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枕请求的缘由
方菲没有立即行动,她等到覃明赫给她送花的晚上,确定了覃明赫在家里且有空聊天,她才叫住了覃明赫。
方菲抱着花,问覃明赫:“你难道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覃明赫愣了两秒,而后恍然大悟:“啊,有的,我想问你愿不愿意……”
方菲气闷地打断覃明赫的话:“不愿意。”
覃明赫:“……”
方菲又生气又好笑,皱眉瞅着覃明赫,说:“覃先生,我觉得你对于男女双方交往的步骤了解得不太清楚,我们要先将某种关系确定下来,之后才能去谈怎么睡觉的事,而不是一有什么机会就冲过来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睡觉,这实在太奇怪了,没有谁会答应你的,并且这会显得你特别像一个好色的变态。”
覃明赫面露难色:“我只是想问你……”
方菲又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只是想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单纯地睡觉,你需要我的存在才能睡好觉,你不做别的,但是覃先生,你要知道那也是一种非常亲密的行为了,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是不可以在你我两个几乎没有太多关系的人之间进行的。我们现在只是比较熟悉的邻居,你如果要实现进一步的发展,必须循序渐进,先和我确定进一步的关系,然后再说睡觉的事。”
覃明赫:“……”方菲这个人真是永远都不让他把话说完,即便是坦白的冲动都到嘴边了,也会让方菲给挡回去。
方菲说完就暗暗叹气,想要等覃明赫上道,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还是必须由她出马才行。
方菲问:“覃先生想和我喝两杯吗?”
覃明赫愣愣地勉强跟上方菲过快的话题转换速度,反问她:“是像上次那样喝啤酒吃烧烤吗?你,心情又不好了?”
“不,我今天心情还不错,所以我们换一种酒喝吧,红酒好不好?”
覃明赫无异议,点点头。
“等我两分钟,我回家挑一瓶红酒去你家。”
覃明赫看了眼方菲身后紧闭的大门,突发奇想:“我不介意到你家里坐坐。”
方菲简单明了地拒绝:“我介意。”
覃明赫:“……”
方菲说完就转身回家,将她的康乃馨转移到花瓶里,而后去换了身衣服,洗了手和脸,在酒柜里挑一款她喜欢又比较受大众欢迎的红酒,开好酒,拿一个兔子造型的瓶塞塞进瓶口,想了想,又拿上两个红酒杯。
她在覃明赫家里没有看见过酒和酒杯,覃明赫平时应该是不喝酒的。方菲边往覃明赫家里去,边不自觉地摇摇头,想覃明赫这种拼命工作挣了大把钱的人,在工作之余却没有一点称得上是消遣的东西,住在一个比她家还无聊的家里,再想他那憔悴的模样,觉得他似乎有那么一点凄凉。
方菲自己摁指纹开锁,打开覃明赫的家门,自己走进去换鞋,施施然走到客厅。
覃明赫正坐在沙发上等她,方菲朝覃明赫晃晃手里的红酒,说:“这一款酒很好入口的,醇香,不涩口,酸度低。不过要今晚就喝完,放久了口感会变得糟糕。怎么样?你的酒量还可以吗?”
“一般般。”覃明赫回答。
方菲直接盘腿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倒了半杯酒递给覃明赫,问:“这些能喝完吗?”
“可以。”
方菲给自己也倒了半杯酒,和覃明赫轻轻碰杯,微眯着眼喝了一口,跟覃明赫说她很喜欢这款酒,都是一箱一箱买回家放着。
覃明赫微低着头看向方菲,看了半晌,问她:“方女士,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方菲点点头,挪了点位置,侧身倚着沙发边,面对覃明赫,神情很认真地问:“覃先生,你是不是在追求我?”
覃明赫垂眸沉默了半分钟,低声回答道:“不是。”
方菲略感惊疑,这个回答不在她的预设里。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老是出现在我面前?不要说是因为要设计和装修办公室,我设计过很多办公室、办公区、工作室,和数不清的老板、经理、对接人沟通过,我能够清楚地意识到,你是有意的,你怀揣着请我工作以外的心思在接近我。如果不是想追求我,那是因为什么?只为了要我陪你睡觉?”
