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探班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不知是谁的心如擂鼓，咚咚咚咚，敲个不停。
他的双眸，清澈，坦荡，与此同时，却又深不见底，似乎是要将她的灵魂整个儿都吸进去。
她坚持不住，别开目光。
“我看了，你可以说了。”
他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才慢吞吞道：“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姐姐难道不清楚吗？”
也不知是早上吹风确实冻着了，还是暖气开的太足，谭千渝的脸蹭的一下涨红，感觉热气不断上涌，脸皮滚烫，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去。
她突然有些后悔，不应该带这个人单独来这里。一切似乎都在往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上发展，而且几乎是无法刹住的一路狂奔。
“姜也，我……”她嗫喏着几乎说不清楚话，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在□□，这立刻让她警醒过来，稳了稳心神才道，“那是一个错误。”
“那天晚上，你不是很爽吗？”
奇怪的话用他低沉的嗓音说出来，莫名带着引诱之意。
她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只重复了一遍：“但那是不对的。”
“……好，知道了。”
鉴于他的还算配合态度，她稍稍安心，干脆一鼓作气道：“所以，把这事儿忘了吧，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懂吗？对了，把这个号注销了，app删了，以后再也不要用。”
不成想姜也直接拒绝：“不行。”
“你疯了？留着它干什么？”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认识四年，这是离你最近的一次。”
“可我说了这就是个错误……”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错误。但对我来说不是。”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甚至没把话说完整。
在当时的他看来，这是这辈子仅有的可以与她更进一步的机会。
所以哪怕是错的他也甘之如饴，宁愿将错就错。
因为两个人这样的关系，他本永远没有机会跟她在一起，除非她头脑发昏。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对不对？你是故意的。”
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一切，不知为何心里发酸，“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巧？”
“不是巧合。”
“什么？”她猛然抬头，看到他眼中的璀璨星光。
“不是巧合，段江城出轨的事，我知道的比你早。是我蓄意接近你。”他笑了笑，“你当时话说得很急切，我明白你肯定是知道了。其实我有点私心，没多想就去了，说实话……我还怕你反悔。”
“不仅我疯了，你也真的疯了。”她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
姜也却道：“姐姐，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你表白吗？”
那几乎都称不上表白，更像是争执。
是以谭千渝想了许久，都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的苦思冥想让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只得出言提醒：“三年前，在长白山《飞雪》剧组，你来探班。段江城也来找你了，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
那也是姜也终于决定跟谭千渝剖明心迹的时候。
其实那不是个好时机，他还太年轻，一个还在念书的穷困潦倒的大学生，演艺工作刚刚开始，家庭将将一片破败。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给予他支持，去向一个比自己大5岁出身富贵的女人求爱。
但偏偏她对他那么好。很好很好，好到他忍不住心生幻想。
她帮他解围了那场差点被导演骂出局的船戏，不仅在微信上给他加油打气，还亲自来现场探班，给他了一个意外之喜。
他还记得自己清晨一打开酒店客房的房门时，看到站在门外的谭千渝，是怎样吃惊得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用力揉了揉眼，再看过去，那女人一身的黑色，羊绒高领衫配黑色西装裤，外套一件棕色麂皮廓形西装，那头标志性的波浪卷泛着柔顺光泽，正冲他笑得明媚。
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另一个梦中。
“哎呀，帅哥，这么巧，我就住隔壁。”
她风风火火地自他身边走进房间，将手腕上的黑色貂绒大衣往床边一搭，靠在沙发上，惬意地舒展双腿，露出裤子下面那双优雅低调的棕色切尔西靴。
