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翻飞
那晚下班前秦禾悠飘到方菲办公室里,歪歪扭扭撑在方菲的办公桌边上,气弱如丝同方菲说:“陪我。”
方菲:“……”
这个月的第二次邀约,频率似乎高了点,方菲问:“你男朋友呢?”
秦禾悠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那不是我男朋友。”
方菲换一种问法:“那个男人呢?”
秦禾悠绝情地回答:“被我踹了。”
方菲早知如此,无奈地摇摇头,问:“又为的什么事呀?你才和他好了半个月吧?”
秦禾悠顿时义愤填膺,大声告诉方菲:“那个臭男人,他居然要我帮他洗袜子!亏他说得出口,呵,我还不赶紧踹了他呀,一个没手的男人,近不了我的身!造孽啊!我之前怎么会看上这种没用的男人,简直是太恶心了!”
方菲:“……”
秦禾悠平日偏爱流连草丛,这棵草不够好就换下一棵,寻寻觅觅,乐此不疲。
秦禾悠的上一个男朋友是因为不爱收拾且提过让秦禾悠帮忙收拾之类的话而分手的,上上一个男朋友是因为睡觉打呼而分手的,上上上一个男朋友是因为太爱说脏话而分手的……
每次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但秦禾悠坚决不让自己的时间浪费在那种在她眼里有明显缺陷的男人身上。
但秦禾悠亦不是全然没有对那些被她丢弃的草倾注感情,每段感情的伊始,秦禾悠都会无差别地投入真挚的感情,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些感情被相处中的琐碎事消耗掉。
因此每次分手秦禾悠心里都不太好受,都需要发泄一下堵在胸口处的憋闷情绪。
秦禾悠和费娜一样,遇到压力或是不顺心的事就有不同寻常的举动,费娜是闷头往外乱跑,秦禾悠则是拉着两位朋友去KTV唱歌,且一定要喝酒助兴,不载歌载舞到凌晨三点KTV关门不罢休。
方菲作为朋友以及受害者,衷心希望秦禾悠工作顺利爱情美满。
她实在是不想陪秦禾悠在KTV耗时间,秦禾悠唱歌实在是太难听了,受一晚上折磨,她会半失聪好几天。
然而没办法,多年友谊不能败在不堪入耳的歌声上,方菲别无他选,只能舍命陪禾悠。
在小小的KTV包厢里,方菲和费娜并排坐着,负责鼓掌,秦禾悠站在电视屏幕前,拿着麦克风激情演唱,唱完一首,接受了两位朋友的掌声,和两位朋友干一杯润润嗓子,然后接着唱。
费娜的心情也不算好,柯潇正的父母去找费娜的父母哭诉最近的艰难境况,开口借钱,又问费娜父母有没有关系可以走一走,费娜父母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两位不要脸的曾经亲家请走,并转头就打电话骂费娜,说他们费家上上下下从来没有招惹过那种下三滥的人,让费娜自己招惹回来的事自己解决,别拖他们下水。
费娜不住地感叹:“菲菲啊,我人生的最大污点就是和柯潇正结过婚。我那会儿不懂事,不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就傻乎乎结婚了,上了好大一条贼船,哪怕后来逃跑了,也是被贼惦记上了,没办法逃利索。听说柯潇正是免不了要坐牢的,他们请的律师说证据太多,怎么打都不可能脱罪,只能往减刑的方向努力。柯潇正的爸妈要哭死过去了,每天都在外面奔波,又要帮柯潇正想办法,又要为他们自己以后的生活想办法,他们唯一的养老指望落空,在他们已经老了的时候,这是多么大的打击……”
方菲左耳听着费娜的唉声叹气,右耳听着秦禾悠的致命歌声,只觉恍惚,某种疲倦滋味直达灵魂深处,无法释放。
