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凌晨两点多的渡音集团大楼里,闾节坐在豪华的皮椅上假寐了十几分钟后,从办公桌上抽了两张湿纸巾把藏在脸皮褶皱深处的油污横七竖八粗暴地抹干净,又来回在耷拉下来的眼皮上擦拭了好几遍,总算排解掉了眼球的刺痛。他眨巴眨巴眼睛,伸个懒腰准备回家。
他多日以来奔波于监督新艺人的专辑制作,因为太过疲累困倦而不敢自己驾车。正准备叫下属送送他,结果走廊里一片漆黑,那帮混球早就开溜,丢下他一个孤老头锁门。
职场环境世风日下,想当年他做学徒的时候师父就是皇帝,不仅要百分百执行他老人家的命令,还要替他打点好私事方能博得好感,这才可能有一点点求学的希望。
闾节走出大楼,劈面而来的一阵疾风吹迷了他的老眼。他裹紧风衣正要快步去马路上叫车,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突然挺立在他跟前。
闾节心叫不妙,以为遇上了打劫的混混,脚跟后退一步做好了往回跑的准备。
“闾总监,是我。”
声音有些耳熟。他左手揉了揉眼睛,右手摁在风衣口袋里,飞速在手机上盲按了报警电话,只待随时摁下拨出键。
他借着路灯虚眼一看,高悬的警钟终于落下,他怒火冲天地一跺脚:“怎么又是你?你想把老头子我吓死才满意?我可是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的!”
盛典上前扶住闾节的手肘:“闾总监,我不是故意的。我等了你一整天了,你刚一出现就跑,我怕赶不上嘛。唐突了,对不住啊。”
闾节手臂一抡,继续往路边走去:“我说过很多次了,不接受你的采访。我告诉你,我现在要回家,就算是我老板在这儿,也没有权利命令我继续加班。”
盛典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他侧身横跨几步越过闾节,恳切地对他说:“我当然不是请你现在接受我的采访,我可以配合你的行程,你什么时候方便呢?”
闾节对这个纠缠他两三个月的独立记者厌烦到了极致。据他多年和狗仔队打交道的经验,如果这个人再得不到他的首肯,一定会做出更为极端的事,例如:跟踪自己。
一辆出租车远远看见闾节,驶到路边停下来等他。闾节突然提速,飞也似的扑进出租车后座报了地址叫司机快快驶离。
他扯一扯衣领,一口大气还没喘完,就听见司机兴奋无比地问道:“后面追你的年轻人上了一辆黑色轿车,现在正紧跟在我后面,要不要甩掉他?”
司机的话语掐紧了乘客的咽喉,让他痛苦不已。闾节考虑了几秒,紧张地把住司机的椅背沙哑地说:“师傅,我换个地址,去渡音酒店。后面的车你能替我甩开最好,实在甩不掉就算了。”
司机接到指示高兴极了,施展出多年来的飙车本领在城里绕了三四个圈儿,誓要令乘客满意。
闾节琢磨了半天,最后决心给曹迩遐打电话,叫他来酒店一同商议如何处理掉这个姓盛的牛皮糖。
最终,老头儿胃里的宵夜差点都给吐出来,却依然没有摆脱掉盛典的追踪。出租车刚停稳,他也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了十米后的路口。面对司机暴躁的骂咧,闾节付了双倍的车费以感谢他的努力。他下车后迅速闪进酒店,住进了公司专为高层员工保留的豪华套房。
盛典坐在那辆借来的小破车里,一点也不觉疲倦。闾节的逃窜激发出了他的猎手天性,他甚至很有点享受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只是不知道老狐狸这次受惊之后,准备躲到什么时候出来。他下车绕着酒店快速走了一圈,摸清了所有客人和车辆出入的通道。他靠在车门上吸烟,一支接着一支。虽然这玩意儿带给他的刺激很微弱,但他喜欢观赏千变万化的尘烟,他爱好通过控制口舌来制造出新奇的烟雾艺术品。
盛典没有放松窥审进出酒店的人,在拂晓时刻出入的客人多少有点故事。
一个健壮的青年男子骑着自行车从马路上松快地滑行至酒店大门,盛典远远望见他和门童指东画西地说着什么,门童替他扶起自行车,似乎要帮忙放到哪里去。
男子溜进了旋转玻璃门,在即将消失的一瞬,他回头朝盛典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他在笑?
盛典打了一个寒噤。
“他认识我?”
他火速把回到香国市新结识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全无头绪。
闾节正处在情绪低谷中,曹迩遐的到来让他精神稍振,怨怒地告诉他这个叫盛典的记者如何死乞白赖,想从他嘴里套出他自己都讳莫如深的信息。
“我饿了,叫点东西吃。”曹迩遐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一个朝八晚五的老师,等会儿还得回去上课呢。”
闾节明白曹迩遐绝不轻易插手任何团体事务,不过他终究是要出手的——仅为他自己。闾节召他过来不过是发发牢骚,除了曹迩遐,世界上还有谁能理解他的痛苦?
曹迩遐曾讥讽地提议他去找郭子聪。闾节伸出皮肤松弛的手,把额际的乱发朝后一撇:“他太单纯了,我不忍心去打扰他,就让他专心致志地做他喜欢的事业吧。”
曹迩遐听了笑得眼泪流满一腮帮子。他早就放弃了对老闾的期待。
客房服务送来一推车精美的点心,曹迩遐边吃边听闾节嘟嘟囔囔。等他的肚子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巨大的落地窗外透进了暖橙色的晨光。
他把闾节从床上拉起来,靠拢窗边往下一指。
闾节痰气上涌,剧咳了半天才消停。他用拳头砸着盛典所在位置的玻璃道:“他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你不能永远不回家,不然师母又以为你借口加班和新来的女学员开房了。”
“你要为我作证啊!“闾节急得卡住曹迩遐的手臂。
“我只能证明我快要天亮的时候才来,至于前半夜,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哦。”
闾节被这个臭小子气得直磨牙,望着窗外的朝阳自说自话:“我是不是该退休了?”
