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等天体
路筱从不提倡以暴制暴。奈何肖周的招数特别的下三滥,总的来说就俩字儿——恶心。
她什么都能忍,被打成骨折尚能忍痛打车到医院挂号,唯独忍不了别人拿蛇虫鼠蚁之类的脏东西祸害她,上次这么干的人被她拎着领子在墙上撞了七八个来回,直到涕泗横流地向说路姑奶奶求饶。
路筱强忍恶心用书包接住体感湿滑黏腻的青蛙,气焰嚣张地杀到肖周班门口,把呱呱直叫的青蛙兜头甩到肖周身上。肖周原本幸灾乐祸的俊脸一瞬变换成气急败坏的模样。
“ 艹!你他妈有完没完?!” 那青蛙好险没蹦哒到肖周金贵的身上,他恶狠狠地踹开椅子直逼路筱而来。
路筱正双手环胸倚在后门口,眸光冷厉地要吃人:“ 肖周,这话该轮到我说吧。 ”
肖周气极,全然不顾风度,揪着路筱的领子咬牙切齿:“ 真当老子给你脸了? ”
他的气息来势汹汹,均匀又炙热地洒在路筱侧脸。路筱泰然自若地握住他劲瘦的手腕,力道毫不逊色,颇有几分势必要将他骨头一同捏碎的气度。
“ 这会儿不装高贵了?你干这些恶作剧之前就没想过我不好欺负。” 路筱气质冷峻,说出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泼辣,对视时眸中的狠戾更是同肖周平分秋色。
肖周的拳头终究还是没落在路筱脸上,堪堪偏转一点点,在旁的白墙上硬生生砸出个坑来。“ 一没要你下跪道歉二没要你磕头认错的,不是挺横吗,才哪到哪啊就受不了了。 ”
路筱的校服都要被揪成皱抹布了,她短暂察觉到一丝凌厉拳风,咧嘴轻笑,满是亵慢:“ 好,那你也给我等着。在你肖周跟我道歉求饶之前,我保管这些滋味悉数奉还。”
眼见围绕在教室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几位老师循声而动,拨开人群严肃地嚷嚷着:“ 无关人员都让开!里边干什么呢!”
人群一层层散开时,便见正中央的二人呈现针锋相对之势,四周桌椅倒散满地狼藉,还有只不知死活的绿皮青蛙呱呱乱蹦。肖周余光睨到老师的存在,揪着路筱校服的手才缓缓卸下劲来,颇为不悦地甩开她后走出门。
老师走在队伍最前方,围观群众有意识地让出路来,肖周面色紧绷,悄悄甩着砸墙砸得生疼的拳头,路筱则漫不经心地在最后踱步,一个劲儿地眨巴着眼睛,妈的,方才都瞪涩了。
再聚首是在办公室。
本就不大的办公室里,各自的班主任拷问着事情经过。两人出乎意料的默契,关于前尘往事不曾提起任何,却又各执一词,一个说肖周抓青蛙整蛊,一个说路筱故意找麻烦。
“那你倒说说她为什么找你麻烦啊,”肖周的班主任王哥是个年轻的男老师,模样不过三十出头,断案如同包拯般严谨:“你这男生还想打女生太没气量了。” 路筱闻言哼笑一声,肖周愣是从中听出嘲讽意味,立马要隔空掐起架来。
“行了行了,都不是一个班的,闹成这样像什么话。同学之间没有隔夜仇,你俩现在互相道个歉,晚自习前各写个八百字检讨交上来。” 最终由路筱那位更为年长的中年女班主任章老师做主,给出了最经典的方案。
经过两位班主任心有灵犀的眼神交流,一致认定这二人必定是闹了个不和平分手。章老师敲了敲桌子,沉声开口:“ 还有啊,校纪严明,早恋肯定是不允许的。下次再让我发现,小心你们一人记个大过。”
路筱如同听到什么恐怖故事似的瞪大了眼睛,肖周亦夸张地叫唤起来,异口同声道:
“ 我跟他/她?!”
“ 绝对不可能!”
