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怔了又怔,眼里越发酸,而后滑下道泪来,燎的我眼角生疼。
可我口中还是满不在乎的轻笑道:“那就多谢上神了。”
他不言我不语,没多久便双双睡了过去。
我这妖脸皮颇厚,同九重天的神仙安然同床共枕了许多日夜饶是没有半分羞耻,只是…偶尔睡得不太踏实罢了。
天色微亮,估摸着鸡也才刚鸣叫了一声,我就无故醒转了过来。正对着枕白的睡颜,眨巴了两下眼,转而望着头顶上的白帘入神。
平日枕白上神日理万机一向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待我醒来时早就不见了影踪,是以我也没什么苦恼可言。
然而大抵是昨日睡的太早,这才多了眼下寸步难行的苦恼来。
我睡在里侧生怕惊扰到他,全然是无法挪动,只得落得如厮下场,巴巴的等他醒来。我呆呆望了一阵,身侧就传来些动静。
轻轻浅浅的,如同呓语。
我顿了顿,狐疑的凑过去附耳听着,愣是也没听清他口中一句。
自打我遇上枕白上神,就觉着他定是个风度翩翩的神仙君子,哪怕是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个毛病,倒没想到还能得见他说梦话的一日,我心下不免生笑。
就是可惜,也不知他是做的什么梦,又说着怎样虚妄的梦语。
不过空口编瞎话一向是我的特长,之后待他醒来,倒是能由此同他借题发挥一下,灭灭他的上神威风。
我开始琢磨如何拿话把他噎的半死,可我还没想出个绝佳妙计…
他说:“青姬,跟我走吧。”
……
仍是那日,离开石桥之后,我和怀安漫步在街市中,我边同他讲起异界的习俗,我说:“你们人间真是热闹,不像咱们哪儿,时时都一个模样,除了偶尔些个生辰喜事,也就花草树木有所变化,没意思的很。”
他笑,“可我们也羡慕你们长生不老不是?”
我摇头,颇是深沉的叹道:“哪儿有什么长生不老,我们也有魂飞魄散之日,只是那日委实久了些罢了。”
他不解,“这是为何?”
我笑了笑,继续信手拈来的说道:“佛说,众生皆苦,我们自然也是有天数命数的,你们是识文练武成家立业,我们有历劫飞升修炼成婚嫁娶,都是一步错步步错,稍不注意就会有天谴责罚,到那时多半就是落得魂飞魄散,不得善终,要不就是大限已至,陨落于天地间,再无影踪罢了,这便是所谓的善始善终了 。”
他垂眸,若有所思的默着,半晌才开口,“所以,有一日你也会命数将尽是吗?”
我不在意的笑笑,“也许会吧。”
“总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我是不会死的。”
“为何?”
我拍拍肩上的飞雪,得意道:“因为我,可不是寻常的神仙。”
他不再瞧我,含着笑目视前方,似叹道:“那就好。”
这回换我问他,“好甚?”
“人终有生老病死,妄想着长命百岁长生不老,其实也不过是怕被遗忘。”他笑,“但独独我不一样,纵然我忘了或死了,不都还有你记得吗?”
“这样我便觉着,自己仍是活在这世上的。”
我盯着他柔和的面容,再也没接过话茬。因为他不会知道,我这日子虽长到无边,却也同他们一样,久而久之的,什么刻骨铭心的事儿都会淡忘干净。
当他尘埃落定时,我迟早都会忘了他的脸,忘了他的名字,还有种种发生的一切,都会随风散去。
但眼下花好月圆夜,我实在狠不下心肠伤害他的烂漫臆想。
是以没多话,转过话头说:“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了吧。”
街上仍是热闹,却也散了多半的人,他瞧了瞧四周,不愿的点头。
一路走到皇城门外,我再拉着他从城门的右侧飞入他殿中,落了地,我又转身照常回妖族去。
他往常都不会多说,只是站在庭院中目送我离开,可他今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性,却出声叫住我,问道:“青青,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我哭笑不得,“我们那儿可不是凡人能待的地儿。”
他瞧着我,不依不饶的又说:“那你跟我走吧。”
月光清冷,寒风吹动衣诀,将我的脸也刮的生疼,我不禁苦笑,“这大好的皇宫围城可不好溜,不适合我。”
他眼中似是悲如弦裂,勾勾瞧着我,云淡风轻的说道:“那正巧我也是,除了这儿,我觉着哪儿都不错。”