曹迩遐知道他不过是说说而已,家里的巨额开销全靠他老头儿独力承担,一旦停摆,妻子和儿女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好在他夫人为他买好了天价寿险,若他真的累死在办公室,剩下的活人也将有所依靠。
“这不是个好机会吗?你干脆跟他来场交易,到时候你挣了钱,就能真退休了。”曹迩遐冷漠地逗弄着可怜的恩师。
闾节心中一动:”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群人是我能得罪得起的?我再不怕死,也不能拿家人冒险。何况楼下那穷小子能出得起钱?哼。“
曹迩遐冷笑道:”他出不起,他的女人是大大地出得起。“
闾节闻言失色:”你早就认识他?“
曹迩遐耸一耸肩。
闾节激动道:”他的女人……是很有权势的吗?真的能和他们对抗?能解放我吗?“
曹迩遐拨开他的手,背过身去盯紧盛典:”我什么也没说。我所了解的很有限,如果你对他抱有希望,为什么不自己找他谈?七点半了,我要回去上课了。“
”等等。“闾节叫住他,”这两年公司对你很不满意,你是知道的。你再不拿点好东西,我很难再替你说话。我看你还是把以前的存货找几个出来交差吧。“
曹迩遐无辜地说:”我哪有什么存货,我的每一滴汗水都被你们榨干了,你们竟然还怀疑我藏私?我好失望!“
”你骗得了他们,骗得了我?我也是为了你好。“
”是吗?“曹迩遐无力地笑了笑,只怕是为了郭子聪好才是真。
他在两年前陷入了创作瓶颈,情感和□□刺激再也带不来好的灵感,于是他决心给自己放一个长假。除了按部就班地上班,只剩灵芝人的情报网能让他步出家门了。
在十几岁时的创作尖峰期,他确实藏下了十来首自己最喜欢的曲子,这是他唯一能对剽窃者所作的反抗。
闾节这个老狐狸多次想把它们诈出来,为了保险起见,他将它们练熟,底稿则全部烧毁。如果到死还不能为自己正名,他就把它们揣在肚子里一同带进熔炉里化作青烟。
曹迩遐有一种毒计得逞的愉悦,他一身轻松地下了楼,骑上自行车慢慢向盛典靠近。
盛典警惕地昂立了脖颈,迎着清晨刺骨的寒风和这个越看越面善的男人四目对望。男人顶着一头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的乱发微笑着汇入车流,盛典灵光乍现,冲他消失的方向口喷白雾大声喊出他的名字:
”曹迩遐!“
当天下午,蔺桷弯腰作揖赔尽了笑脸和一顿午餐才和范越交换了夜值班,好赶去盛典那里相聚。他从没如此急迫和坚决地要见她!
一个不切实际的期望在她心底萌生:他要向她求婚?
蔺桷为自己大胆的想法感到好笑,可是他们的关系很稳定,他的家人也喜欢她。按照正常的步调,谈婚论嫁是水到渠成的事。
她越想越觉得顺理成章,无凭无据的推测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从一根绣花针膨胀成了擎天柱。
下班之后她回到出租屋好好地化了一个妆,梳理了头发,换上一身较新的衣服鞋子,心怀忐忑地出发了。
她先是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无人应答。门缝内一片漆黑,等了一阵,她只好拿出钥匙开门。狭小的客厅一如既往地黑洞洞,三秒钟之后,希望落空。
“我肚子饿了。”盛典窝在沙发上,哑着睡嗓下达指令。
蔺桷借着楼道的光迅速扫视,没有发现花朵蜡烛彩带等可疑物品。
她奋力按制住浓重的失落和哭泣的冲动,干巴巴地答道:“我没买菜。”
这是她胆敢向他表达的最大不满了。换作平时,她绝不会对他说“不”。
黑暗中闪过两粒枪焊般的利光,蔺桷做好准备迎接他的咆哮——他肚饿的时候总是特别爱发怒。
盛典揭开毯子从沙发上站起,披好外套拿上钥匙串。
楼道的灯泡映在他的眼珠上,熠熠生辉。
“我们出去吃吧。”
转瞬间,蔺桷又开始做梦:他是不是在餐厅的蛋糕里藏了求婚戒指,委托服务生推着餐车和玫瑰花徐徐来到他们桌旁。
“今天怎么总在发呆?工作太忙了吗?”他用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附近新开了一家鲜鱼火锅,我们去试试。”
他人高腿长走得又快,蔺桷不介意他不等她,反而很享受地品赏他的背影。她自嘲早过了从小说和电视里剥离出来的年龄,却迟迟舍不得清醒。他从未关心过她的工作,更不会对她做出刮鼻子这样亲昵的逗弄。今天他赐予她的两个”第一次“,是多么地高情厚爱啊!何况他一直不喜欢和她一同外食,就算仅有的两次也都是去到很偏远的地方,还要有包房才行。
盛典拿出和陌生人套交情的本事与蔺桷聊天,从她的工作、家庭再聊到她的大学生活。他罕有耐心地听她东拉西扯,只在偶尔间插进一两句话引导她重回正题。
蔺桷既紧张又开心,这是他俩初次坐下来好好聊天。盛典太过忙碌,从来没有时间和精力听她拉家常,两人对于对方的过去一概不知。
”这是一个好开头。“蔺桷心想,”我要好好表现。“
所谓的好好表现,是尽量避免把她难以启齿的历史泄示给他。她深知她人生的三百六十度无论哪一方面都属下等水平,多亏了有这份工作养活她,她才能勉强摸到普通人的生活水准。
她没有告诉盛典她老家的种种矛盾纠葛,也没有说起戴青叶——盛典问她有没有过男朋友,她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她不认为这是撒谎,不过既然否认了就别再提起,免得弄巧成拙。
盛典纵容她畅所欲言。任何人听蔺桷聊上十分钟,都会对朱霄灯、朱字水和曹迩遐这三个人的名字耳熟能详。它们是蔺桷自述过程中出现频次最高的名字,就像参加外语听力考试一样,没有谁能够忽略这三个人对于讲述者的重要性。
”那么,“盛典一口喝完蔺桷给他斟满的啤酒,用嫉妒的语气问她,”曹迩遐算是你的蓝颜知己了?“
盛典的语气表情让蔺桷如临大敌,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吃曹迩遐的醋。她急忙挥动筷子:”怎么可能!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爱上他的,他也一样不可能看上我。据我观察,他一定是喜欢男人,否则像棠烟雨那样漂亮又能干的美人向他献殷勤他都无动于衷,连多一个笑容都不给,这完全是反雄性基因嘛,哈哈哈。“
为了宽盛典的心,蔺桷决定咬紧牙关牺牲老友,说到最后收不回嘴,一不留神连带着讽刺了包括盛典在内的所有男性。她急忙加上一句:”我不是骂你啊,我只是打个比方,啊不,是开个玩笑……呃,我喝多了胡诌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盛典笑笑,岔开她再次跑偏的话:”你这样紧张我,我很开心。“
蔺桷小脸一红,娇羞地低下头去,她的心中咚咚乱跳,好比第一次和他皮肤接触,第一次和他亲吻,第一次和他交欢一样神魂颠倒。
“我不该对他有戒心,他之前帮助过你那么多次,我应该好好地谢谢他照顾我的宝贝才对。”盛典细细观察蔺桷,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暗自叹息这个女人太好摆弄了。
蔺桷把他的眼神解读为真诚,她心膛一热,脱口道:“我一直想把我们的事告诉他,可是你要我保密,所以……”
盛典垂下双眼,睫毛融入灯光化身丝丝金色的细线:“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想,告诉你最好的三个朋友是不妨事的。”
蔺桷的眼睛光芒四射,眉毛都要飞上天了。她紧圈住盛典,头倚在他的臂膀上娇滴滴地细语:“那我马上安排你们见面,好不好?”