覃明赫仍是低声答:“是。”
“你不会真的是变态吧?”方菲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为了在我心里摆脱变态的嫌疑,你也该说出你这么做的原因了吧?到底为什么要接近我?既然你没有存着要追求我的心思,为什么一定要我陪你睡觉?我不记得我有在你面前表现过自己是缺少伴侣或是需要夜生活的人。我会和你扯上关系,只是因为我患有梦游症,这你是非常清楚的,我生病了,我控制不了自己,你应该不会因为我在犯病时的表现就想歪了吧?”
覃明赫无声地喝了两口酒,沉默了起码有十分钟。
方菲一直在观察他。
他似乎处在一个艰难的抉择里,他在犹豫,在挣扎。
方菲暗暗纳罕,他那看似一般变态的行为之下,难道还有不一般的缘由?
方菲忍不住开口:“覃先生,你坦白告诉我吧,我看得出你不是图谋不轨的人,我想知道你的行为里有什么隐情。这毕竟是与我有关的事,来龙去脉我应该要知悉。”
覃明赫忽然眼神凌厉盯着方菲,似已做出了选择,他问:“方女士愿意相信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吗?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说谎。”
方菲忙不迭地点头:“我相信你,既然我选择开口问你了,那就代表我相信,并且渴望知道。”
于是覃明赫便将他的秘密告诉了方菲:“我睡不着觉,从我考了执业证,通过了实习期,成为一名独立的律师开始,我就睡不着,我没办法睡。刚出现这个病症的时候,我还觉得是我的大脑在让我多用功,所以我每晚躺在床上尝试两个小时,无法入睡的话我就起来看书看案子做功课。这样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我的身体提出了抗议,疲倦感蚕食我的精神,对睡眠的渴望变成一种痛感,不断地攻击我,头疼,背疼,腰疼,肚子疼,手疼腿疼,我浑身都十分难受。可是我睡不着,我没办法依靠自己的能力入睡。”
方菲不可置信地问:“失眠?”
覃明赫承认道:“嗯,很严重的失眠。”
“你,你这种情况……要看医生的。”
“我看了,不管去哪里出差,我都会查找当地有名的睡眠专家,只要能在工作间隙挤出一点时间,我就去寻求他们的帮助。全国各地的睡眠专家,起码有百分之八十是和我打过交道的。国内外可以买得到的安眠药,我全都试过,并且全都是吃最大剂量。”
“这也没有用吗?”
覃明赫的凌厉中夹杂着落寞,说:“没有,它们只能让我睡三个多小时,然后我就会惊醒。”
方菲低喃着重复:“三个多小时……”
覃明赫自嘲地笑了一下,眼里的凌厉神色全都消失,应道:“嗯,这就是我每一天的睡眠时间。”
方菲的脑子在缓慢运转,口齿也有些僵硬:“你,可是,我经常看到你睡觉啊……我每次……我起来时,你都是在睡觉……”方菲意识到了什么,诧异道,“所以,你说要我当抱枕是因为……”
覃明赫点点头:“因为我在抱着你的时候才睡得着。”
方菲瞪着覃明赫,不停用眼神问他这件事的真伪。
而覃明赫也在看着方菲,一直用肯定的眼神回答她。
方菲惊得浑身抖了一下,逃避现实般朝覃明赫摆手,连声说:“不是不是不是,不可能的,这又不是在拍电视剧,这太奇怪了,不是这样的。”
覃明赫残忍截断方菲的逃避,肯定地确认道:“是真的,我已经试验过很多遍了,我比你更想知道这件奇怪的事是否发生过。而事实是,我就是在抱着你的时候睡着了,不用吃安眠药也能睡着,还能睡得很好。”
“你怎么……不早说啊……你这个,这个律师,你的口才不行啊……怎么当律师啊你……”方菲难为情地嘀嘀咕咕。
完蛋了,方菲闭了闭眼,欲哭无泪,她自作多情误会人家喜欢她了,还大张旗鼓走进他家里要和他说清楚,要劝说他慢慢来。她真的好丢脸,和梦游时不由分说地熊抱覃明赫一样丢脸。
方菲仰头干了半杯酒,给自己再倒半杯,又干了。
两人有一小会儿都不说话,方菲表面上在灌自己酒,心里却在难为情和难以相信之间往返,覃明赫则在犹豫自己应该向方菲坦白的程度。
“方女士,我和你一样,如果可以,我永远不想向另一个人透露我的病症。”覃明赫顿了一下,说,“何况是根本不相信我、不想听我倾诉的人。说实话,如果我不是真的找不到别的办法,我不会继续和你这个认定我是变态的人接触。而且我一提起那件事你就很激动地反对,我要是在你激动的时候告诉你我患有失眠症,你真的会相信吗?”
