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二节
石小刀一路前往军营的马场，以前营中有什么杂活也大多数都是帮忙去伺候战马，翻晒草料，或是打扫马厩，边境物产不丰，可供营生的活计也不多，青壮年的劳力若不想做兵卒，去过那刀剑无眼的日子就得过饭食朝不保夕的日子。
小刀快步行到马场处，首门的兵卒是个二十左右，体格瘦弱的青年人认识他，招呼道：“小刀来了，晌午饭可吃了，今日的活可不轻松。”小刀一笑，道：“今个是盲山大哥当班啊，吃了饭来的，活不轻松我才能挣钱嘞，不然找我们这些帮闲的来干啥。”首卫盲山听后也是一笑“进去吧，早完事早领你的工钱。”小刀忙道“好嘞，那辛苦哥哥在这守着，赶明去我家里吃饭。”说着一路笑嘻嘻的往里去了。战马金贵，这千匹战马的守卫也很受重视，马场外围每十步一岗，五步一哨，马场内部占地面积极大，足有近百亩的地方，马厩林立，草料堆叠。时节进秋，可到了囤积草料准备过冬的时候，马场很是忙碌，每年这时马场都要招些城中知根底的农人前来帮闲。马场里的杂役兵多为前线退下来的老兵，残兵，家中要糊口度日，即使伤残也不能回家做吃干饭的闲人。小刀一路行去，和熟识的叔伯们招呼着！
“铁头叔，忙着呢，近日腿伤可好些了。”
“万大哥家中可来了书信，你上次说嫂嫂月份到了，我可准备了小侄子的贺礼，有了信别忘了告诉我。
“唉吆，马叔您老这脑瓜子上的白布怎么回事，被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给开了瓢，我去废了他。””
“徐哥哥您干嘛这么瞅着我，弟弟今没得罪你吧，什么？您就是那个不长眼的，马叔头上瓢您开的？呃……哥哥别瞪我，我是说，开的好，开的好，操练时刀剑无眼，马叔的头长的很正经，看着就好下手！”
“哎，哎哎，马叔您别打啊，我就是胡说八道的，疼疼！”
在马厩里等着他的莫老头，迷瞪着混浊的老眼，看着他一路挑三拨四的进来，像是一匹小小的马驹子，野性未收，朝气蓬勃。
“可是吃了饭来的？”老头笑着说道
“嗯嗯，吃了饭来的，您老近日可好，我爹说等您得了闲去我我家里坐，他老想着找您说说话。”
“这几日忙着囤料，不得空闲，晚上些时日，我去找老哥喝两杯。”
“就等您这句话呢，您放心，小子一定给您备下好酒好菜来。”
“哈哈，你小子，就这嘴上功夫讨喜。”莫老头指着他笑骂。
“今日活计可多。”小刀嘴上说着话，手里也不闲着，接过莫老头扛着的草个子，就朝草垛子走去，他身量不高，还有些瘦弱，捆扎结实的草个子足有他重，他略显踉跄，但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将草个子整整齐齐的码放进高高的草垛里。
“活计不少，上头有令，让多囤出往年的三成。”莫老头边说着话，边动手捆扎。草料被晒的枯黄柔软，下晌的阳光毒烈，驱赶着草中潮气，正该是这时打捆入仓。
“为何要多囤，可是有了信来，还是要打大的。”小刀说着又扛起一个草个子。
“哼，那谁知道，整日里要三天一小仗，五日一偷袭，人心都不稳，这都多少个年头了，可不如打个痛快的，叫这些胡子们都怕了才好！”一旁断了右臂的魁梧大汉说罢，单手拎起草个子，扛到肩上，往草垛走去。
“大山哥莫不是还想着上阵杀敌！”小刀接过大山扛来的草个子，码放进去。
“怎生不想，俺今年也才二十七，就算是一只手俺们也能端了他们的老窝，俺十五就进营来，那几年的仗打的着实痛快，大将军一声号令，俺们就将他们追击出百里，撵的他们吱吱乱叫，叫的啥俺们听不懂，但肯定不是哭爹就是喊娘，连夜拔营就回了老家！”大山说的激动，瞪着溜圆的眼睛，神采奕奕像是那场仗是昨日刚刚打过的。
大山哥人如其名，身材壮硕，声如洪钟，周遭干活的老兵也都注目。
“你小子说话小着声些，上头如何可不是我们能评说的，这可不比镇国公在时。”莫老头收拢草料，继续捆扎。
“莫叔，不是俺多言，兄弟们难道就不憋屈，明明大将军领着咱们打了胜仗，可非得要用什么安内之策，当年大将军被伏击，俺们就该杀过去，把那些个胡子都砍了，替将军一家报仇，可是整日里缩在这里算什么，这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胡子日日在外面抢杀百姓，我们却窝在这城里，这算什么兵。”