“三个人一起,会不会不太好约?”盛典早上就做好了背景调查,他知道朱字水再度怀孕绝不可能专程赴约,而朱霄灯通过关系老早偷溜出国进行她长达两年的环球之旅了。
“还是典哥考虑得周到。双胞胎姐妹确实都有事,而且她们两个一直有龃龉不愿见到对方。那我们先约曹迩遐吃饭吧。”
“那也只能这样了。我还想多听听他的事,到时聊起天来也方便投其所好。”
蔺桷崇拜地凝望着盛典,讨好地笑道:“典哥真是职业病,什么都要摸个底。”
盛典掩饰住心底的反感,摸了她下巴一把:“我也是怕丢你的面子。要是我和他相处不来,你选他还是选我?”言下之意是要她少废话,抓紧时间快点交代。
“当然是你!”
关于曹迩遐的故事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盛典很快摸清了这个男人的行事作风,他曾听周婷提过陈怡竹在调查曹迩遐,只恨那时他对这个人毫不在乎,所以不曾记得她是在调查他的哪些方面。既然已经脱离了周婷的庇护,他也拉不下脸去向陈怡竹哨探相关的情报了。他获悉曹迩遐曾在渡音娱乐做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兼职,不过公司里知道这件事的员工连他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只听被开除的几位前辈咬牙切齿地说起过这个名字。
他预感曹迩遐身上有大料。
蔺桷欢欢欣欣神神秘秘地给曹迩遐打电话,直说自己交男朋友了,想要介绍给他认识。
曹迩遐不免吃惊,旋即打趣道:“你也有变心的一天?”
一句话噎得蔺桷顿口无言。她的心里从未放下过盛典,可戴青叶的事他知道得比谁都清楚,自己这副痴情面孔骗得过别人骗不过他。她懊悔干嘛要把盛典介绍给知晓她不堪往事的三个朋友,万一他们之中谁不留神走露了风声,盛典将拿她如何?
想到这里,她的胃部一阵地绞痛。
曹迩遐见她久久没有回音,以为她生气了:“喂喂?你那边信号不好吗?”
“没有啦,你屁话这么多,嘴巴又毒又辣,我在考虑是不是取消邀请,免得你害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哦?也对哦,要不等你办喜酒的时候我再来,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想跑也跑不掉了,哈哈。”
这倒让蔺桷慌了,盛典出其罕见地想要深入了解她,她绝不能因为前怕狼后怕虎而失去他俩心灵交流的千金机会。再者盛典宿来厌恶别人出尔反尔,曹迩遐这次是非来不可。
“你认识他的……”踏上社会以来,她好久没这样忸怩过了。
“我认识?我认识,而又是你认识的年轻男人,又要长得俊美的,我想一下,难道是爬山群里的小赵?游泳群里的小孙?茶道群里的……”
“不是不是都不是!你别瞎猜了,是他,是盛典!”蔺桷满脸发烫地蒙住眼睛。她为什么会惊羞害怯?或许是怕曹迩遐一贯的嘲笑讥讽,又或许是她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盛典和她在任何人眼中犹如云泥,她不想面对别人的评头品足和窃窃私议。灰姑娘可不是谁都能当的,除了要有绝世容颜,还得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禁得住别人对她能力家世的鄙夷。
“灰姑娘童话和同类爱情小说的作者都是恶毒的骗子。”蔺桷突然大彻大悟。
要说曹迩遐听闻这则消息不震惊是绝不可能的。这个小民出身、对世事险恶知之甚少的平凡女子,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因他的作品而成为灵芝人的人,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对她,他已经破例多次管闲事,这回他还要不要再度解救这只停留在猪笼草上吸食甜汁的小蜜蜂呢?
曹迩遐脑中显现出站在酒店外守候闾节的执着身影,一时拿不定主意。他其实早就做好了盛典找上门来的准备,只不过全没料到他竟是以蔺桷男友的身份亮相。
既然总归是要见的,那么用什么形式也不必介怀。他按惯例损笑了蔺桷一通,追问她天鹅肉的味道鲜不鲜美。
蔺桷又窘又怒,不过既然曹迩遐的死样和平时无二,好歹又应承了饭局,她也大人大量不和他多计较。
她像得胜的小兵一样兴高采烈地向盛典请功,又按在老沈那里学到的接待功夫,事先筛出几家不错的菜馆让盛典挑选。盛典拿着那张“奏折”,不过两秒就将其全盘否定。他早就有数,要带曹迩遐去一个绝佳的场子。
曹迩遐得知就餐地点安排在浩月海棠之后,即刻抚掌跳脚大笑。浩月海棠的大老板正是棠烟雨小姐,饭店白天的功能是为灵芝人提供一个可以全身心放松的聚会休闲之地,到了夜间则化身为夜店,让贪图享乐或寻找情人的伙伴来转一转。随着灵芝人规模的壮大,兼之数不清的从外地赶来投靠棠烟雨的人常在此碰头,他们几句不合就要开始吵嘴打架,所以渐渐地成了警察重点关注的对象。
棠烟雨一直大方地公开她追求曹迩遐的心思,曹迩遐为了避嫌很少去浩月海棠露面,每次去那里,必然会被所有店员和顾客起哄,如他这般浪荡不羁的人也被弄得极是狼狈。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渡音娱乐交给闾节培养的新艺人很爱去那边消遣,其中有几名和曹迩遐是点头之交,也知道他是闾节的健身助理之一。但既然他们常出现在陈怡竹的地盘,就很难说清他们是否怀揣有她指派的潜伏进渡音的秘密任务。
鸿门宴设在此地,他非但不急不慌,反而觉得好玩。
蔺桷乖巧地按照盛典的指示把晚餐安排在七点钟。盛典的意思是考虑到方便炒热气氛,吃完晚饭八点多正好是餐厅过度为酒吧的时间,男人们之间喝喝小酒,聊起天来比较不拘束。
她怕曹迩遐会拒绝,因为她知道棠烟雨的拥趸者对他是个大麻烦。稀奇的是曹迩遐竟然相当给她面子,爽利地一口答应了。她一下信心倍增,据此赌定他们两个一定会成为好兄弟。
赴约当日,蔺桷一天都在忙于穿衣打扮,快到出发时间她才怀着宠爱的心情把盛典从被子里轻轻吻醒。盛典近日披星戴月,天天在外熬更守夜地跑线索,回到家就蒙头大睡,只睡两三个小时又披上衣服匆匆出门。往日讲究形象的他一去不回,剩下的是一个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衣服永远散发着皮脂汗液气息的邋遢男人。他的体味中夹杂了似有若无的奇异香气,让人闻过之后心神簸荡、情潮涌动。这样的他在女人眼里另有一种原始丛林的野性美,愈发激起她们把手探进他上衣下摆里掐摩的冲动。
他睡眼惺忪地被蔺桷扶起,由她拿热毛巾替他擦了脸、梳了头。他不喜欢刮胡子,那就任它留着也是好看的。
两人准时到了浩月海棠的大门,按照计划,应直接进到角落的私密餐台恭候客人大驾,可曹迩遐却坚称迫于棠烟雨追随者的淫威,一定要在他们情侣两个的保护下才敢进去。盛典本不情愿,奈何蔺桷苦苦劝说,加之身为东道主理应随客人的便,只好委屈自己站在门口等他。
刚一站定,就有红男绿女上前来同盛典打招呼。他拿出左右逢源的交际手段与不同的人寒暄谈笑,并向他们介绍蔺桷是他的女朋友。
蔺桷突然间倍感压力。盛典落落大方的样子让她怯畏心虚,总觉得别人看她的眼神中带有给白菜萝卜估价的意味。她扭扭捏捏的,不知道该不该和别人握手,不知道微笑时该不该该露一点牙齿。她怀疑地摸了摸头发,刚才在车上不该贪图安逸把头靠在座位上,现在一定很凌乱了吧,否则刚才几位女士怎么都在关注她的头顶?还有,左边的内衣肩带好像滑到手臂上了,到底要不要当众伸手拉一把啊?