“放心,我会经常带你出去转转的。”
说罢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里的雪越下越大,我不自觉的回头瞧他一眼,又对上他灼灼的视线,我面皮一抖,赶紧就逃之夭夭。
这年的元灯节本过得不错,就是可惜结尾时我和他都不甚欢喜,直坏了我这一夜的好心情。
好在下次再见,我们同是如往常一般,将这些好的坏的都一并淡忘抹去没再提及。
只是…想必我们都是装的。
无非是不愿直面结局或者自个傻乎乎逃避的内心,过一日便是一日,再不问前路有多难行。
一条路走到黑便是,就是当初黑的实在快了些,才留下了现时无穷的后患。
可是说得出口说不出口的那些个事太多太多,怎能说的清楚。
我们…若是真的可以远走高飞,到最后又会如何呢。
“大人,今日该上朝了。”
鸡鸣三声,玉尧在屋外轻声喊道,同也打破了我的迷思。
我忙转身合眼,待身侧人起身,不多时出了屋,脚步声渐远。
我才起身。
女孩心思委实太敏感了些,纵然我如何说明我不会再不告而别,玉尧仍是要步步紧跟在我身边打转,瞧的我两眼都花。
为向她表明诚心,我一日都未出府,闲时就在府中转悠。
暮时天降大雪,我站在廊中瞧着院中盛放的梅树渐被积雪压弯了枝,便无事找事的去给其掸雪。
大雪纷飞,玉尧担心我受此风寒,忙给我去拿大氅,不久听见一道脚步声,我瞥过一眼顿住。
来人端端行礼,说道:“大人。”
我停下手,笑道:“玄月你怎来了?”
“大人许久未出现,还以为大人不会再来人间了。”
“我倒是想。”说着,我领她一路向屋中走。
待进了屋,玄月亦敛下笑,正色道:“枕白上神似已与礼亲王结盟了。”
我一愣,旋即如常笑道:“想来也是。”
“想来枕白上神下凡,便是要相助礼亲王夺权的。”
“自然了,他本就该与安宁公主亲近,与礼亲王结盟,便是再好不过的一条捷径了。”
玄月默了会,面上有些踌躇不决。
“有话直说就是。”
“都是您不在人间之时的事,玄月也不知是否与尊上有所关联。”玄月顿了顿,“前些时候枕白上神说是抱恙,几日未上朝,我便觉着奇怪,来瞧上过一眼,正好撞见了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同他说理,枕白上神似不为所动,还说,这世道与我何干。”
“后来您失踪的消息传出,百姓们都说枕白上神是为情所困。司命星君许是也听闻了此事,一连来了几日,皆是负气而归,最后也不知想了什么办法,枕白上神才又出府上了朝。”
我淡淡笑道:“司命星君向来运筹帷幄,治人有方,自是有办法对付枕白上神。”
我这话落地不过两日,听闻北方的战乱加剧,蛮子凶悍异常,浑身被扎个四五刀都还能站直了身子跟一通官兵杀红眼,皇家损伤惨重,可那昏庸的狗皇帝仍不肯罢手止戈,朝野上下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礼亲王暗中拉拢人心培养势力,已筹谋好夺权之计。
枕白彻底受困于亲王府,日日早出晚归,连人影都看不到。
我也未再乐得悠闲,时而忙着去地府帮扶孟婆,时而留心着天上的动静,生怕在这混乱之中出了岔子,司命星君再次莅临人间。
未曾想,这人间岔子倒还未出现……
今日辰时枕白上朝后,我片刻得闲在院中饮茶,玉尧逃命似的向我跑来,脸色惨白,口中仓皇喊道:“夫人快快快跑啊!外面出大事了!”
我心肝被她叫得一颤,手里的热茶撒了一身,遂皱眉道:“怎么了?蛮子杀城里来了?”
玉尧指着府门大喊,“城中…有妖怪!有妖怪!”
城中传来一声嘶鸣。
我一愣,险些就未顾得上此时的凡人身份飞身而出。
我听那声音隔着还有些距离,便耐下性子往外跑,边道:“玉尧,叫府上人都别动,待在府中!”
饕餮这回应是无路可逃昏了头,自都城中从天而降,误伤了一杆子的平民百姓,将城中搅得一时鸡犬不宁。
一出府,我隐去身形,变换了一身面容行头,循着沿途愈浓的凶煞气一路到了城门口,再次与前些日子逃走的饕餮对上了眼。
那人面凶相尽现,底下的凡人早逃的不见踪影,唯有城中的兵士侍卫拿着长枪长剑以对,手中还止不住的颤抖。
我引了一把长剑入手,而后踏风而上,一剑直指他而去。
饕餮身形一闪,回身一掌,掌风凌厉如刀。我凝神忙立起一道结界生生抗下。
再提剑,欲将他逼出城外。
“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