方菲讪讪地说:“抱歉,那天早上还有刚开始接触你的时候,我太激动了,没有想过要听你把话说完。”
她还想说,其实覃明赫和她不是完全一样,覃明赫比她更傲慢,也更抗拒别人知晓他的脆弱之处。这更加显得她在覃明赫面前的激动和气愤毫无道理,他要坦白本来就不易,她还逼得他要在经历波折之后才可以坦白,简直是在逼他永远都别说了。
覃明赫耸耸肩,说:“是我太天真,我以为方女士是被睡眠病症困扰的人,一定会对我有所理解,但不是的,陌生人就是陌生人,不会因为生命中有某件大事出现了相同的情况而在一瞬间建立关联,我们都没有那种第六感。”
方菲尽量给自己找补:“你,有病应该看医生,应该听医生的话,而不是随便找一个陌生人当偏方。睡眠专家治不好你,你可以去,去找心理医生啊,或许是你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所以才会导致你失眠。”
覃明赫说:“睡眠专家大多数都是心理医生,我听从医生的建议吃过一堆抗抑郁抗焦虑之类的药,可是它们让我昏沉却没办法彻底入睡,反而更难受了,一天一夜都没办法入睡一分钟,我的状态更差,甚至没办法正常工作。所以我没有继续吃那些药,只吃安眠药,寻回那三个小时的宝贵睡眠。”
方菲觉得覃明赫的行为很不妥:“药物肯定有一点副作用的,医生让你吃药你就吃嘛,一次两次怎么可能会好呢?要吃好几个疗程才会见效的。你根本就不相信医生,擅自停药,这样你的病只会越拖越久。”
覃明赫反将方菲一军:“可是我遇到了你呀。”
方菲:“……”她又干了半杯酒。
覃明赫眼里添了点笑意:“你突然就撞过来,我毫无防备也没有拒绝的机会,像是上天送给我的一份礼物,直接送到我怀里。冥冥之中的力量,想不相信都不行,老天爷大概是看我活得太累了,不忍心,所以让我遇见可以治疗我的药。我很久都没有试过在有睡意的时候,可以顺着睡意轻易睡着了。方女士,我真的很需要你,你可以救我的命。”
长得薄情的人千万不要说深情的话,会让对面的人陷入某种矛盾境地,在信与不信的挣扎里浮沉。
方菲移开视线,看着茶几上只剩三分之一的红酒瓶,深呼吸一下,定定神。
方菲吞了一口酒,问:“但是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我能够起到安眠药的作用?我,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除了会梦游……难道是梦游症可以治疗失眠症?”