人人都能看出蔺桷的紧张和不自在,盛典在心底唾了一口,怎么会有这么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好在他的浪子形象早就声名在外,旁人都知道他绝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女人真心和长情,就算有,那个女人恐怕也应该担心自己全家的性命安危了。蔺桷之所以被特别关注,是因为她比他以往的女伴质素低了太多。
曹迩遐惬然地坐在不远处的出租车里,笑容满面地欣赏他们两个忙碌地迎来送往。
司机已经抽完了两支烟,嘎着嗓子问曹迩遐:“兄弟,还要等多久?我还赶着挣饭钱呢。”
曹迩遐慢吞吞地结了帐,要司机把车驶到饭店门口。他假模假样地小跑了几步,冲蔺桷扬了扬手。
蔺桷双眼一翻,真想给他两巴掌以泄她心头之恨。
盛典落落大方地向曹迩遐伸出手:“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曹迩遐今天头戴棒球帽,脸上挂着一副大墨镜,铆钉皮夹克里藏着他最喜爱的知名篮球队的球衣,行事作派一副地道的嘻哈玩家。他装作看不懂盛典握手的姿势,直接上去重重地朝他的手心猛击一掌,然后流里流气、歪眉斜唇地朝盛典比了一个手枪的姿势:“Hey man!What’s up!”
蔺桷和盛典都被的他莫名其妙之举搞得摸不着头脑。不待他们有所反应,曹迩遐瞥见了几张熟面孔往这边走来,他低喊一声:”糟糕,掩护我!“
话音未落,他一手一个搂住小情侣的肩,埋下头把他们快速推进大厅。
蔺桷想拦下服务生问问定好的位置在哪里,曹迩遐狠恶恶地要她住口。盛典轻笑一声道:”这家店我熟,我带你们去。“
曹迩遐刚一坐下便赞道:”果然是个好位置,我们看得见外边儿,外边儿看不见我们。“
蔺桷嗔怒:“你大爷脸子大,要我们在门口迎接你,你却迟到这么久!”
“路上堵车,我也没办法不是?”曹迩遐翘起二郎腿,两手搭上沙发靠背,“都是有男朋友的人了,还这么不善解人意。你对我们盛哥也是这样严苛吗?”
盛典报以一笑。
蔺桷急道:“不要你管。你还是先摘了帽子和墨镜吧,灯光这么暗,我怕你等会儿夹菜的时候把菜送鼻孔里。”
曹迩遐灿烂一笑:“你还真是老样子,一点也不温柔。”说罢乖乖地把帽子和墨镜脱了下来。
蔺桷暗暗自责不应当在曹迩遐的戏弄下暴露出自己急躁的一面,她在盛典面前可从没高声说过一个字,这倒不是她刻意为之。盛典尽管拥有阿波罗般的外貌,然而他那不怒自威的气质总是让每个中意他的女人心怀戚戚。
曹迩遐对蔺桷道:“你出去吧台点餐,别让他们进来看见我。”
“那总要有人进来上菜啊。”
“传菜的人放下就走,没事的,我有办法。”
蔺桷以目光请示盛典,盛典微微点头,她得了旨意,安安心心出去点菜了。
她走之后,两个男人一时无话可说,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曹迩遐心道我是客人,自然要看主人家怎么招呼我了。
盛典选在这里本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谁料先被他在大门口给摆了一道。
盛典点燃香烟,礼貌地问曹迩遐要不要来一根。
曹迩遐笑纳了,凑过头去大方地接受盛典给他点火。
盛典冷眼俯视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人,有一股把他的头往火苗上按塞的冲动。
点好了火,曹迩遐依旧恢复他那坐没坐相的姿势。盛典这个人很无趣,他都来了这么久了竟然还不动作,让他好生失望。
曹迩遐喷出一口烟,虚张双眼道:“你喜欢篮球吗?”边说边脱下夹克亮出自己的球衣:“我从五岁起就是云篆队的铁杆球迷。”
盛典心中大怒,却假作谦虚道:“我也是篮球爱好者,不过肯定比不上你体育专业这么精通。”说罢,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抛上桌。
曹迩遐挥手拨开面前的团团烟雾一瞅,那串钥匙扣上挂着另一家顶级篮球队——风清队的挂饰。
”巧了。“曹迩遐僵硬地笑了。
”是巧得很。“盛典见曹迩遐已经看得很清楚,便把钥匙收了回去。
云篆队和风清队是近十年来体育界少有的死对头。云篆队曾经称霸国内篮坛二十几年,在全国拥有数十万的球迷。而身为王者的它,居然在一夜之间跌落神坛,被一直默默无闻的风清队击垮,接连五年没爬起来过,直到最近几年才一雪前耻重夺宝座。不过风清队丝毫没有服输的势头,在每场决赛里和云篆队龙争虎斗,任他是谁都无法预测究竟花落谁家。只要是这两支球队的比赛,必然会掀起新的收视热潮。双方球迷常常在网络和现实中爆发大小不一的骂战和打架斗殴,渐渐地,不关注体坛的人也都聚拢来看热闹或是参与赌球娱乐。
两个男人之间有了敌视的纽带,夹在他们中间的空气似乎变成混凝土一般让人难以呼吸,窒息感促使双方立刻就要展开攻击以求活命。
这时蔺桷在吧台遇见棠烟雨,告诉她曹迩遐也来了,求她千万不能声张。两个女人聊得投入,根本没注意到里面的暗流涌动。
曹迩遐一时疏懈,没有抢占到先机。
盛典一记直拳:“你年纪轻轻竟然喜欢老掉牙的队伍。”
曹迩遐四两拨千斤:“没办法,我们学体育的就是偏好有历史有内涵的球队,不像那些门外汉,轻而易举就被新出头的傻大个迷得一愣一愣。”
“哦?你们体育大学就这么霸道,不许学生喜欢风清队?”
