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有脚步声自身侧响起。脚踏着一地的梅花走来,姿态翩然,落落大方,合着头顶簌簌飘落的雪花,那是一个清雅卓绝。
天光都因她暗淡了几分颜色。
话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走大路都摔跤,我近来日子过得一波三折,今日也是算着黄历才出了妖族,可奈何这日子再好偏偏也跟我没半分的缘分。
我赶忙麻利的又将那沉重的“定情信物”套在自个的手腕上,端起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安…郡主。”
安宁也是年幼心大,全不顾身侧的如意郎君,也并非质问我为何这大夜里在她自家的府邸里与离重做什么苟且之事,一双眼直勾勾的瞧着我,又惊又喜的说道:“夫人,您回来了?”
我苦着脸点头,她却是喜出望外,忙转身唤到身边的亲信小厮,“赶紧去通报枕大人,说夫人回来了。”
“诶,不必…”
我这话刚一出口人就已然领命,匆匆跑远。
我皱眉瞪着离重,他含笑凑到我身侧一截,低声道:“坊间传闻你与枕白上神不合负气离去下落不明,这不都帮着搭把手四处寻你吗?”
我默然。好事不碰头,坏事倒霉事倒全撞在了一起,将我的青筋撞得十分活络起来,我撑着面皮佯装轻巧的嘀咕道:“这不会是你给我挖的坑吧?”
“我可没这般闲,是你太掉以轻心了些。”
美酒害人呐…我心下感叹一声,安宁转回头,后知后觉的打量我们一来回问道:“对了夫人…您怎么在这儿啊?”
孤男寡女共处一出,着实是…我苦笑道:“郡主别多想,我…和离大人是…老相识,就…特意来瞧瞧他罢了。”
安宁点点头扫了圈四面高耸的围墙,“夫人您是…从哪儿进来的呢?”
我咽了口唾沫,正琢磨着如何搪塞过去,离重却颇有良心的开口替我解围,“我将她从密道引进来的。”
皇亲贵族的府里总备着几条密道以便不时之需,这事本来并不见怪,只是若为外人所知所用…这不明摆着之间有何猫腻?
我面色有些凝重,静待回应前,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怪不得没人通报呢。”
我到底是小看了安宁公主的单纯心性,也怨不得能被离重给拐的服服帖帖。我长舒一口气,笑道:“毕竟天色已晚,不便打搅郡主亲王的休息。”
“夫人真是心细,那枕大人会不会…”
我呵呵干笑,宽慰:“他公务繁忙…应该睡得晚。”
离重意味深长的瞧我一眼,唇边含着丝丝浅笑,插嘴道:“还真真是感情好呢。”
安宁也跟着附和,“是啊,枕大人若是知道夫人回来了,想必也很是欢喜呢。”
我皮笑肉不笑,委实接不下去这恼人的话头。暗暗琢磨着亲王府的石料木料是否结实,可别稍一动手就弄废了去。
想了一回天,我终是决定先跑为上上之策,便转了话头说道:“郡主是来寻离大人的吧?那我就…”先行退下。
“不不是,我只是顺路经过而已,不曾想…打扰了你们的寒暄叙旧,是苏遥的不对,我就先行退下了。”
我嘴角一阵抽,还忙不迭的阻拦,“…别,不打扰不打扰,我本就是打算要离开的,只是让郡主给撞上了,这才想着同郡主问安。”
揪着这话头你来我往一回,我总算是如愿迈开腿,只是小瞧了那小厮的腿脚……
他风尘仆仆的就跑过来,一一唤了我们一声,最后躬身禀报道:“枕大人已经在外等候了。”
我嘴角又是一阵抽。
离重笑道:“夫妻哪儿有隔夜仇?枕大人既然都亲自来了,青姬姑娘可就也别太小心眼了。”
得,我还成小心眼了。
临上“刑场”前,我垂下头压着嗓子悄声道:“前几日,我同枕白上神打了一场。”
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离重登时面上浮上几分惊愕神色,跟我此刻死灰般得脸色一半,实在好看。
冤家找上门,还不得不相见。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一路这样想,愤愤然的临到大门口,毫无预兆的对上枕白的漠然视线,一瞬就是一盆冷水浇下凉的是个里外通透。
连颗火渣子都不剩。
奈何面对这般的出尘绝色,我可谓是半点都欣悦不起来,但当着身边人的面,我还得强自的勾勾嘴,颔首作出欢喜的模样以对。
枕白说:“青青,回来吧。”
我嘴边的弧度逐渐收敛殆尽,连带四肢百骸都僵直了一阵,望进他的眼眸,瞧见恍如隔世的过去。
一年的元灯节,街市人头攒动张灯结彩,三三两两个的少女少年步伐轻快的来往穿梭其中,似被绚丽的灯火迷了眼,不知归途。
夜里我领着怀安出宫让他瞧瞧普通凡世里的烟火热闹,体察体察这底下的民情百态。
他总归是要登上皇位,被安上天子的名头,掌握人间的杀伐决策,是以为了阴曹地府的几位老骨头着想,我一心将他往日后明君的方向培养。
少些杀戮争斗,过些安生和乐的日子,也好给天上地下的减轻些负担。
两全其美。
那日的皓月星辰下,我们一道燃了盏花灯,我新奇的仰头望着花灯飞上云霄天际,而他瞧着我,轻声问道:“青青,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我漫不经心的答:“也许会吧。”
可世态炎凉风云变幻,人心也不定,何来一辈子一说。
放完了花灯,我们在街上闲逛,我被一团簇拥的人群吸引,伸长着脖子往里瞧其中奥妙,他站得高瞧得远,端直了身子站在我身后两步一副云淡风轻,瞧我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仙女的仪态尽失,便伸手将我拽了回去,说:“那是猜灯谜的。”
我愤愤转头,瞪他,“灯谜这么多人?”