见费娜和方菲聊得热烈,秦禾悠放下麦克风,挨到方菲身边坐下,一口气喝了半瓶酒,也开始诉苦:“菲菲,他们都好可恶啊,他们就是一群混蛋,以为世界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和我在一起根本不是因为爱我,他们根本没有爱,看到别人谈恋爱,他们也想着试一下,好卑鄙的骗局啊,一群不懂爱的人硬要对另一个人说爱……”
方菲被迫又听了一遍费娜和柯潇正那段孽缘,并且听了一大串秦禾悠对人心不古的感叹,她的心里无法不起波澜,加入了她们的话题,叹道:“爱情这玩意儿,其实是不存在的吧?我们认识的人也不少,至今没见过谁有好下场,离婚的离婚,分手的分手,闹掰的闹掰,恋人最终都成仇人了。不过想想也应该是这样才合理的,谁会全心全意去爱另一个人呢?有这时间和精力,不如多挣点钱。再说了,其实我们身边真的有必要再添一个人吗?我觉得我自己生活挺好的。”
费娜声称:“完全没有必要!多一个人就会增加无数的麻烦,像我这样不碰爱情才是明智之举。”
秦禾悠大言不惭道:“我才不会认输,我要掌控爱情。”
“你掌控不了爱情,你只会被爱情掌控。”
“胡说,哪个男人不是被我治得服服帖帖?”
费娜用看破红尘的超然目光看着秦禾悠,说:“他们不过是嘴上被你治得服服帖帖,该让你洗袜子还是会让你洗袜子。”
秦禾悠落败了:“……他们实际上是机器人吧?程序设定好了之后就改不了了。”
“就是这样的,所以不要妄图改变另一个人,在一开始看清他的真实模样最要紧。”
秦禾悠指着自己的脸说:“我脸上那俩忽闪忽闪的是人眼,不是扫描仪,人心隔肚皮,哪能一下子看出来那么深刻的东西。”
费娜叹道:“是呀,事情就坏在这里了,我们没有扫描仪,我们只有一双可怜巴巴的人眼。”
秦禾悠一脸期待问道:“可以装的吗?”
费娜呆愣地点头:“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就可以了,科技这么发达,人都能去外太空了,多了不起,一切皆有可能。”
秦禾悠忽然握拳庆祝:“然后我们一定要让那些在感情上极其卑劣的人无所遁形!我们要把他们揪出来,拿去填海!”
方菲:“……你俩喝醉了。”
这类聚会的最后都是同样的结局——秦禾悠和费娜两只醉猫一左一右挨着方菲瘫坐,迷迷糊糊,絮絮叨叨,时而说话,时而唱歌,过于放松,十分自在。
方菲是她们之中唯一清醒的人。
方菲总是这样,在人前的所有时刻都会逼着自己保持清醒,清醒到略有些冷冰冰的疏离感。
她不喜欢无序,无论是属于她的物品还是她本人,她都希望是井井有条的,物品要待在它们应该待着的地方,她自己要沿着一条正常的轨道运行,没有意外,没有出格。
这是她向一个正常的世界投去的最大诚意。
在爱情话题的萦绕之下,方菲不禁想起她曾经拥有过的恋爱。
方菲从高中开始谈恋爱,年纪小一点的时期她谈了不少男朋友,越长大越觉得那种飘忽的感情和关系不是她想要的,便不怎么谈了,尤其是一年多以前那次在酒店的梦游发作之后,她完全提不起劲去交男朋友,甚至连认识一个新的朋友都觉得厌烦。
她其实挺赞同费娜和秦禾悠说的某些话,感情是脆弱且不可信的,这种东西不值得追寻,风险太大,代价太高。
今天喜欢得要死要活的,明天就会心生厌恶,再没有喜欢之情,像一个坏脾气的任性孩童,说变脸就变脸,毫不在意他人如何、影响如何,想来这种来源于天性的感情的真实模样,和最接近天性的孩童阶段的模样是同源。
这些年来,没有一个男朋友能够忍受她的怪癖,没有一个男朋友能够理解她的行为,明明是谈恋爱,却弄得像是露水情缘一样,没有哪段能撑得过三个月。
她从不在男朋友家里留宿,也从不让男朋友去她的家,约会只能在固定的几个地方进行,她从不肯去别的地方凑热闹,哪里有新开的潮牌店,哪里有新开的网红餐厅,都不关她的事,她让男朋友想去的话就自己去,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威胁,所以她的男朋友不可能撇下她,只能败兴而归。