”哎,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过。“
”那你们学校到底有没有喜欢风清队的同学呢?“
”有是有,不过都被我们云篆的球迷打趴下了……别误会,我指的是在赛场上。“曹迩遐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酒,翘起二郎腿晃晃不休。
”集权主义。“盛典轻蔑一笑,”学体育不代表他就拥有体育界的权威,进球分数才是判定强弱的唯一标准。“
”我很赞同,就像学新闻的也不能说他写的就全是实事求是的报道。我在报纸上看到很多体育记者故意抹黑云篆队,这些人一定收了不少黑心钱。你偷偷告诉我,有没有人向你行过贿呀?“
”每个行业都有败类,不过究竟够不够得上称作败类,也不是外行人说了算的。“盛典说毕耐人寻味地瞪了一眼曹迩遐。
”是啊,那些黑记者的报道不尽不实,他们凭什么对体坛指点江山?我看他们只配把分数做成表格登在报纸上,带有主观的评语一句也不准写。“
”我发现你这个人特别武断专权。“
”我也发现你这个人特别爱回避事实。“
”事实?事实就是风清队虽然年轻,但是实力绝对是国内唯一的王者。“
”你放屁!这和他年不年轻有锤子关系。上一赛季你们风清的胜率才百分之八十几,也好意思称王?“
盛典冷笑:“这么短视?风清出道十年,至少有八年稳稳地把云篆踏在脚下。”
要说之前两个男人还在万为克制地礼貌“交流”,而盛典这句话则给了理由让曹迩遐撕下最后的情面。双方陷入进球迷在网上打口水仗的状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越来越浓。
蔺桷点的菜开始走起冷盘,可棠烟雨一定要她讲完和盛典的风月史才肯放她走。
“我云篆成立了二十几年一直雄霸冠军宝座,也没见狂成这样!”曹迩遐伸腿往前一踹,桌上的酒菜撒了一地一桌。
盛典气极,突然间心头一喜,曹迩遐动怒正中他的下怀:“我倒要请教你,为什么放着好端端渡音娱乐成立的风清队不支持,反而去支持别人?”
曹迩遐立刻装傻充愣:“什么别人?”
“我知道你在渡音做事,而且作为灵芝人,你不可能不知道风清队的几名首席球员都是灵芝人吧?”
今晚的重点终于来了。曹迩遐绷紧神经,谨防被盛典利用到自己的冲动而步入陷阱:“我是在渡音兼职过,和里面的同事关系不错。不过,这和我必然要支持灵芝人的队伍有什么关系吗?”
盛典冷笑:“放着自己人不支持,难道不是叛徒?”
“哎!这罪名我可受不起,我也不承认!我虽然接受过雀研所的治疗,却不代表我和普通人有界限。”
“没有界限?那你告诉过同事、学生和家长你是灵芝人吗?”
“你的意思是,我得了尖锐湿疣也要向全社会公开?”
“你这是偷换概念……”
“我不管什么概念不概念,别拿你搞辩论那一套和我这样的愚人聊天,我听不懂。在我的认知里,我不过是进了一趟医院,仅此而已。试问这辈子谁没生过病?难道生病有罪?”
“你明明知道普通病人和我们灵芝人受到的社会待遇是不同的。灵芝人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才做不到完全的团结和统一,至今不能在社会上争取到你口中普通人的平等地位。”
“你又给我扣帽子了。我不愿意参与你们所谓的革命,可我也没有反对过啊!这世界上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平等。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有钱人和穷人之间平等吗?泰坦尼克号沉没的时候,也没人考虑到每一个牺牲的人是不是得到过生命平等的对待。”
“所以你就不顾雀研所救你命的大恩大德、渡音娱乐栽培你的知遇之恩,仅凭自己的喜好伤害他们吗?怪不得现在灵芝人内部会四分五裂,我总算找到原因了。”
“哦?那你不会不知道云篆队五年前被陈怡竹家的梧桐集团买下来了吧?你明知陈怡竹和周婷之间的利益关系密不可分,你又何曾对得住当初把你全家从水深火热中拉出来的周婷?”
盛典腾地站起来一把揪紧曹迩遐的胸襟:“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曹迩遐使劲捏住盛典的手腕,仰着头嘴一歪:“再说十遍也不是问题。”他很高兴自己有备而来,没有被盛典挟制住。
论身高,盛典和曹迩遐相差无几,不过在体型上盛典比较精瘦,曹迩遐则肩宽膀阔。盛典早就衡量出要是真的动手,他多半占不到便宜,至于为什么他敢主动肢体挑衅,当然是预先算好了时机。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蔺桷站在门口掩嘴尖呼。
棠烟雨出于好奇心一道来偷窥里面的情况,看见两个男人的架势也跟着跨进来劝道:“喂喂!两位贵客,两位美男子,我们这里可以吃饭可以跳舞,就是不可以练拳击哦!”
保安和服务员听见老板娘的声音,赶快围上来帮忙。这下可好,两大名人暴露在了一群好事群众的面前,人们呜呜哇哇地打探两位有来头的客人为什么会起冲突。
“难道是为了争夺老板娘?”
“真的?盛先生更帅,我选他!”
“拉倒吧你,老板娘对曹先生一心一意,怎么会见异思迁?”
“喂!曹先生,你竟然这么爱我们老板娘?早说嘛!”
曹迩遐有口难辩,捏住盛典的手加了三成气力,磨着牙齿道:“看在蔺桷的份儿上今天就算了,要打架下次再约,我一定奉陪。”
盛典的手被他箍得生疼,既有了台阶,也不多说就放了手,侧过头去笑着问:“棠老板,我不过和小曹开个玩笑而已,体会体会当老鹰和兔子的感觉。”
棠烟雨立马赔上笑脸,慌忙把看热闹的人都驱散了,又亲自收拾好卫生安抚三个客人。她抢坐在盛典和蔺桷中间,把曹迩遐隔在离盛典最远的位置,主动要求自罚三杯并大方免单。
“不必了,今天是我和蔺桷专程请曹兔……迩遐吃饭,不能被你抢去风头。”
棠烟雨向曹迩遐柔嗔:“为什么不叫我?”
