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庄守白并不怕他,笑道:“阿耶说得是。”
庄戎抚了抚马鬃,低头问程瞻洛:“预备起个什么名?”
“还没想好,”程瞻洛答,“伯父的马叫什么名字?”
“叫奔雷。”庄戎的大手顺着马鬃抚下去,又拍了拍马颈。
奔雷倒是匹纯黑的骝马,饱满的肌肉在带着绸缎般光泽的紧绷皮毛下滚动,这场景几乎能入画。只是它周身有些兵器造成的伤痕,虽已愈合,却仍带着风霜与战火沉淀出的峥嵘意味。能看出奔雷已有些年纪了,鬃毛、尾梢有些发白,沉稳地站在庄戎身旁,就算听到自己的名字,也只是打了个响鼻。
和奔雷相比,大黑就要活泼多了,一见庄戎牵着奔雷来了,就欢脱地要奔过去。庄守白单手控着缰绳,将它牢牢止住,大黑委屈地嘶鸣一声,就地打了个滚儿,纯白的皮毛上沾了些土灰草屑。
庄守白笑骂一句,让大黑站起来,伸手拍了拍它身上草屑,大黑也不躲,反而往他手掌底下凑,舒服地眯起眼睛。
“一时想不出也没事,慢慢想。”庄戎将奔雷栓在一旁,开始指导程瞻洛上马。
庄守白也将大黑的缰绳系上柱子,走过来,伸手虚护着她。
她身/下这匹小母马本就身量不高,又性情温顺,缰绳被庄戎牵着,低着头一动不动。程瞻洛踩上马镫,扶着庄戎的手臂上马,另一边庄守白的手一直在空中虚虚护着,是个准备的姿势。
程瞻洛上马坐稳了,这才看清庄守白的脸,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全神贯注的漆黑眼睛,认真看着她动作,直到程瞻洛上了马才点头道:“好了。”
程瞻洛骑上马,勉强能与站立时的庄守白平视,庄守白从庄戎手里接过缰绳,牵着她慢慢走,身/下马鞍跟着一起一伏,程瞻洛回忆着早前学过的动作要领,手指紧紧抓着缰绳,嵌进手心。
“放松些,我在这儿,你摔不了,”庄守白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腿和腰都别绷太紧,会累。”
另一边庄幼白终于等不及,伸手来扯庄守白的袖子,嘴里还喊着大哥。庄守白揉了下他的头,把他放到大黑的马背上坐稳,一左一右各牵了一匹马,慢慢地走。
但凡军马,都纪律性极强,为的是行军时不会冲散战阵,造成混乱,这两匹马都是军中训过的,亦步亦趋跟着庄守白的脚步,两匹马之间又自动保持了距离,绝不会互相冲撞。
庄幼白常和庄守白这么玩,比程瞻洛要熟练多了,姿势很稳当,双手握着马鞍,还有余力转头对程瞻洛说:“七姐姐,放松些。”
庄戎骑上了奔雷,不远不近跟着他们,放松地笑看他们玩闹,只是一直保持着随时能过来处理突发状况的安全距离。
初一初二两天,程瞻洛都花了些时间在骑马上。
家中人多,庄戎把马场分成了左右两半,中间以马拒相隔,荆远和庄继白在另外半边纵马驰骋,李清渚骑术也不差,在那边看着他们。庄戎和庄守白两个久经战阵的,反倒留下来哄孩子。
庄幼白也就算了,程瞻洛十一岁,已是半大不小的年纪,依旧让这两人当成孩子哄,从上马下马的基础细致地教起,不由有些赧然。
庄戎却正色道:“细微之处最见功夫,这些基础习惯若是不练熟了,我是不敢叫你独个儿骑马的。”
程瞻洛唯唯应是,她能看出来,庄戎和庄守白教她的都是很实在的东西,说是战场上冲杀出来的保命小技巧也不为过,若是真到了危急时刻,说不准能救她一命。
程瞻洛只是觉得,她才刚入门骑术,就得劳烦伯父和大哥两个骑术极精,真正在生死一线中冲杀过的人来教,不免大材小用。
虽是年关,庄戎和庄守白却没放松多少,除去每日陪家里人骑马的这一个时辰,其他时间都泡在军营,紧锣密鼓操练。难得的些许休息时间,在她这耽搁着,这两人就不能去另一半边马场驰骋休闲,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话还没出口,庄守白回头笑道:“二弟和十五弟在那边竞速,实在没意思。我平日操练时,练得已经够多了,正好现在陪你们,趁机休憩片刻,躲个懒。不然阿耶看我骑术下降了,是要训我的。”
“哦?”庄戎低声一笑,“如今是在家休息,不考你这个。不过你自己心里得有数,不能太放松,每日骑兵操练,你若出了岔子,莫说是训你,我要按军法处置。”
庄守白一点不怕他,于马背上一叉手,朗声道:“若是我出了分毫差错,全凭元帅处置!”