“不知道,可能是像你说的,两种病症在某种情况下可以互补,也可能是你的脑电波和我的脑电波正好契合,可以带领我的脑子休息,或者是你的气味对我来说有安抚的功能,要不然就是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磁场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有助于睡眠的磁场。”
方菲:“……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毫无根据的幻想。”
覃明赫趁着方菲有了点醉意又正处于惊惶的状态,向她发出请求:“方女士,我们现在已经是交换了彼此秘密的关系了,也算是比较亲近了吧?我能不能拜托你晚上过来我这边和我一起休息?我真的没有一点办法,没有你,我睡不着。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你梦游时遇到了我,每一次走出家门都目标明确地来到我家,而我患有这么严重的失眠,却能在你的帮助下轻易熟睡过去,这简直就是我们的命运,我觉得我们都应该遵循命运的安排,我们两人是注定要相遇并且相互帮助的,我保证你梦游时的安全,你让我顺利入睡。”
方菲却没有醉得失去理智,她在酒精和震惊的双重攻击下,稳定身形,冷静对待,她同覃明赫说:“抱歉,我,我们,好像还没有到那种可以抱在一起睡觉的关系,无论这个行为是为了治疗还是为了其他。我很感谢你在我梦游发作打扰到你的时候收留我,也觉得我能够短暂地帮助你改善症状是非常奇妙且幸运的事,但是很抱歉,我不可能为了这些就愿意和一个男生睡在同一张床上,我真的,没办法……”
覃明赫却微笑道:“那就算了。”
“啊?”正在琢磨如何不伤人又拒绝请求的方菲一愣,不可置信地问,“真的算了?”
覃明赫一脸无辜:“今晚就算了,但我以后会在你没有防备的每个瞬间提出这个请求。”
方菲:“……”她就知道覃明赫不是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人。
覃明赫说:“我们住得这么近,来日方长,你慢慢考虑,我慢慢劝说,总能找到一个让我们都满意的解决方式。”
虽然觉得那是不可能达成的任务,但方菲没有严词拒绝,她比谁都知道一个患有睡眠障碍症的人会多么渴望痊愈,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奋力去试。
覃明赫正在朝着他最大的渴望靠近,而她连痊愈的尾巴都没抓到,她心里对覃明赫又是羡慕,又是充满祝愿,她拒绝不了他。
坐着听覃明赫讲述他曾经看过什么医生,得到过什么建议,方菲也搭几句话,聊她自己看过的心理医生给她出过什么奇怪但无用的招数。
喝完最后一点酒,方菲拿着空酒瓶和酒杯起身说要回去了。
覃明赫送方菲到门口并帮方菲开了门,在方菲就要离开时唤道:“方菲。”
方菲回头看他,“嗯?”
覃明赫带着笑意问:“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方菲答应的回答已经到嘴边了,又被她咽下去,她问:“为什么?”
“或许这样可以让我多睡十分钟。”
“会吗?”
“试了才知道。”
方菲:“……”
覃明赫继续劝道:“我们难道不是病友吗?同为被睡眠病症困扰多年的病友,应该相互帮助。你梦游的时候,我不也是秉着病友之情来接待你了吗?所以在我找寻治疗之道的时候,希望可以得到方女士的协助。”
病友二字杀伤力极大。
二十多年来都独自面对病症的方菲,对自己拥有了一位病友的事实感到无比惊奇,也不自觉地涌现出某种怪异的喜悦。
方菲抿嘴憋着笑,答应了:“好吧。”
覃明赫朝方菲张开双臂:“请。”
方菲觉得这不太对,怎么她在清醒的状态下也要对覃明赫投怀送抱?
但瞄一眼正期待着她的覃明赫,方菲没有抗议,低头挪了一步,挪到覃明赫跟前。
她双手都拿着东西,便只是挨过去,额头轻轻抵着覃明赫的肩。
覃明赫收回双臂,搂着方菲。
覃明赫轻声说:“谢谢。”
方菲觉得自己的脸颊很烫,她没有睡着,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覃明赫的体温,闻到覃明赫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留下的味道,原是偏向于清新的味道,但夹杂着他的体温,就变成了温暖的味道,她很喜欢,喜欢得晕乎乎的。
方菲的头更低了,也更深地缩进了覃明赫的怀里,含糊应了声:“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