他笑,“不信,我把你抱起来看看?”
我扫了眼四周过往的路人,撇了撇嘴,“还是…算了吧。”
凑热闹固然再重要,也没得自个的脸皮子重要。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委实是有伤风化。
我悻悻的离开,又转走到石桥上瞧烟火的人堆里,一道望着那漫天绽放的五彩颜色。再好看的物什,瞧多了也就索然无味。
但怪就怪在我还是不禁看入了神,直到烟火燃尽,我左右打量却不见怀安的影踪,片刻听见不远处的低醇声音响起,他叫我,“青青,我在这。”
我瞧过去,天上便应景的落起了小雪,一点点的簌簌坠落,将他笼的如仙如画。
而这一刻,纵然枕白上神面上未见波澜,却像极了那夜的怀安。
或是说我应该承认,他就是怀安的事实。
只是他们不一样,除了这身皮囊,哪里都不甚相同。
所以我,大抵是不喜欢枕白上神的。
无奈而今眼目下,我被迫需跟他将夫妻的假戏演到底,要不显得我太不识大体或是做贼心虚。
我垂下眼,点点头,“好。”
回到他府中,玉尧忙欢天喜地的来接应我,一个劲的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夫人,你这小半月是走何处去了?大家都很是为您担心。”
枕白伴在我身侧步子慢吞吞的似有意要听我接话,我无故也瞄了他一眼,笑道:“枕白呢?”
她愣了愣,“枕大人…自然是最担心您的了,您不在的第一日他就出去找您了,找了您一夜没回府呢。”
我嘴角微抖。
哪儿那是急着找我呢,若说急,也是急着找他往日的旧情人罢了。
这一世过去,他便又可与临瑶胡搅蛮缠到好长一阵吧。
我自知怀安钟情与我,但终是一时兴起,他最终还是倾心与了般配的临瑶。要不哪儿能有成婚生子一说,这日子又不是话本子,何来一生一世。
这些事,我从一开始就已是心知肚明,就是懒得挑破。
何况还有那句,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这不明摆着跟我打暗语吗?
思及此,我不由生笑,应道:“后来不也没来了吗?”
若是身边换作几个明事理的人儿此刻估摸着早就是绷着头皮不敢搭话,可偏偏玉尧年纪小不懂这些酸不溜秋的噎人话,眨着眼皮茫然的将我瞧着,真诚的说道:“夫人,枕大人是真的很担心您的。”
于是我瞪着她一噎再噎,反倒没了话接。
枕白却忽笑了笑,揶揄问道:“怎么?青青还不信?”
我抖着脸皮斜眼瞧他一阵,又懒得同他理论,只道:“我先进屋了。”
自撞上枕白那日起,这日子如同是中了什么邪性,一日比一日过得折腾跌宕,我本就是觉着身心俱疲,眼下又再回到这熟悉的府邸,合着未散的酒意,更是昏昏欲睡,直想倒在床榻上睡个不死不休。
一觉再醒来,可真别再折腾了。
睡到半夜,身侧才裹起一道寒风,我迷糊的翻了个身,往里缩了一缩。
似他顿了一顿,将自己那床云被也一并盖在我身上,什么也没说。可就这么一丁点的动静,却迫使我头脑清醒了过来,只是没睁开眼,口中含糊的问道:“听说枕白上神手里攥着一株断魂草?”
“嗯。”
“上神要以什么条件,才能将断魂草转赠于我?”
我想了想,又道:“虽然我这话说的不甚好听,但也并不是非要强人所难,若是上神不愿割爱,倒也无妨。”
枕白默了半晌,说道:“若是青姬姑娘能在人间助我一程,我自会拱手送上断魂草。”
我此刻脑子跟浆糊似的搅着搅着,愣了愣,才道:“如何助?”
“安宁之事…不被人发现,平安渡劫回天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