周遭的老兵闻言皆神色暗淡，他们都是那几年应征入营的，在这营中也十几年，甚至更早。他们还正值而立壮年，还能提枪舞刀，还能上阵杀敌。可是那般令人心潮澎湃，血脉喷张的仗似乎不会再有了。
“将军被伏击，家人也皆都被害，听说连一具全须全尾的尸首也未找到，我那时在左军卫听令，燕子岭大战，我送军需入营，世子爷还曾问我冷不冷。”稍远处瞎了一只眼的小个子男人说道。
众人尽皆漠然，而这时扛草个子的石小刀，一直未停，听着这些人说着的话，他面无表情，一言未发，平日里那张说风话雨的利嘴现在崩的紧紧的，汗湿了他发黑粗糙的脸庞，豆大汗水从额头流下，挂在了他大大的杏核眼上，若他不是被风沙磋磨了这面皮想必定是位好看的少年郎君，他一捆一捆的扛草入仓，然后码好，不知疲倦，不问世事，专心非常！
就在这个档口，一溜三辆华盖马车驶进营地中来，最前面赶车的汉子，扬着红彤彤肥腻腻的大饼脸对着马厩吼，“将军有令，把姑娘们的车马安置在这里，你们可得好生照料着。”说罢连一个眼神都没甩过来，大摇大摆就走了。
正在晒场上忙碌的兵士们被这一吼惊了一跳，待反应过来都怒目圆睁，“他算个什么东西，这里可是军机重地，凭他是什么姑娘的人，也能在这撒野，俺们这就能捶死他！”说话的大汉，额头青筋暴起，立刻就要发作。他身边的兵卒们赶忙拉住，劝他消消火气，不可如此。
“那些马车是做什么的，军中可进女子？”小刀见状忙问道。
“哼，还能是做什么的，听说是专门从朔州城请来的，军中招妓，这是死罪！”大山道
“听说咱们这个魏将军可是陈大将军的亲信，藐视军规也是人家说了算的。咱们这一个个的算个屁！”说这话的是一个缺了一只耳朵的中年人，他尖嘴猴腮，又少一耳，看着甚是可笑。
“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若是以前有这等事，岂不废了他的第三条腿！”铁头叔顶着黑黑的脸膛，愤怒的道。
“我听朔州城的老乡说，其实陈大将军也是如此，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可不就是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着呢吗！”缺了一只耳朵的中年人，边说边冲大伙挤眼睛，继续道“人家陈大将军可是国舅老爷，那在上头都是说一不二的，这天下都是人家的，谁敢说什么。”
小刀看着他这模样心想，耳朵少一个，这嘴怕也是快保不住了，还有那眼睛，挤啊挤的，石小刀很怕他挤瞎了。
“王六，消停歇吧，这些话可是能乱说的，小心你那张嘴！”莫老头沉着脸，依然干着手里的活“现在是谁当家谁说了算，都别在这扯蛋，将军们的事与咱们这些人有甚相干，干活吧，吃了今个这口饭，咱们明不知道在哪呢，净操的蛋的闲心。”
“莫叔，这可不是闲心，前年斧头兄弟可是撂倒了三个胡子才去的，这功劳可不就够他那一家老小吃上几年的，可咱们替他报了多少回了，顶个毛用，连一个都没给发下来，现在灾年，外面那饥荒不定成什么样，他那一家子可熬的过去！”徐贵哑着声，说不下去。
众人也都漠然，谁不是一家老小等着吃饭，斧头兄弟的昨天可不就是日后的他们。
“这若是镇国公府还在，哪能就这般田地，别说是撂倒了胡子走的，就是一个没放倒军中不也是好生供养着，军需抚恤一文不差，上阵杀敌时谁又怕过，知道就算自个没了家中也定然是有吃的，有奉养，都像如今这样谁还肯卖命！”马叔说着，狠狠的捆扎了一下手中的草个子，石小刀接过扛在了肩头。
“真他娘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要我说干脆家去，反正都是个死，好过在这里！”又一个年龄不大青年人说道，他的左手臂露在外面，可那里没了手掌。
“可莫要冲昏了头，且不说逃兵之过你家里受不受的住，单说这灾荒之年，哪里去寻活计，在这里家里好歹有份进项。”莫老头抹了一把汗，继续道，“都赶紧干活去吧，越说越不像话，今日可是要忙到天黑了。”
石小刀也觉得这种沉重的话题很是耽误今天做活的进度，活计做不完他那五十个大钱领不到手，听着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这个魏将军的老营迟早要完蛋破产，他挣的大钱都是有用处的，一文也不能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