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窗外有急促的鸟鸣。
丛枳猛地睁开眼，一阵凉风袭来。
眼前白花花一片，不断缓缓灌进房间的空气让她下意识裹紧了被子。
强制让大脑开机并没有让丛枳浑浑噩噩的，相反，她清醒得要命。
姑娘直起身，眼神掠过房间内的每个物品，像只小狐狸般，机敏又呆愣。
淡蓝色窗帘，纯白色墙壁。
床尾有只白色的小柜子，上面摆了盆绿植，旁边有未拆封的一篮水果。
丛枳在脑中检索了一遍，发现自己好像不记得为什么会来医院，更不记得这水果是谁送来的。
她下了床，走到水果篮前，拿起上面一张小卡片。
上面写着：阿枳，我今天出国了，你安心养病，祝身体健康，早日康复！另外，记得看日记！我给你放在抽屉里咯。
落款：秦竹歌。
丛枳放下卡片，僵硬地站在水果篮前，发呆了好一会儿。
她在想，秦竹歌是谁。
几分钟后，丛枳猛地转身，快步走过去将房间的窗户关上，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而后又飞快回到床边，上下搜寻自己的手机。
丛枳皱着眉，心中有些不耐烦，手上动作粗暴。她在床尾的被子里找到手机，心知肯定又是小滑板干的好事。
滑板是她身体中的一个人格，是所有人格中脾气最差的。他暴躁、易怒，喜欢搞各种恶作剧，在丛枳10岁时解离出来，是个16岁的男孩。
丛枳的大多数人格性格都不错，而且相处起来也算融洽，唯独滑板最不合群。她经常担心滑板在不该出来的时候出来。
但好在滑板出来的时候并不多。
而现在占据丛枳身体的，是个26岁的成年女性。她是陪伴丛枳最久的人格，在她8岁时分出来。她雷厉风行又善解人意，脾气有些阴晴不定，嘴硬心软，是所有人格中最有决策权，也最会出主意的一个。
丛枳拿上手机，一边拨通秦竹歌的电话，一边走到柜子下，打开抽屉，找到了那本牛皮封面的日记本。
“喂，阿枳。你醒了？”
国际电话拨通，秦竹歌熟悉的嗓音传来。
“竹歌，我是茜茜。”丛枳冷静地说，拿着日记本回到床边，开始翻看日记本，“阿枳现在暂时出不来，我替她祝你出国顺利啊，都没能送送你。”
“茜茜姐，原来现在是你呀。”秦竹歌说，“没事，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主要是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又刚好赶上我航班，不然我就留下来照顾阿枳了。”
秦竹歌：“不过我已经跟医院联系好，安排了一个我大学的好朋友看护阿枳，你就放心好啦。”
丛枳松了口气，严肃紧绷的脸上泛出一丝笑意，说道：“辛苦你了，什么时候回国和我们说一声呀，大家都去见见你。”
秦竹歌：“那是当然，不过滑板别来，我可受不了他。”
丛枳笑了下：“知道。”
说话间，病房里进来一名护士，见丛枳在打电话，便敲了敲门。
丛枳没抬头，敛着眼余光一瞥门边，点了点头。护士应声走进来，插着兜微笑看着她。
“来人查了，先挂了，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丛枳说。
秦竹歌应声“好”，又仔细叮嘱几句，丛枳边听边在日记本上飞速地记着，等对面的滔滔不绝终于停下来，她才挂断电话。
丛枳放下手机，望向护士。
“你就是竹歌的朋友吧？”护士弯下腰，平视着坐在床上的丛枳，轻声说，“加油哦，我们一起努力。”
丛枳嫣然一笑：“好。”
“对啦，这是竹歌让我交给你的。”护士从口袋里拿出一只U盘，递给丛枳。
丛枳接过，低头开始翻日记。
翻到答案后，她又抬头冲护士笑了笑。
“谢谢你。”丛枳把U盘揣进兜里，“这是阿枳的工作，她画画厉害，还会剪纸，但我什么都不会，现在只能等她出来的时候再做这个。”
说完，她坐在床上兀自晃悠着双腿，盯着前方，目光有些木讷。护士观察她须臾，找了个话题。
护士：“你还会剪纸呀，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丛枳想了想，打开日记本，翻到某页，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黑色的手写字迹上缓慢划过。
“不是以前的工作。按照阿枳的性格，进了疗养院也会坚持工作，不会耽搁。”丛枳说，“她应该算是剪纸手艺人。”
护士若有所思：“可竹歌没有把东西带来呀，她带你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装衣服和生活用品的行李箱。”
丛枳愣了愣，当即扔掉日记，站起身在房间内四处寻找。等她把里外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时，姑娘脸上显然有了恼意。
