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纸新郎
“哦?”宋心慈低头夹起面条吹了吹,装作好奇却又不经意的样子,“这是为何?”
“哎呀,不能说不能说,姑娘快别问了。”大娘连连摆手,嘴上这么说着,可那双略浑浊的眼睛却是出卖了她即将喷薄而出的倾诉欲。
宋心慈点点头,随即安静吃面。
大娘见她不问了,撩起束在腰间的围裙擦擦手,干脆一屁股坐下了,这会儿已过了早饭时间,吃饭的人不多,她又是个话多的,见姑娘面生,便忍不住话头了。
“姑娘,看你面生的很,口音也不像玉京人,你是外地人吧?”
宋心慈笑着反问:“大娘觉得我是哪里人?”
大娘连连摇头:“这玉京地广人多,哪儿的人都有,你别看我这摊子小,客人多着哩,哪里人都见过,就是姑娘这口音……我听不出来。”
我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当然听不出来。
宋心慈笑了笑没搭腔,继续低头吃面,这面看着挺素,味道倒是挺好的。
大娘看着宋心慈不再提那宅院,有些抓心挠肝,好不容易遇到个看起来能倾诉的,可不能就这么放跑喽!
她微微向前探出身子,悄声问:“姑娘先头问那座宅子是为何事啊?”
“也没什么事,就是好奇,见那座宅院挺大的,我就想着买下来,这不就得问问这宅子的情况。”宋心慈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拿帕子试了试嘴角。
“这可使不得。”大娘慌忙摆手,随后转头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她们,才把声音压的更低,“那处宅院啊,闹鬼,夜间总传出尖利的笑声,还会有琴声传出,十年前,那座宅院一百八十口人全被杀了,哭喊声,尖叫声,喊了一夜,听的人头皮发麻,那可是凶宅啊!”
“凶宅啊!”宋心慈立刻捏紧帕子捂着胸口,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这可不行,多吓人啊!”
“是呀是呀,我还听说这几天夜里,经常会听到里面传出拜堂成亲的声音,哎呦,你说说,太吓人了。”大娘眼睛瞪的老大,连连拍胸口,着实被吓的不轻。
宋心慈努力忍着笑,实在忍的辛苦,怕自己憋不住连忙问:“那大娘宅院主人是谁,又是何人灭了他们全家不?”
大娘再度看看周围,这会儿街上的人又多了不少,几个人从摊子边路过,大娘等他们走远才低声说:“是前朝的尚书大人,以前也是风光的很,后来听说勾结那什么王要谋反,就被杀了。”
“哎呀,这可太吓人了,不能买不能买。”宋心慈连连摇头,“谢谢大娘,那我再去寻别的宅院,这面很好吃,我先走了。”
放下一粒碎银子,宋心慈起身就要离开,大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从油腻的围裙下面翻出铜板递给她:“要不了那么多,姑娘若是觉得好吃,常来就成。”
“行!”
太阳升至头顶,炙热的烘烤大地,宋心慈继续悠闲的逛街,不多时额头便出了细密的汗,见街边摆出雪梨糖水,连忙去买了一杯,冰冰凉凉的糖水下肚,甚是解暑,她边喝边逛,甚是惬意。
“小姐!”
忽的一声叫喊从身后传来,宋心慈自然不会觉得是在喊她,也未理会继续往前走,那声音却在身后连喊几声,她疑惑的回头,就见一个身着浅碧色齐腰襦裙,梳着丫鬟双髻的少女直直朝自己奔来。
“小姐,我可找着您了,您……您这是去哪儿了呀?”那少女双手抓住宋心慈手臂,一阵轻轻摇晃,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离得近了看清面目,宋心慈才从记忆里搜寻到这小姑娘的身份信息,她正是原主的贴身丫鬟半烟,因自小和原主一块长大,两人关系甚是亲密,表面虽为主仆,可私下里却如姐妹般亲昵。
原主什么话都向她吐露,好在这丫鬟是个忠心的,倒也不怕背叛。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不认识奴婢了?”见自家小姐半晌不言不语的,半烟心里害怕的紧,生怕她失踪的这两日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看半烟的反应,大约家里人还不知道她被纸新郎掳走的事,关于纸新郎的传闻着实不好,在这个未开化的时代,女子名节高于一切,若是被人知道,她定然要一辈子受人指摘,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可爹娘却是极要面子的。
思及此,宋心慈连忙拉着半烟走到一边无人的巷子口:“别吵,我就是觉得家里闷,出来散散心,无事发生。”
“真的吗?”半烟的眼睛里写满不信。
“自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我去了哪里?”因为是善意的谎言,宋心慈张口就来,并未觉得不妥。
“老爷把你的房间守的铁桶一般,您是怎么出去的?我们都以为您被那纸新郎劫走了,怕是回不来了。”
半烟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宋心慈连忙安慰:“哪能啊,你都说了爹爹将我的闺房护的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难飞进去,那纸新郎有何本事将我掳走?”