且她对男朋友的每一个行为都有要求,喝一口饮料之后要将饮料放在原本的位置,差一厘都不行,打游戏必须在限定的时间里打完,而后要将电脑、键盘、耳机收拾回指定位置,脱下的袜子必须对折两下放在脏衣篓里,换下的衣服也要折叠得方方正正平放进脏衣篓,不可以有波折,甚至是见面的亲吻要亲哪里、道别的亲吻要落在什么位置都要照着她的规定来进行,她如同最严格的家庭教师,在方方面面的细节中规训她的男朋友。
属于她的人和属于她的物品会得到同样的待遇,她必须那么做,否则她接受不了那些人以她的男朋友自居。
有一任男朋友曾经为了给她惊喜,在没有告诉她的情况下要带她到某间以浪漫闻名的餐厅去,她一发现汽车驶进一条她没有见过的路就疯狂喊停,那男朋友见状亦被吓到,连忙跟她解释,不是要对她做什么坏事,只是请她吃一顿饭而已。
她仍是在发疯,嚷着他不停车的话她就从窗口跳下去,男朋友只好停车,惊疑又愤怒地看着她下车步行远去。
那段感情终止于那天。
他们在恋爱期间不断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她家,为什么她不能留在他家里陪他,为什么不去这里不去那里,为什么这么多规矩,为什么,为什么……
她皆没有回答,只随意搪塞过去。
她艰难地守着自己的秘密二十多年,并气愤于那些人对她的秘密的不断打听,她觉得那是一种极大的冒犯。
但此刻她突然对这份坚持有所动摇——不将梦游的事告知身边最亲近的人,是否真的称得上明智?
两人之间的长期相处无比困难,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运用一切智慧进行磨合,是需要双方都努力配合的漫长过程,她不坦诚,也就不能要求对方将全部爱意倾注。
不是别人不懂爱,也不是别人不爱她,在她的情况中,实情是她没有给机会他们来爱。
她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她遇到了一个在她允许之前就知悉了她的秘密的覃明赫。
她原以为她无法和覃明赫相处,但他们其实相处得还算不错,她对覃明赫的反感逐渐消失,信任感逐渐被培养出来,并坚定地包裹着他们两人。
和别人分享秘密,似乎也不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
别人不一定会看轻她、嘲笑她、讽刺她,或是威胁她、控制她、捉弄她。
覃明赫提出的那个要她当抱枕的过分要求,她依旧无法接受,但她可以替他找补,认为他是不懂得和女生相处又迫切希望表达某种需求,他是对礼貌距离一事过于迟钝笨拙,而不是真的变态。
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应该不是一个卑劣龌龊的人,只是不擅长。
她见过了覃明赫的很多面貌,最熟悉的是他睡着的乖巧温顺模样,最讨厌的是他故作傲慢的姿态,还有他忙碌得休息不足的憔悴苍白的模样,他面对她提出的无理要求时被迫无奈妥协的模样,他尝试向她讲道理又被她嫌弃的吃了瘪的模样,他傻乎乎送她康乃馨时的谨慎笑容……
她知道覃明赫想接近她,想和她建立亲密关系。
可是她没有做好准备,就像她不曾准备展现秘密那样,她也不曾准备和谁谈一段坦诚的恋爱。
她需要时间,或许还需要一些改变,她需要学着相信另一个人,才能拥有恋爱的资格。
服务员来敲门,说营业时间快到了,请客人们回去。
方菲便艰难地将两只醉猫拎着走出KTV,塞进她的车里,逐一将她们送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方菲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和覃明赫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