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识-3
一过月末，部门又空闲下来。宋楠也不做核心业务，看看时间还早，就提前下班，绕了几圈，就绕到商业街了。
玻璃橱窗晶明透亮，宋楠逛了几家，在一家男装品牌前停下，觉得宗望穿那件长风衣一定好看。
宋楠刷卡买了下来，纸袋入手一坠，忽然脱口而出，“啊！我忘了！”——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宗望了。怎么给他啊？
店员正送她出去，宋楠这么一喊，倒把店员吓了一跳，“您的卡忘在收银台了？”
宋楠脸红，一口气跑到街上。纸袋被带得飘起来，宋楠觉得这风衣很讨厌，一路走，一路用小腿去踢它。
踢着踢着，隔老远看到蒋东，将西装反手勾在肩上，披风似泼啦啦吹。
宋楠怀疑天下人都知道她给宗望买了风衣。匆匆朝蒋东笑了一笑，“诶，好巧，你不是要去买衣服吧。”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蒋东愣了愣，笑道，“啊？”顺着看了眼她手上袋子，“哦···对对，换季要买衣服。”
蒋东就算诸葛亮再世，也想不到宋楠为什么脸红。又看了看纸袋。心说：也不是内|衣啊。连转几个念头，猜想宋楠特别浅薄，买了衣服也要逢人显摆显摆。不由嗤的笑了。
宋楠会意，未语先红的脸。要分辨，又不好分辨。
回家的路上，宋楠快要把纸袋提绳攥碎了，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如果蒋东告诉宗望，她买件衣服都要吆喝八条街，那也没关系！反正也见不到宗望了！见不到就是陌生人！跟陌生人丢脸，就等于没丢脸！
这么想着，宋楠不免有些心不在焉，进门时，总把纸袋子往后藏。
姚孝娥一个人在沙发上剥石榴，宋楠说，“妈，等哥回来，你让他自己剥好了——你不累呀？”
姚孝娥还在剥着，“你哥说你今天不加班，怎么回来这么晚？”很快剥出一整碗石榴籽，推过去，让宋楠吃。
宋楠先进自己卧室，放下纸袋，换了身白棉睡裙出来了，坐在姚孝娥身边，伸手抓石榴籽吃，“哦，我去买了件衣服。”
“那拿出来洗洗。”
“不了不了，”宋楠赶紧岔开话头，“哥怎么还不来？”
“年轻人不注意身体麽！我是管不住他，以后找了老婆，让你嫂子管他吧！”
宋楠点点头，“这倒是。”心想：要是有个嫂子就好了，可以托嫂子问问哥，宗望在哪里。
姚孝娥皱眉笑说，“你哥年纪虽然大，到底是个男人，也不怕这个，我就操心你。别以后让人说，妈耽误了你。”
这话要在平时，宋楠笑笑也就过了。可当时不知怎么的，宋楠低头想了半晌，“妈，有个同事对我···挺好，但我惹他生气。他就走掉了。”
姚孝娥惊呼，“诶呀！你这傻孩子啊，你别上了人家的当！”
宋楠一下子哭笑不得，“誒。”
姚孝娥不放心，石榴也不剥了，“他···他欺负你没有？”
“没有，没有！”宋楠站起来，“妈，有哥在，谁敢欺负我呀？”
姚孝娥不吭声，定定望着她，“男人坏得很，惹下祸就跑了。”似乎要用中医望闻问切之法，判断她是否有孕。
···
又过了一周，蒋东早忘了这回事，但宋楠见面时依旧很窘。
蒋东想到了别处：宋楠或许看上我？自以为很合乎情理，既觉得宗望眼光不好，又隐隐觉得宋楠眼光倒不错。但是终究也不过一个漂亮女孩子，不值得闹得难看。以后就远着宋楠。
周五下午，宋楠坐在那里翻手机，宗望的朋友圈还是空白。
想到周末更没有宗望消息，宋楠提了一盒蛋挞，下楼去找Helen，电梯里竟遇到刘组长，很热情地替她挡电梯门。
宋楠微笑，“来销假？”
“欸，”刘组长含混一声，“怎么没遇到Baron.Zong？”
这样得意。一副先知的模样：“看看，人家还不是不要你？”
蛋挞是新做的，热气烘在手上，出了汗。宋楠换了只手，将蛋挞横在二人之间。
刘组长伸手来抢，“诶呀，我来给你拿。”说着，一只潮湿肥厚的手就摁在她手背上，幸好这时电梯门开了，宋楠哧溜跳出樊笼，像被巨怪狠舔了一舌头。
把蛋挞丢进垃圾桶，宋楠仍旧恶寒。站在垃圾桶边，想把自己的手也剁掉丢进去。
宋楠再也忍不住，直接到工位上揪出Helen，“你能不能帮我去问Ronh——”
人对于自己的名字，总是更敏锐些。蒋东在转角问，“问我什么？”端着咖啡就走过来。
宋楠背转身，对Helen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嗯！Helen问Baron这几天为什么没来···”