“ 别鬼哭狼嚎的,这节课都不要去上了,老老实实在这写检讨,没写完的不准去吃饭!” 语毕,递给二人纸笔。肖周站没站相,没写两句便开始走神儿,不经意瞥见腕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痕,暗道路筱还真是一身牛劲儿。
一节课的功夫,不知从何而来的流言在校园里炸开宛若惊雷,逐渐演变成路筱同肖周分手大战,闹得那叫个撕心裂肺轰轰烈烈。更有甚者谣传肖周强吻路筱,被老师逮个正着,从教室撕巴到办公室,最后由各班班主任从中调解才不舍分手。
是个屁!双方当事人被恶心了个够够的。
为此,刚写完检讨的肖周还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兄弟们开玩笑,说居然有他人送外号花花公子肖大少降不住的母老虎。
“ 哪个瞎了眼的在外面乱说,老子没一拳揍哭她都算有教养。” 肖周怒形于色,好看的眉毛拧在一块儿,手中的饭勺都被掰弯成九十度,再三发誓他和路筱之间只存在势不两立,绝无其他可能。
“ 他俩那距离,就差亲上了。”
此时有个十分面生的女孩正同旁人讨论此事,手舞足蹈的样子宛如亲眼所见。同行的人神色激动:“ 啊?不会是真的闹分手吧。”
路筱窝了一肚子火,饭还没吃两口就听见她们旁若无人地议论着她。当时那般的剑拔弩张,再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暧昧起来的氛围。
那种时候他二人岂能生得出别的心思。任旁人看来,肖周面部线条利落硬朗,断眉凶狠眉眼锐利,一颦一笑皆一股风流纨绔味儿。路筱也不赖,黑白分明的眸子藏着熊熊燃烧的野心,睫毛长如蝴蝶扇翼,遮掩间尽显气质疏淡。
女的惯会泼辣耍狠,男的霸道跋扈,怎么看都是绝配。
路筱着实听不下去:“ 咳咳!”
俩女孩聊得天花乱坠,愣是没听见路筱的提醒。无奈拿勺子敲了敲饭盘,待俩女孩转过身来,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能不当着我面编排这么恶心的事吗?”
她们面色讪讪:“ 对...对不起...”
路筱早已丢了吃饭的胃口,端起餐盘抛下一句:“ 我这辈子也瞧不上他这种货色。”
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正好撞进不远处的肖周耳朵里。
好一个瞧不上他这种货色,他肖周向来只有接受敬仰追捧的份,往日都是别人跪舔他,何时轮得到路筱置喙。
路筱这时还未能体会,有句名言叫做人至贱则无敌。
明面上的羁绊好似揭过,然而路筱知道肖周这厮诡计多端,暗地里必然筹谋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确如此,肖周的贱招,便是让路筱成为众矢之的。
固然肖周二世祖,奈何女孩们皆狂热于他这款混世魔王的拽样。他只须勾勾手指,那些女孩们的勾心斗角便能将路筱击溃。她会成为女生公敌,被挤兑,被孤立,被吞噬于嫉妒作祟下的暗潮汹涌。
曾晓雁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重回肖周怀抱。肖周待她的态度虽不如从前亲热,却愿意予她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在少女炽热的心动中,恰似天神恩赐,她愿意为了神做任何事,尤其是扫平一切阻碍。
‘恶吻’余波未消,路筱一时间名声大噪,比之前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就不算好的名声更是臭的没边儿了。不论到哪都要承受恶意中伤以及讥嘲的笑,小团体的力量不容忽视,像怎么都赶不走的苍蝇一样聒噪。
路筱刚进洗手间,原先热闹的环境陡然冷了下来。她冷着脸闪进某个隔间,刚按下冲水键,忽地听见脚步声纷纷散去,接着便是一道阴影从门缝闪过。
早见识过这些低劣的手段,路筱挽起头发攀上瓷砖,冷不丁在她们头顶开口:“ 喂,我记住你们脸了哦。”
为首的女生脸上动作僵硬地抬头看向她,一时手足无措,看向身后满脸不耐的曾晓雁,不知该如何是好。路筱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门,便听见曾晓雁尖利的嗓音:“ 愣着干嘛,快泼啊。”
然而迟了,才堪堪淋湿她的背脊,路筱已然逼近罪魁祸首,她毫不留情地揪着曾晓雁的长发,残暴地拖到水龙头底下,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个透心凉。
此时已经有女孩反应过来拉拽路筱,她手中的力道丝毫不减,任曾晓雁在水中挣扎。曾晓雁的哭喊时不时被水堵住,她呛地发不出个完整的句子。几个女孩齐齐上阵才勉强拽开路筱,曾晓雁只顾瘫在旁人怀里大口喘息,刘海湿答答地趴在脸上,眼珠猩红模样狼狈。
曾晓雁再也不敢了,看向路筱的眼神满是惧怕,真的有一瞬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路筱刚刚根本没有考虑过留一丝活路给她——路筱是地狱来的罗刹化身。
却是无一人敢出声指责。路筱傲视着她,不以为意地开口:“ 还敢吗?”
