩着宋楠的皮靴尖,那皮靴尖又硬又厉,像一把小刀子,刺在脚心,疼得姚孝娥“诶呀”一声,站立不稳。
所以这一下,果盆没摔,姚孝娥倒是摔了。草莓咕噜噜滚一地。
“妈你这是干什么!”宋楠手忙脚乱去拽她,“盆子摔就摔了,还心疼东西!”
“对不起!”姚孝娥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空果盆,“对不起!”
宋楠怕她踩着草莓,就走到厨房,找出块抹布打湿了,然后返回客厅。
一抬眼,看到姚孝娥正蹲在地上,用力去擦草莓污渍,腰背一努一努的,头发泼剌来泼剌去。
“你看,”姚孝娥转过脸,微笑着说,“妈已经收拾干净了。”
“怪我没拿稳。”
“没事!你没摔着就好,”伸手夺过那抹布,重新擦地,“你去洗个手,舀碗汤喝吧?鸽子汤!大补的。”
姚孝娥是最典型的中国好女人,——中国好女人痛恨小三,比犹太人恨希|特|勒还厉害。
但姚孝娥刻薄宋楠的时候,宋楠并不知自己是小三的女儿;等知道了,小三的女儿又成了大恩人。
所以这大老婆的威风,姚孝娥是一天都没耍上。
宋楠只可怜姚孝娥,把整个青春奉献给男人,好容易当上了寡妇,还要花大把香火钱,去乞求下辈子继续。
据说宋楠亲妈出国前,撂下一句话:“可怜可怜你自己吧,太太!我收钱做一时保姆,你倒贴做一世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