曹迩遐干笑:“你也看见刚才的阵仗了,要不是盛大兔……盛大哥执意要来你这儿,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出现呀!”
棠烟雨巧笑倩兮:“盛哥是我们的大贵宾,他不光顾我们这里,难道去帮衬外人?”
蔺桷趁棠烟雨和盛典聊得起兴,拽住曹迩遐的衣服悄悄问他究竟搞什么鬼名堂。
“你该去审问你男朋友,而不是找我。”
蔺桷恨了他一眼:”今天给我收起你的毒舌,我们和和气气吃饭,好吗?“
”你真是见色忘友这个词的完美化身。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这么不喜欢我,要不我这就走。“
蔺桷抓住他:”你别闹!好了,我特意为你点了你最喜欢的刺身,你多吃点。“
棠烟雨正和盛典说这话,发现他的眼睛直刷刷地瞪着对面。她转身一瞧,他的视线落处正是蔺桷的手放在曹迩遐手臂的位置。
棠烟雨心里也不痛快,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大大方方卖个人情给盛典。她故意伸长了手啪的一下打开蔺桷,嘻嘻笑道:”你干嘛吃我心上人的豆腐啦,讨厌!“
蔺桷一呆,听她一说似乎确实不妥,正巧盛典的脸色也不好看,便要求和棠烟雨换位置。
”这样坐才好!“棠烟雨拍手称赞,”情侣就该双双对对!你说是不是,迩遐?“
气氛在棠烟雨的带动下不再尴尬,所以曹迩遐不急于赶她走。四个人不咸不淡地聊着天,话题转来转去离不开灵芝人的生活圈。
因蔺桷许久没有参加灵芝人的活动,棠烟雨便向她普及起最新的资讯,例如今年诞生了多少新灵芝人,她为了壮大组织,如何辛苦地拉到大部分的人加入自己等等。
蔺桷听得入迷,问道:”那目前到底有多少灵芝人?“
”明面儿上,国内大概有十万左右,在我们陈董手下的就有六万!厉害吧?“
”明面儿?还有暗面儿?“
”小傻瓜,现在黑市里什么人都有。雀研所里流出来的医生比比皆是,有人不符合年龄要求,又想活一年算一年的,就可以去黑市高价买命。“
”可是就算有医生,阿刻索也不可能买得到啊,国家监管得那么严!“
棠烟雨笑着捏了一下蔺桷的脸蛋。
曹迩遐心想这笨蛋自从谈恋爱之后真是越来越无可救药,连梧桐集团独家生产阿刻索的事都忘了,竟然问出这么低级的问题。
蔺桷道:“你刚才说国内有十万人,那意思是国外也有?”
“哎哟我这嘴该打!”棠烟雨伸出三根玉指拍了拍自己因为进食而褪掉一半口红的嘴唇,她眼珠一滚,坐端正了假装严肃地说,”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刚刚说漏嘴的话,哥哥姐姐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
蔺桷信以为真,立即赌咒绝不泄露半句。另一边,盛典神安气定继续地饮酒吃菜,曹迩遐则心慵意懒地拨弄着球衣下摆,两个男人对这则耸动的大消息竟一点不为所动。
蔺桷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或许是棠烟雨喝多了,她继续拉着蔺桷宣传:“咱们灵芝人的老大可厉害了,国内外的资源都玩得溜溜转。多亏了她,我们灵芝人的日子才越来越好过!可惜呀可惜,现在灵芝人的心不齐,有那么些倚老卖老又有几个臭钱的老古董偏偏要闹内讧,害得我们老大头疼得不行。”
蔺桷对灵芝人分作两派的事也有所耳闻,不过鉴于她没权没势又没能力没野心,在找到志同道合的中立隐世派朋友之后,渐渐地少于探询内部斗争的信息了。
“越是不参与灵芝人的内斗,越是能够在心灵上回归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常人。”这是他们奉为真理的准则。
盛典的出现打破了蔺桷这几年来新形成的人生观,为了他,她必须放弃平和冷静的内心世界。
“是啊,我认识的人里就有吃里爬外的,得了恩人的好处反咬一口,活生生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盛典直视着曹迩遐。
曹迩遐的心跳停滞了一秒,盛典这句话勾出了他的疑心:他究竟打听到了多少关于自己的事?
他凝了凝神,把面前的酒杯斟满,端起来碰了碰盛典的杯沿:“好巧,我也认识这样一个人!他是个男的对不对?天下男人皆薄幸——除了盛大哥和小弟我。”
棠烟雨听出曹迩遐的暗讽,急忙夹了一大筷子菜堵住他的嘴。蔺桷更是坐立难安,冷汗吓出一层又一层,自始至终没有干过。
到了夜场时间,外面的餐桌被挪到一旁让出一个舞池。音乐刚一响起,便涌入了一大群的年轻男女。
棠烟雨硬拉曹迩遐参与其中,曹迩遐拗不过她,只好戴上帽子和墨镜跟她去了。
盛典的真实情绪终于不需要再掩饰,此刻他的表情犹如一头被斗牛士戏耍的公牛一样杀气腾腾。
“咳,我……我有点头晕,低音炮震得我心脏不舒服,我们要不要先回家?”蔺桷紧闭双眼,死力掐住大腿才敢开口。
“为什么?”
“啊?”音乐的声音太大,盛典的声音太小,她没能听得清。
她刚刚睁眼,还没来得及聚焦,一双铁钳已经夹在她的肩上来回猛摇:“为什么?为什么你觉得是我输了?为什么你要让我逃跑?为什么?为什么!”
蔺桷的世界天地颠倒,只听见杯盘碗筷跌落在地上摔碎的叮当声。她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来到这个从头到尾都在丢人现眼的地方?
突然,她的后脑像被拳击手击中,紧接着脊骨咔嚓一响。五六秒钟后,她嘶牙歪嘴地睁开眼睛,看清自己被抛在了沙发上。
不远处传来人们的惊呼,再来是尖叫声和数不尽的瓷器家具摔碎的声响。
蔺桷无暇顾及外面发生的事,试图爬起来向他解释她提出回家并没有多的意思。
奈何她刚撑起一只手臂,凭空又伸来一双手捏住她的肩膀来回摇晃,一个女人冲她怒喊:“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出来劝架啊!”
蔺桷吐了。神经紧张导致的胃痛眩晕,让她失守了最后的尊严。
棠烟雨长年浸淫夜店,训练有素地躲开了蔺桷喷出的脏污。她挥了五六遍手,才从人堆里唤来一个小工。
“你们到底在干嘛?不好好地维护秩序,一个个扎过去看笑话!”