Helen只好硬头皮说，“对，我这里有些文件要Baron签字。”她哗啦啦翻桌面，“比如这个···这个，我看这个···去年三月份，员工差旅报销好像有点问题。”
蒋东“哦——”了一声，对宋楠堆下笑来，“我帮你问问。”
宋楠用指头抠裤缝，抠得指甲外翻，“不，不，不用问了！”
“诶，”蒋东看起来大吃了一惊，“为什么？这可是去年三月份员工差旅报销呀！”
宋楠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其实宗望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答应过。两人就吃了顿饭，她为什么这么上赶着？
片刻寂静。宋楠觉得自己没穿衣服。她站了一会，搭讪着要走。
蒋东又把她叫回来，“应该就这两天吧，等宗三儿回来了，你的工作你处理，别人工作你也再别管了。”
宋楠含混地答应了一声，赶紧走远了。
什么叫“你的工作你处理，别人的工作你也再别管了”？宋楠百思不得其解，当然纵使诸葛亮再世，宋楠也想不到，这是蒋东的婉拒。
宋楠没见过公子哥追过女孩子。
中国有个名作家说：“金钱从不追求|性，只有|性提着裤子去追求金钱”。“性”当然是女孩子，暗示漂亮女孩子见到有钱男人，就穿不住衣服。
中国男人对女孩子，从来只有更猥琐。
···
姚孝娥见宋楠情绪不好，就在娘家竭力地搜寻青年才俊。宋楠不是很愿意，但一来不好推辞，二来她对姚孝娥非常了解，在她看来，她娘家人，那一定都是完人圣人。不去不领情，去了欠人情。
姚孝娥祖上阔过，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农村户口的宋宏，结婚后，让姚家一力扶持宋宏，等扶持起来，宋宏也就变脸了，和保姆生了个孩子，还让姚孝娥养着。
这事让姚孝娥成了笑柄，但宋宏终于没有离婚，姚孝娥自认脸上还有光彩，等到宋楠“为家捐腿”，姚孝娥心情更复杂起来——首先宋楠“捐腿”，这说明天道好轮回；其次宋楠“为家”，这说明不负姚孝娥多年教化之功。
宋楠立刻表明态度，“结婚还是要门当户对，我看···我不行。”
“你怕什么？你是我养大的，那就和我生的一样好。”
宋楠觉得那非常可怕。她宁可道德有亏，但也不愿实在吃亏。
姚孝娥还是劝，“妈说真的，外头男人坏，何况比你大那么多的，家里有没有老婆，那还不一定呢。见不着了更好，一定人家听说你哥哥厉害，不敢欺负你。”
宋楠点头，“那是当然！”
姚孝娥见她听劝，更加得意起来，“所以啊，莫欺少年穷，好好找一个踏实的，好好看顾家里，就算男人不听话，儿子还能不听话吗？”
语气中踌躇满志。宋楠只好微笑。心想：中国女人什么都少，就是道德多。
当晚睡得早，模模糊糊听到电话响，从枕头下摸出来，“嗯？”
凌晨两点半，宋楠趴在床上，纱窗外，高楼灯火惶惶，像一只只红眼睛黄眼睛，隔老远窥视她。
宋楠爬起来，轻轻拉上窗帘。
黑暗中空气流动，只闻对面呼啸风声，过了会儿，忽然响起宗望的声音，“我回来了。”
宋楠心头突突往上跳。
“···”宗望等了一会儿，“听说——有人等我？”
那边风大，尾音被吹散，听起来沙沙的，隔着手机，也像有人在耳边吹了口气。宋楠嘶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像是有心的，吸引他的注意。
“谁——谁等你？”
“好，没谁，”他笑，“出不出来吃饭？”
“···你来接我。”
挂掉电话才后悔。妈还在隔壁，要是被抓了怎么办？可是打回去拒绝掉——她也不愿意，拼命给自己找借口，那像欲拒还迎，更不好了。
犹豫来犹豫去，不自觉已换了几身衣服，却忘了照镜子，根本不知道哪件好。最后还是黑卫衣黑牛仔裤。
宗望早到了，站在一盏街灯下，三角黄光之中，照得人清楚分明。
宋楠把两手抄在口袋里，慢慢走过去，“你——想吃什么？”
宗望笑了下，“都行，随你喜欢吃什么。”
两人并肩往外走，说话间，宋楠看到对街有家店亮着，是烧烤店。就走进去了，木桌上，放着一张油腻腻的塑封菜单，另有一只筷筒。
宋楠随手翻菜单，热风往脸上烘，她极力避免去看宗望，但余光还是看到了，“你去哪儿了？——我哥问你。”
宗望笑了笑，“我回了趟家，——转告你哥。”尾音拖得很长很长，藏不住笑意。
正好这时候东西上来了，宋楠赶紧转移话题，“真是我哥问你。”
宗望哈地笑了半声，马上低头摸了摸后颈，再抬头，一脸严肃，“那你为什么——不帮你哥问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