大约是年岁小,半烟天真的很,这么一说她便信了:“那小姐还是赶快回去吧,夫人这两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眼见的瘦了一圈,眼睛更是哭的红肿,若是看到小姐完好的回去,定然要高兴坏了。”
宋心慈微微蹙眉,回去自然是好,有吃有住还有人伺候,可想想原主自小被娇养在家,别说出门,平日里连闺房都甚少出,换成是她,岂不是要憋死?
可转念再想想,爹爹是皇城司镇抚使,那几名死者的身份信息他定然是知道的。
查案重要。
“好。”
两人挽着手,说说笑笑往家里走,像是全然忘了失踪之事。
这条街的尽头就是东西方向贯穿整个玉京的洛水河,玉京人平日里称它为洛河,洛河两岸杨柳依依,前些日子才下过雨,枝叶翠绿,柔软的枝条随风而舞,竟如少女般姿态万千。
两人转过弯走在洛水边上,一路欣赏沿途景致,直到踏上落水桥,自高处往下见河面上行船十数艘,皆是忙忙碌碌往来运送货物。
宋心慈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着实被吸引的走不动路,半烟也因为常伺候在小姐身边,同样极少出门,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见到新事物的新鲜劲。
过了洛水桥再往前便是永昌坊,再过永昌坊之后就是镇抚使宅邸所在的永嘉坊了,距离越近,宋心慈的脚步越慢,如今这副身体已经换了芯子,她和原主的性子又是天地的差距,回去定然会被怀疑。
要怎么才能瞒住呢?
宋心慈也着实苦恼的很。
“小姐,您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您可不要瞒着半烟啊!”半烟的声音怯生生的,一副欲哭的模样。
半烟是个胆小的,丁点大的事都可能把她吓哭,若是告诉她自己的经历,那定然就不是单单被吓哭的事了。
好在,她也是个好糊弄的:“没事,就是担心我偷跑出来,回家定然要被爹爹责罚,我在想怎么才能让爹爹消气。”
果然,半烟立刻放下心来,撅着嘴不满的说:“知道你还往外跑,不过,老爷夫人都是极疼你的,就算责罚也不会太狠,到时候再示弱扮可怜,再求求夫人,兴许老爷就不会责罚你了。”
宋心慈点点头,不再言语。
走到永嘉坊外,半烟突然“啊”的一声,宋心慈转头看她,却见她双眼放光的问:“小姐,你是不是知道老爷要给你说亲,所以才逃跑的?”
“说亲?”宋心慈摇头,原主记忆里并没有这件事,“可知是哪家?”
半烟摇头。
这下宋心慈更惆怅了,若是真成了亲,她便更没办法查案了,这个时代,在娘家就有这么多不便,婆家怕是更甚,若是再遇到不讲理的婆婆,那一辈子可真就毁了。
这亲是万万不能结的。
不过,她偷跑出去的理由倒是有了。
“对了,小姐,这两日老夫人担心你担心的不行,已经病倒了,高热不退都还念叨着你的名字,小姐一会儿先去看看老夫人吧,大夫说,若是找不到小姐,老夫人怕是也不成了。”
这么严重?
宋心慈的心神着实激荡了一下,自小父母离婚,她与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待她极好,家里穷,买不起好吃食好衣服,奶奶就省吃俭用的给她买新衣服,没有收入来源,她就去捡瓶子、纸盒卖钱,一天甚至要走几十公里路,也导致奶奶操劳过度,在她十六岁那年就去世了。
她从未尝过有父母亲疼爱的感觉,可却对祖母敬爱有加,听闻祖母生病,便亟不可待的想要去看看她。
“我先去看祖母。”才一到家门前,她便提起裙摆往院子里跑,院子里正在打扫的仆从见小姐突然回来,皆是愣在原地。
“快去告诉老夫人,就说小姐回来了。”
“哎,好嘞!”
一个仆从扔下手里的扫把就往后宅跑,今日恰巧老爷休沐,虽是休沐,却也还在为纸新郎案头疼不已,加之小姐的失踪,老爷都快要熬病了,若是知道小姐回来,定然十分高兴。
镇抚使宋光庆此时正坐在大厅中与夫人李氏喝茶,纸新郎案让他焦头烂额,女儿却又突然失踪,这很难让他不把女儿的失踪和纸新郎案联系起来,若女儿当真被那纸新郎掳走遇害,他这镇抚使便不必再当了。
见自己的郎君头疼不已,李氏起身走到他身后,双手按压在他太阳穴上,轻柔的转圈揉按:“你可是在想心儿是被那纸新郎掳去了?”
“很难不这么想。”宋光庆眉头始终不能舒展,“真希望心儿只是顽劣,偷跑出去玩了,可她那性子,是断然不能的。”
“你怎知……”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李氏才一开口,话便被从外面匆匆跑进来的仆役打断了:“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完完整整回来了,小的亲眼所见。”
听到女儿回来,宋光庆先是一愣,随即便松了口气,原本疼痛欲裂的头也不疼了,嘴角的笑几乎遮掩不住,可他很快便沉下脸来,一巴掌拍在案几上,腾的站起身。
“这个孽障,竟然还知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