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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以鸿说的这家店开在一条名叫西弄堂支路的路口，从外面看店门面不大，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大厅里摆了将近二十张小桌，店里干净，墙上挂了不少介绍砂锅粥起源的海报。
他们到的时候粥店竟已经坐了满满当当的人，食客们许多头发都乱蓬蓬的，带着困倦的眼，用铁勺舀起滚烫的粥耐心的吹。
有客人来，老板头都不抬专注用勺子搅动眼前砂锅之中翻滚的粥，说：“店里人满，加个桌子坐门口。”
赵以鸿看向林意之，征求她的意见：“不想坐门口的话，我们换家店。”
“坐门口没关系的。”林意之说。
店员手脚麻利在店门口放了张折叠桌，林意之和赵以鸿相对而坐。
桌子很小，边缘也被磨的发旧破损，但店员耐心擦拭好几遍，直到桌面干干净净。
“六点不到，怎么这么多人吃早餐？”林意之忍不住问赵以鸿。
她习惯于卡着上班的时间点起床，早餐也都是在便利店买，在她的印象之中，早餐永远都是匆忙的，像现在这样耐着性子坐着等一锅滚烫的现煮生滚粥，对她而言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如果能选，她宁愿把早上的时间用在睡觉上。
“一直是这样，”赵以鸿看着林意之，声音温柔，“来这里吃早餐的人都是附近的居民，他们和你们年轻人生活节奏不同。”
“‘你们’年轻人？”林意之哭笑不得，“你也不用把我们之间的年龄差划分的这么清晰吧？”
赵以鸿唇角轻轻弯起，“当初不是你说我年龄大。”
“那这也是事实嘛。”林意之表情古怪看着赵以鸿，“你好记仇啊。”
赵以鸿眉梢微动：“不算记仇吧，只是你说的话，我记住了而已。”
林意之呼吸一紧，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有客人来，店员又在门口加了一张临时餐桌。
“总之，今天的事情，还是谢谢你。”林意之垂下眼，“还有那些律师函......总之，给你添麻烦了。”
赵以鸿盯着林意之。
“但你还是不开心。”他说。
深深的失落和疲倦笼罩着她，赵以鸿能明确感受到。
林意之抬眸。
两人视线相接的一瞬，林意之很快挪开了视线。
“你知道吗，我社交账号粉丝涨了十几万，”她声音很轻，听不出明确的情绪，“你应该知道那些人因为什么关注我。”
就算没人继续传播那个视频，没人明目张胆直白的诋毁她，可评论区那些隐晦说出意味不明的话的人呢？
讽刺又不犯法——
“博主果然是从小美到大啊。”
“原来表面高冷的人实际上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大家应该都是因为热搜来的吧？”
“关注了，期待博主更新更多优秀的视频作品。”
“所以国外的学生不到成年就会有那种经验是真的吗？”
“......”
这样的评论甚至比那些直白的话更让林意之觉得难以忍受。
就像扎进皮肉的一根刺，疼痛总来的猝然又莫名。
赵以鸿看着林意之，似乎并不是很明白她的话。
“我是说，就算恶意传播视频的人被惩罚，这件事情也没那么快尘埃落定。”林意之看着赵以鸿，眼神坦荡，“这段婚姻协议——”
“所以你才用消极逃避的态度面对这件事情吗？”赵以鸿脱口而出。
林意之皱眉：“你说什么？”
“因为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努力解释都没有人会相信，才会对根本不是自己错误的事情内疚耿耿于怀，不是吗？”赵以鸿语速有点快，甚至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架势。
“也不是......”