姜也再往走廊探头左右望去，确定没有人了，才将门关上，借这个动作，用力克制忍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不欢迎我啊，臭小子。”她摘下小羊皮手套，佯作生气道，“还不是某人，大半夜的又发消息又撤回的，我不得关心一下这位的心理健康？枉费我搭乘最早一班飞机着急忙慌地赶来。”
“没有。”他低声道，不自然地抓了一把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我不知道你来了，有点意外。”
她轻哼一声：“说吧，最近瞒着我都干什么呢？”
“……挺好的，没干什么。”他回身在她面前站定，眼里闪过一丝希冀，“谭千渝，你是专门过来看我的吗？”
她笑，揶揄道：“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是来旅游的！长白山景区两日游，不行吗？”
“哦。”他坐到床角上，面对着她，眼神却在眼前充斥着花纹的地毯上游移，“那个……我今天正好休息。”
她耸肩：“所以？”
他看她一眼，又别开目光：“我也想去旅游。”
声如蚊蚋。
但迟迟未得到回音，他忍不住又抬头，也不敢直视她目光。却见她抱胸坐着，翘起一条腿，嘴边噙着一抹浅笑。就这么猝不及防撞上她明亮的眼睛。
“姜也，多大个人了，还要当明星，说话大方点。”
他抿抿唇，与她对视：“咱们……一起去逛逛长白山？”
“不行。”
“为什么？”
她托起腮，笑吟吟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撤回了什么？”
姜也一怔，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道：“没什么大事，我就想问问你，你的人生意义是什么。有一点好奇。但后来想想，这好像是你的私事，随便问这样的问题有点不太妥当……”
谭千渝扑哧一声笑出来：“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
“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琼瑶剧里的台词，动情道：“我都没有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谭千渝！”他很是羞耻，脸色胀红起来，起身就要去捂她嘴巴，被她眼疾手快一下避开，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哈哈哈哈……不闹了不闹了，我跟你说！我跟你说！”看着他面色不善地步步逼近，她连忙摆手投降，“告诉你也没什么，我现在其实就一个想法，证明自己。”
“什么叫证明自己？为什么要证明自己？”
她顺势坐到床边，微微后靠，以两手支撑，仰头看着他。虽然还笑着，但眼神慢慢冷静下来：“是啊，为什么非要证明自己。”
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才问他：“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姜也？有太多人瞧不起我，要么嫌弃我是个女的，要么认为我没能力全靠拼爹，要么觉得我纯粹自讨苦吃、没事找事，要么就瞧不起我的曾经。”
“你知道，千夫所指，落井下石，身陷谷底，如坠深渊是什么感受吗？就是每天都以为这一天已经是自己人生的最低点了，但再过一天，却发现不是，它又被刷新了。”
她轻笑一声。
“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就有那么一刻，你突然无法忍受全是黑暗的眼前，你甚至开始动摇，是不是自己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差劲与不堪。”
“就在那一刻，你才感觉自己是彻彻底底被击垮了，曾经坚信的整个世界开始崩塌，而你就像在无底的地狱中不断下坠，没有尽头地坠落下去。”
她语气淡然，面露迷茫，神色中有一种他看不懂的东西。
“姜也，我经历过，但我活下来了。我不仅活下来了，我还对自己说，以后我要活得更好。我要成为比谭玉全更厉害的人物，”她冷冷地，从牙缝里吐出后面一句，“我要把他踩在脚底下。”
“可是，他不是已经……”
谭千渝神色一紧：“那又如何，谭都集团还在，那恶龙就还在。我要谭千渝的名字排在第一，我要以后的人，再谈起他，不再是什么娱乐大亨，而是谭千渝的恶棍爹。”
“对了，跟以前还是有一点不同的。”她拿脚尖点点地，勾唇一笑，“他死了，谁也无法再伤害到我。”
这一番表述震撼人心，姜也看着她，久久不语，过好一阵子才点评道：“你像个童话里的恶毒皇后。”
只有皇后才那么有事业心，没事就问镜子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还立志把所有疑似比自己美的女人除掉，哪怕是家人也在所不惜。
好在谭千渝就没指望他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立刻反唇相讥：“我谢谢你，那你呢？睡小床的小矮子？还是那颗长得巨完美的毒苹果？”
他还真认真想了想：“应该是那面镜子。”
她乐不可支地唔了一声：“那我得把你挂墙上，每天照一照。”
他没提在他看的那个版本的故事书里，镜子心仪毒皇后莫妮卡，默默守护她。
为了她的人生大事操碎了心，最终以交换生命为代价，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保护了她最后一次，然后看着她心有所爱，终成眷属，而自己甘心赴死。
现在想来，这着实不是个好兆头，也不该说那样暗含悲伤的话。
最终，谭千渝确实也没答应姜也同游长白山的邀约，但她还是拽着姜也偷偷跑了。
两人包了辆车直奔y市去，因为她老早就听说这里美食不少，心向往之。
为此连早上那顿饭都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