不过她并不是恼秦竹歌，而是恼自己完全不记得来疗养院的原因。翻遍了日记本也没有发现，看来事情发生在阿枳主人格，而她还没有将其记下来。
“那我现在就回趟家，把阿枳工作需要的东西拿来，不然她肯定会发疯。”
丛枳说着就要起身出去，护士拦下她：“你现在不适合自己一个人出门。”
丛枳执拗地说：“我们的症状比普通病人要轻很多，不会出事的。”
护士没让步：“那也不行。除了竹歌，你还有其他朋友在这儿附近吗？或者，你的家人呢？”
丛枳盯着护士，眼神忽然变得清亮犀利。她眉心放低了些，神情严肃。
“阿枳是孤儿。”她轻声说。
“……”
“对不起……”
护士：“那这样，既然没有亲友可以陪同，我今天下班了去你家帮你拿，好吗？”
丛枳审视般看了护士良久，后者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后脖颈不自禁出了汗。
须臾，姑娘微微颔首，同意了。
护士刚松了口气，又听到她快速道：“那我总可以出去晒晒太阳吧？闷在房间里总算不上个事。”
这当然无可厚非。
护士正要应她，袖子忽然被另一位病人的家属拉住。回答完几个问题后再回身，护士发现丛枳早就闪没了影。
护士穿过身边或闲聊、或拿着病历唉声叹气的人们，脚步密而小，走在白得晃眼的长窄走廊当中。
与这条走廊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另一条走廊中，极简科技感设计的灰色墙角处闪出一个高瘦的身影。
男人西装革履，大背头梳得干净利落，正步伐匆匆地端着杯咖啡往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走去。
祝明礼推开会议室大门那一刻，马上捕捉到坐在首席、双手交叉盯着他看的祝嵘的锋利目光。
“……”
他停顿一秒，轻掩上门，走到祝嵘身边坐下。
会议正式开始，祝嵘就祝明礼提出的精神疾病观察综艺方案进行了研讨，最终由董事会举手表决，是否投入资金支持这个综艺的开始与运行。
祝明礼游刃有余地靠在椅背上，双脚/交在一块儿，手上黑色水笔转得飞快。
他知道，这个方案绝对会被毙掉。
所以等董事会否决掉他的提议后，他就能名正言顺向父亲提出辞职，安心做他的大旅行家。
可祝明礼没想到，董事会竟然全票通过了这个项目。
“……”
会议解散后，房间里只剩祝明礼和祝嵘两人。祝嵘抿了口热茶，戴上老花眼镜后仔细浏览了一遍项目文件，而后望向自家儿子。
他正专心玩弄手中的笔，似乎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祝嵘从眼镜上方投去精明的眼神，开口道：
“你找的那家医院，我听说小迩在那儿上班？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啊。”
表面不苟言笑的公司老总，谈到儿子的婚姻大事竟然浮上笑意，说话也柔和起来。
祝明礼：“……”
祝嵘指的是与他从小定过娃娃亲的赵苏迩，江阳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的千金。
“爸，我说过多少次，这娃娃亲我早就和李叔说清楚了，我不喜欢赵苏迩，所以我不希望她的人生被捆绑在一个不喜欢她的人身上。”
祝嵘严肃起来：“谁说小迩不喜欢你了？阿礼，你真的是要自信点，我看小迩上次和我们一块儿去踏青，你俩包春卷的时候，她的眼神根本都没法从你身上移开呐！”
祝明礼：“……”
糟老头子，那是因为她非要和我比赛看谁包得快。
“还有上个月我和赵院长聚餐，她也提到你了呀！说什么，你给她买了哪个明星的周边，她喜欢得很。”
祝明礼：那是因为我和她打赌输了……
“行了，您就别瞎操心这事，我心里有数。这个项目你们既然通过了，我就吩咐下去了啊，就这样。”
祝明礼抄过桌上的文件，收起水笔，动作利索地夹在文件夹上，迈着长腿就要离开会议室。
祝嵘叫住他：“等等！什么吩咐下去？”
祝明礼顿步，回身看向祝嵘，挑了挑眉。
祝嵘：“这是你提出的项目，就要亲自跟进。顺便，你也可以去北宁旅旅游、逛一逛嘛，你不是最喜欢出去玩——”
祝明礼不等他说完就大步迈去拉开大门，走前撂下句“少管我”，便“砰”地关上门。
祝嵘：“？”
“什么少管你？！我是你老子！我不管你谁管你！”
祝明礼微皱着眉捂住耳朵，祝嵘隐约模糊的喊叫声在他拐过转角时渐渐消失，祝明礼随之放下手。
他心中有些许烦躁，回到自己办公室后就把文件随意摔到了桌上，用手揉着眉心。
手机响了一下，连带着整个桌面都振动起来。祝明礼拿过手机，点开消息。
【助理：总监，这是院方发来的观察嘉宾名单和简历，您过目一下。】
祝明礼打开文件，手指快速滑动着病人们的情况，根本懒得仔细看。
可是，当丛枳那张白底证件照出现在他余光中时，祝明礼的手指敏捷地停下来，摁住滑动的屏幕。
他目光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