小工是个新来的十几岁少年,他又羞又怕,生恐被棠烟雨责罚,语无伦次地大声解释:“对不起老板娘!我是想去劝架的,不过哥哥姐姐们说那两个打架的人是重要的人,挨不得碰不得,不小心得罪了其中一个,我们这辈子就完蛋了……”
店里的员工不是在忙着保护贵重财物,就是躲去角落里看热闹。这也不怪他们,这样的好戏可不多见,两个在灵芝人圈子里——至少在这家店的灵芝人圈子里赫赫有名的男人,似乎在为了抢女人而打得你死我活。
DJ不知道死去哪里了,音乐也没关,仍在播放着一首接一首的重金属摇滚乐。震耳欲聋的低音炮里嘶吼出的诅咒宇宙毁灭的暴躁歌词,奇妙而和谐地营造出完美的打架氛围,堪比好莱坞动作片,为观众带来三位一体的视听享受。
几个资格老一点的员工聚在一起大声地聊着八卦:“原来是曹迩遐啊!刚刚进去传菜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像他!”
“怎么会?你是说老板娘那一桌?我知道呀,盛典也在里面。就是说,刚才他们还好好地坐在一起吃饭?”
两个男人的身份已经暴露,每个人都紧张而激动地贡献出自己所知道的一点小道消息。有人说盛典因被周婷抛弃才沦为了野记者,有人说周婷其实根本没和盛典分手,只是和他闹了一点别扭,听说有几个自称盛典女友的女人都消失了,不知是死是活,很可能被周婷秘密处决了。
”周婷到底是什么背景?我听说她是总统的女儿。“
”瞎说,总统不是只有三个儿子吗?外事访问的时候报纸登过的。“
”那不然就是他的私生女?“
”那倒未必,我听说她是陈董的表姐,她的父母才是真正掌握梧桐集团经济命脉的人,否则陈董怎么会处处讨好她呢?“
”我听说的版本是这样的,说周婷是某个外国财阀大亨的女儿,因为得了不治之症,为了保命偷偷改身份入了我们国籍,才捡回一条命。她是为了回报我们国家,才对我们灵芝人那么好。“
”不管她是什么来头,总之大家都只听过她的故事,没几个见过她真身的。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一心一意爱着盛典,为了他,她可以叫所有人去死!“
至于曹迩遐,人们只知道他是一名小学体育老师。曹迩遐人缘好,又有棠烟雨这层关系,大部分人希望他在这场战斗中占据上风。剩下的一些年轻女孩出于爱慕盛典的容貌,团在一旁嘶叫哭泣着为他加油助威。
盛典那张俊脸早让曹迩遐揍得黑漆麻乌,一脸血渍什么也看不清了。
一个女子哭得几近晕厥:”不要打他的脸!不要打他的鼻子!不要打他的眼睛啊!啊!“
曹迩遐除了嘴角青肿之外,脸上没有其他受伤的痕迹。他更心疼他的新球衣,时不时地抽出手拍一拍裤子上沾到的花生壳。
头发被揪得蓬飞乱支的盛典尽管极度愤怒,但由于他缺少打架的经验,再怎么聪明灵巧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分钟内掌握格斗技巧。他凭着一股傲气,想要通过打烂曹迩遐来证明自己并非他所说的对周婷而言是一条忘恩负义的狗。他忍住胸胁、腹部、背部和腿部传来的一浪接一浪的剧痛,烧红了双眼朝对手扑去。
曹迩遐吹一声口哨斜身避过,盛典一个趔趄,额头再一次撞上了桌角。
突然,曹迩遐的头发被人从后逮住死死地往下拽,他反扣住那只不友善的手,五指发力逼迫它松开。
偷袭者发出痛苦的叫声,是蔺桷!
“你发什么神经?老子头皮都要给你掀掉了!”曹迩遐明知故问。
“我不准你再欺负他!”蔺桷握住痛手,像一只护着小鸡躲开老鹰攻击的母鸡似的用力咆哮。话毕,她扑腾着一双手飞过去查验爱人的伤势。
曹迩遐眯着眼睛揉按头顶,不屑地说:“我没欺负他,是他先动的手。而且,大部分时间是他自己站不稳撞伤的,我最多算自卫。”
任由蔺桷怎样哄劝,盛典趴在地上就是不肯抬头。最后他不耐烦了,把蔺桷推到一边,像一个年过九旬的老翁,颤颤巍巍地勉力站起。
棠烟雨招上两个平时和盛典略熟的小弟扶他到经理值班室去休息。
那几个女孩子想跟进去为他上药,被店员一把拦住:“你们是不是不要命了?敢碰周婷的男人。”实际上他们是为棠烟雨着想,如若老板娘为此受了气,回头吃苦挨骂的还不照样是他们底层员工?
在震人心肺的音乐中,蔺桷僵滞地跪坐在斗殴场的中央。她脸上挂着泪,羞惭得祈盼□□被阵阵音浪轰作一滩粉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气中。几分钟之后,腿上传来难以忍耐的麻感,她不得不思索怎样起身较为得体。最终,她接受了事实,惨就干脆惨到底,何不学一学那些哭天抢地的患者家属博个同情。
她在心中默默排练了两遍,任由散落的头发遮住半边脸,从包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纸巾掩住嘴巴,另一只手搭在一只倒地的椅子上晃晃悠悠地抬腿。
她攒足勇气,泪眼朦胧地准备迎接人们讥笑审鉴的目光。面前只余几个收拾残局的员工,其他的人全部围着角落里的曹迩遐。看他们的表情和端茶递水的姿态,显然是在对他嘘寒问暖。
原来没有人在意她啊。哪怕她是盛典不久前才当众宣布的正牌女友。
她失落而索然地整理了仪表,打听到盛典的去向要去寻他,刚到门口就被棠烟雨叫住了。
“你先等等,别进去。他正是英雄落难的时刻,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还有,今天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我看问题都出在你身上。”
蔺桷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奇异欣喜:终于有人发现我的重要性了?
她为难而矫作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人人谈恋爱都有介绍给朋友认识的一天,怎么轮到我就出了这种事?”说罢又擦起眼泪。
“你来我办公室坐坐,等他好了你们再一起走。”棠烟雨环抱住她,一起走进对门的房间。
“你的魅力越来越大了,连我的曹迩遐都为你打架!你知道他的,他虽然嘴巴讨嫌,可是从不真正得罪人,他就是一条油滑的泥鳅。我今晚仔细瞧了瞧你,是比我们上次见面妩媚了好多!啧啧,这会儿更是梨花带雨、人见人怜呐。”
蔺桷娇涩地拍掉棠烟雨抬起自己下巴的手:“胡扯什么!他们两个不是为我!”嘴上这样说,心底却真的疑心曹迩遐对自己有情。这样想着,不免对棠烟雨有了愧疚之意。
棠烟雨一面调笑蔺桷,一面盘算这件事要不要上报给陈怡竹。今晚闹得这么大,瞒是瞒不住的,不如早点打电话给她,好让周婷掌握到她关心的情报。
蔺桷这个女人既可悲又可笑,盛典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为她拈酸吃醋?是,她近来更精于装扮了,不过比起自己来犹且差得远,更何谈周婷!曹迩遐都不能为自己动心,又怎么会真的看上她?刚刚不过开个小玩笑,她竟然当真了!