庄戎对庄守白要求甚严,对余下几子倒还好,对程瞻洛更是宽容,甚至不许她练习时间太久,说是怕初学,操练太猛反倒伤了腰背。
他是半辈子都在马上的人,还一手训出了大齐的精锐骑兵,说的话自然不是虚言。程瞻洛便按着他的安排,每日骑一个时辰马,再玩些别的,初一初二两天就这么飞快地溜过去了。
初三清晨,程瞻洛睁开眼,先对着帐顶笑了一笑,然后扬声叫人进来。
“七娘今日真好看呢。” 伏侍着程瞻洛盥洗过,定光又扶她到妆台前坐下,笑道。
程瞻洛看向铜镜里的自己,果然面颊饱满,白里透红,眼中含着清透的笑意。这几日在家练骑马,白日里运动够了,晚上便睡得沉,练了几日下来,每日都是精神饱满,只觉力气也长了些。
“七娘今日梳个什么头?”含光问。
“梳个迎春髻吧,”程瞻洛从梳妆台上挑了一对赤金花钗,递给她,“穿那条石榴红的裙子,恰好配今日的头面。”
“过年穿喜庆些,再好不过,”含光接了花钗,夸了两句,“七娘今日总算想起打扮了。”
她平日里只求舒适简单,随意挽个小髻或双螺而已,穿着更是怎么简单朴素怎么来,李清渚着人给她新打的几箱鲜亮衣饰倒穿得少,今日终于着意要打扮,含光自然高兴。
定光拿了刨花水来给程瞻洛梳头,笑道:“新年一过,七娘又长一岁,已是豆蔻少女的年纪了,打扮起来有甚个稀奇?”
那一对花钗是从一套十二花神钗里选出来的,成色极好,钗首是分别是梅花和水仙,正合新年气象。一上一下簪在髻上,红黄两色的细巧宝石嵌在花心作蕊,顾盼时华光四射。
“真喜庆,”含光赞道,“若是大年初一穿这一套就好了。”
灵宝抱了件斗篷来在程瞻洛身上比量,喜孜孜道:“你却不知,今日也是个大日子呢!”
“是甚日子?”
灵宝正要开口,却见程瞻洛对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她没答话,话头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含光定光两人出了屋子,灵宝一边为程瞻洛整理领口,一边低声问:“七娘,为何不告诉她们今日是你生日?”
“大过年的本就事情多,况且伯父和大哥还忙着练兵,何必为他们又添一桩事?”程瞻洛道。
虽是过年,庄戎与庄守白依旧日日往来于军营,家中有时还会来一些军中将领,一谈就是半日,据说大军操练更是紧锣密鼓,程瞻洛猜测,庄戎是预备出其不意,再给北边胡人一个厉害,且出兵的日子不远了。
程瞻洛的生日不凑巧,正在大年里头,却又不是初一十五的正日子,且她年纪辈分都小,以往在家时,也不过是阿耶在院中私下为她庆贺一番。后来随伯父伯母居住,刘氏一般不会特意去记她的生辰,且程瞻洛还没出孝,就过得更简单,叫灵宝去厨房要一碗面就算过了。
程瞻洛早习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根本不欲提。
她今日打扮鲜亮,只是自己的一点仪式感,也算是同阿耶过了这个生辰。阿耶去涞州前曾要她答应过,每天都得活得开心。
程瞻洛在唇上浅浅搽了些口脂,又画了眉,便显得容光摄人,她肤色细白,不必搽粉,就这么出了门。
早餐一向摆在正院,庄戎与庄守白两个在外有职务,有时起得早些,但家中其余人都必得和李清渚一道用过早餐,才各自去做事。
今日正院的人很齐,庄戎与庄守白两个也在。程瞻洛落了座,朝众人问过好,正待举箸,却见其余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程瞻洛忍不住摸了摸脸,“是我今日装束不对?”
她的妆容其实并不夸张,只有浅浅一层口脂和眉黛而已,但以往在家都是清水芙蓉的一张脸,难道是大家看不习惯?
程瞻洛微红了脸,想着要不要去悄悄洗掉。
“并不是,”李清渚笑眯眯道,“只是今日是初三,有件大事。”
“是什么事?”程瞻洛听了,立刻放好了筷子,目光移到并肩而坐的李清渚和庄戎身上,还道是什么要紧的军国大事。
庄戎目光很温煦,望着她道:“今日是泱泱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