“先不说视频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你，”赵以鸿表情严肃认真，“就算是你，你也没有任何错。”
林意之心里忽地就是一暖。
“从来只有恶意传播别人隐私视频的人才要被惩罚，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情侣之间不能拍摄私密视频。”赵以鸿表情坦然，“你不是‘女权’博主吗？口口声声在视频里面说要有‘女性力量’，轮到自己的时候就退缩了吗？”
林意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所有想说的、想问的话都成了错乱的文字卡在喉咙里。
他是怎么知道会自己是“女权”博主？
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视频里面呼吁女性要有力量？
这样的话，真的是赵以鸿这样的人会说出来的吗？
“你要相信你的观众，”赵以鸿继续说，“他们之中一定有人能看到真相，也要相信自己的身边人，”赵以鸿顿了顿，“他们始终会无条件相信你。”
会吗？
林意之第一反应就想到了父母。
至少在她的印象之中，他们最先做的，不会是除了指责质问她之外的任何事。
永远都是这样的。
她在学校里面和同学有了矛盾、被人孤立的时候，妈妈会首先让她反思是不是自己性格太过冷漠；当初想要拍视频做博主的时候，妈妈也是劈头盖脸批评她，让她不要在国外学一些乱七八糟的习惯。
所以身边的人，真的就会无条件相信她吗？
“先配合警察取证，其他的事，你暂时不用考虑，”赵以鸿最后说，“我来处理。”
林意之什么话都没说，她看着赵以鸿，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所谓身边人，指的是，他自己吗？
店员用托盘端上来了两份热腾腾的生滚粥，土红色的砂锅之中，雪白浓稠的粥满溢着香气。
林意之原以为自己并不会有什么食欲，此刻才发觉，忙了一整晚，她的确有些饿了。
店门口加桌子的人越来越多，附近居民穿着睡衣拖鞋走到这里点上一份生滚粥，高声聊着昨日的新闻、股票或是球赛。周围吵闹又喧嚣，烟火气十足。
是林意之从未见过的清晨。
赵以鸿就坐在她对面，他脸色有明显的疲惫倦意，眼底也有大片的灰色，可他目光却很柔和，仿佛是挂在树梢微熹柔和的晨光。
白衬衫的袖口随意卷起来，莫名就让林意之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就好像，他身上有种温柔强大的力量。
林意之只看了一眼，就慌忙挪开了视线，低头拿起餐盘里的铁勺舀了一口粥。
粥很烫，还冒着热气，她轻轻吹了两下，试着送入口中。
绵软顺滑的粥入口即化，林意之吃了一口就朝着赵以鸿竖大拇指。
安安静静吃下半份粥之后，她放下勺子，很认真的对赵以鸿说——
“我会积极配合取证，也会认真和我的观众解释，不是我做的就不是，哪怕没人会相信，我也会解释。”
最后，林意之有补充了一句：“就算没人会相信。”
赵以鸿将剥好的饱满的河虾放进林意之面前的小碗中，抬眸看着她弯唇笑了笑，声音温柔。
“这才是我印象中的你该有的样子。”
“那结婚协议的事情......”
赵以鸿皱眉：“没道理因为这种事中断协议，外婆那边，我会去解释。”
从粥店回到赵宅之后，林意之洗漱换好衣服后立刻去摄影棚拍摄澄清视频。
拍到后面的时候赵以鸿推门而入，他不顾林意之惊讶不解的目光，直接走到镜头前接着林意之的话说：“作为之之的未婚夫，我和她完全站在同一立场上，目前我们已经诉诸法律手段，无论不法分子是出于何种目的做这件事，我们都会追究到底。”
赵以鸿身上穿着黑色的西装外套，领带系的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整个人身上很有一种严谨严肃的气质。
他认真对着镜头讲话的时候，林意之忽然就想起和他初见那天他在EMIS会议里讲学术报告时候的画面。
总之就是，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感。
会让她觉得，即便她完全有能力靠自己撑过去这一切，但有他在的话，一切还是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你出现在我的账号里，没问题的吗？”发布视频之前，林意之还是犹豫了一下。
她想到了唐周秀瑛老太太初见那次对她的试探，因为她让赵以鸿卷入这样的舆论，不知道老太太会作何想法。
“你当然有权把我的这段删除，”赵以鸿看着林意之，“但我觉得，这种时候，外界有必要知道你的未婚夫的态度，你觉得呢？”
林意之微怔片刻，点了点头，随即将视频发布。
视频刚发出去没多久秦风香就再次打来了电话，林意之看了一眼赵以鸿，然后当着他的面接起。
“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没看到吗？！”秦风香慌乱尖利的声音经过听筒劈头盖脸而来，“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继续顶着舆论去解释了，你难道不明白吗，无论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外界对你的看法，我以为你会吸取教训，没想到你竟然还接着发视频！”
林意之麻木的拿着手机，这样的声音有一种很深的陌生感，在房间里面久久回响。
“先不管那个视频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出了这种事，你要怎么去面对赵教授，还有顾家。”秦风香深深叹了一口气，“就因为你这个视频，林昂一时冲动跑到顾正尧那里，还跟他起了肢体冲突，现在林昂刚包扎好，顾家也打来了电话，说是顾正尧也伤的不轻，已经送去了医院。”
林意之听着，很抱歉的看了一眼赵以鸿。
果然啊。
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事实的真相，不关心她是否会害怕难过。
视频里面的人是不是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林家的女儿，她丢了他们的脸。
他们只在乎名誉，和他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