似蛇吐信,曾晓雁愣是幻视冰冷湿滑的什么东西攀上她后背,头也不抬地落荒而逃。
经此一举,倒是再没人敢使小动作,连惯常娇纵的曾晓雁都闻路筱色变,更别提其他人有多么闻风丧胆。曾晓雁那群人算是消停了,路筱却知道一切不似表面的风平浪静。
她初中被霸凌最惨的时候没能认识俨然,而是风头最盛的那会儿在网吧打游戏结识的。俨然那伙人实力不赖,听完路筱的来历顶礼膜拜,心甘情愿奉她为老大。当时还惋惜没机会替她出头,现如今她一个人距省重点十万八千里,莫名其妙惹了烂摊子,又是孤军奋战。人与人的相识,还真是讲缘分。
继上次教导主任抓到肖周他们后,杂物间便被彻底封锁。路筱无奈转移阵地到了天台,虽然有可能碰到肖周他们,但地盘空旷,不正面对上倒也相安无事。
落日余晖,霞光万丈。路筱本坐在天台享受无人打扰的惬意时光,又听见细碎响动。她走到门口试探性地瞧,原本虚掩的门被牢牢锁上了,再用力也拉不动。
回忆是溃烂的疮,路筱动作一滞,仿佛回到了那段不见天日的惨淡回忆里,她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逃无可逃。
路筱走到天台边缘,向下观察能不能从别处爬下去,寻思过后便发现不大可能。自作孽不可活,她人缘烂得要死,更别提谁有空帮她开门,大抵只能等哪个老师发现她了吧。
彼时肖周正同一群人打完球,大汗淋漓地往教学楼走。楼下聚集了小部分群众,见肖周一行人过来皆议论纷纷。突然有人嬉皮笑脸地凑上来问他:“ 我去肖少,那女的不会是要跟你表白吧?”
肖周原本玩世不恭的神情,在循着视线瞥见头顶那个捉摸不透神色的恣意身影时蓦地怔愣,登时血液结冰。他急忙摔了手中的矿泉水瓶,水瓶带出连串水渍飞了老远。不顾身后众人的呼喊问询,拼了命地往顶楼奔去。
该死,他要早知道这女的这么脆弱,就不变着法儿的捉弄她了。
路筱不清楚她无意识的举动造成了这么大的轰动,张开双臂任风掠过。身后的铁门忽地传来响动,出乎意料的,来人是肖周。
“ 你来干什么?”不等路筱说完,肖周杀气腾腾地将她从台子上拽了下来,害得路筱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她以为肖周故意来找事,扬起拳头稳稳击中肖周腹部。
肖周生生忍下一拳,钳制住路筱胳膊迅速将她压在墙边,使其动弹不得:“ 你想死啊!”
路筱意图挣脱,嘴上依旧得理不饶:“ 你他妈有病吧。” 肖周气得面红耳赤,只哑着嗓子重复问她:“ 我问你是不是想死?”
“ 什么?”路筱以为自己曲解了他话里的意思。
风声喧嚣,肖周眼底的慌乱与焦灼不似作假,见路筱脸上不曾张扬过任何哀伤神情,态度松了下来:“ 如果是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路筱只觉得自己见鬼了,肖周原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劲瘦的手扣在她腕骨上,忽地红了眼圈放软语气无端来这么一句。
“ ...哥们你没毛病吧?” 路筱的满腔怒火倏尔被他别扭的神色浇灭,转而替换成滑稽的笑意。
肖周顾不得方才被路筱击中的地方如火烧一般疼,咬着牙一本正经地问她:“ 你没事站这么高干什么!” 路筱别过脸,气都生不起来了,忍俊不禁道:“ 小朋友,我乐意站这吹风,管得着么你。”
说完,她正色盯着肖周因为气急而略显苍白的俊脸:“ 我他妈不跳楼,能给我松开了吗。” 肖周再三确认过路筱没有寻死的意图,这才终于站了起来,别扭地把头转到一旁,后知后觉的尴尬。
路筱拍了拍身上的灰,撇了眼肖周抿唇无语的神态,嗤笑一声大摇大摆地下了楼。肖周额上渗着细细密密的冷汗,懈了劲瘫坐在地上,隐约还听见楼道里回响着路筱的放声大笑。
他小声嘟囔:“ 艹,早知道不救了...”
天台上的这番动作,终究还是传到了老师耳朵里。在转学前,校领导就已经对路筱的‘光辉事迹’略有耳闻,生怕旧事重演,忙不迭把路筱带到心理咨询室进行了一番春风细雨般的安抚,她本就没毛病,半天憋不出个响屁来,无奈老师只好转而从肖周切入。
令人意外的是肖周倒是全盘托出,隐去那些违规的信息点,模糊成故意作弄。肖周的背景老师们清楚得很,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处理办法,索性直接请来了肖周他妈。
路筱着实没想到事态会升级成这个样子,尽管她再三发誓自己没有任何心理问题,外婆年迈不便,妈妈在外地工作赶不回来,学校仍然决定严肃处理。
两位当事人一同被请到大会议室时,肖周那个打扮新潮的妈已经坐在了主位,同时由路筱的班主任代理她家长。经过校方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一番交流后,肖周吊儿郎当地双手插兜,极为不情愿地鞠躬,路筱神色淡淡亦回了句对不起,扬着高贵的头颅回教室上课去了。
只剩肖周还被留在会议室里。由于家里关系,最终还是没给他留处分。他名义上的妈发话道:“祖宗诶,我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总而言之你不许再找人家女孩子的麻烦了。”
肖周垂着脑袋看不清神情,低低地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