迄今为止,她还不知道周婷是多么让人为之悚骇的人物吧。
棠烟雨没打算为蔺桷开脱,要成为得力得宠的部下,真实可靠地提供信息是她保住地位的紧要资本。她自诩是香国市最正经八百的报社总编,手下上万的精兵猛将都是她的“前线记者”。
“盛典要是知道我比他还专业,一定会老羞成怒吧。”棠烟雨差点笑出声。
她找了个借口撇下蔺桷,兴奋地去密室汇报”军情“。
经过层层通报,鉴于棠烟雨是本次现场的主要负责人,陈怡竹才千载难逢地赐给了她直接通话的荣耀。棠烟雨字斟句酌、攀亲拉熟,显出与盛典关系尚可,以博得陈怡竹对她的重视。
其实早在棠烟雨打电话来之前,陈怡竹就大致了解了事情发生的过程。比这还惊天撼地的杀人案她都轻轻巧巧略过了,如果主人公之一不是盛典的话,这种小破事儿哪里值得日理万机的她为其耗费掉金贵的五分钟?
她此刻正在同国外一家世界顶级的制药厂商讨机密事宜。这条线是周婷为她牵下的,她受此大恩,不能不投桃报李。
”要不然,把蔺桷处理了。“马上就要签合同,她等不及要挂电话。
棠烟雨对着空气弓腰赔笑道:”董事长,根据线报人员收集的信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起,已经导致外面流言纷飞,对周小姐的名声不太有利。“棠烟雨看在曹迩遐的份儿上,心不甘情不愿地为蔺桷求了一次情。回头一定要老曹好好地慰劳自己才行,至少……一个香吻吧。
陈怡竹也懒得拿架子,虽然由一个小芝麻官来指导她做事有点不痛快,不过她历来以兼听则明而备受下属爱戴,况且棠烟雨说得不是全无道理,回头是该劝劝周婷稍作消停了。
“我这会儿忙着,等你们弄清楚了原委再说。”陈怡竹急急挂了电话,换上一副商业化的笑脸回到谈判桌上,抓紧时间签完了这份意义重大的合同。
陈怡竹心情大好,几个月来连轴转的心腹们嬉笑着要她带他们好好庆贺:“老大,这次我们落了一桩大心事,等盘子做大了,您父亲一定会好好奖赏您!”
陈怡竹年轻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得志狂傲:“我爸爸奖赏不奖赏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我们大家这下真的安全了。以后借国外的制药厂生产阿刻索,我们就能避免亲自沾染黑市,从此高枕无忧地攫取更多的财富,我自立门户是迟早的事。”
“老大,话不能这么讲,虽说您天生就是商业政治双黄奇才,可是祖上的基业也不能败在无能之辈的手中呀!”陈怡竹的大哥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董事长。除了这位大哥,陈怡竹其他弟妹个个不乏虎狼之心,父亲虽然知道子女们不团结,不过当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并不认为有野心是一件坏事。
陈怡竹自小十病九痛,家人对她既不重视也不防备,她纵有千万种不服,却只能认命将其埋葬。幸得老天爷眷顾,她再拥新生之后,压抑的天性终于重见天日。除了对权利地位的渴求,她很早就明白必须尽早研发出新药,及时打破雀研所合同的寿命限制。
她要和时间赛跑。别看她白天呼风唤雨,夜里却常常梦见自己已经年满50岁,被士兵押解在雀研所的大厅里排队等候处死。为此她不知道哭醒过多少回,却从没让任何人知道她内心的畏怖。
这回陈怡竹冒着被国家判处死刑的风险,盗出阿刻索的制造方法交给了国外的制药厂。除了想开辟广大的黑市,也希望借用他们的人才团队独立开发出新一代阿刻索以及它的拮抗剂。
合同上明明白白注明了陈怡竹个人对这款新药的唯一所有权。
属下们的马屁拍得她志骄意满——如果不是需要绝对保密,她一定会立刻上电视昭告天下她的丰功伟业。
她得意地笑着说:“提起智商,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我比我的手足们高得多。他们以前把我视作一只无害的小绵羊,将来一定会哭着后悔当初给予过我温暖吧。或者说,巴不得世界上没有过阿刻索这种药,我就可以早点消失,免得碍了他们的贵眼。”
“老大,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新药一出,您就是万岁女王了!我们这些跟班誓死永生永世为女王您效忠!”
陈怡竹撇嘴啐道:“我当然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三天两头明里暗里地提醒我,生怕我忘了似的。只要好好为我办事,还怕你们的小命不够长吗?”
陈怡竹心中自有蓝图。除了这家药厂,她几年前就开始秘密搜罗世界各大顶级医学院校的新老人才,组建致力于攻克雀研所核心机密的实验室。为了扩大灵芝人的人口占比,她横心下了血本。
”只可惜,那几个老顽固死都不肯给脸儿出来吃顿饭!“一名部下怨骂道。
”他们几个对财、色、权都没兴趣,是纯粹的书呆子,整天只会做科研。“
”就说朱霄灯她爸,竟然可以做到不顾父女之情!朱霄灯亲自出马当说客,他依旧一副铁面无私的派头。当初我爸妈宁可自己去死也要保住我一条小命,谁又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多无情无义的父母。“另一个人附和道。
陈怡竹骂道:“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儿事也值得发愁?我教你们一招。自古两袖清风、自视甚高的文人才子,命运都断送在了无能却又善妒的政客手里。你们只需从他们上级部门的领导入手,必定手到擒来。尤其对业务一知半解、一窍不通的上司,无一例外对权利和金钱有极巨强烈的欲望,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只需要简简单单地在他们中间挑拨一下,制造出老科学家们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即刻就有成效。”
马屁精们呼喝鼓掌赞颂陈董的高见:“要是早点向老大求教,我们哪至于耽搁这么久!全怨我们自作聪明。经老大您一提醒,我们梳理了一下,除了雀研所之外,还有很多政府部门的头儿都不是专业出身。我记得雀研所的主任是学建筑的,香国市警察局的头子以前是中学老师,财政局的头子以前是水电工!”
陈怡竹及锋而试,把网罗各国科学界青年才俊的计划布置了下去:“我只要刚毕业的新人,其余的一概不予录取。”
”这又是为什么呢?有经验的不是上手更快吗?“
”你懂个什么?新人最好掌控,我要我的员工具有高度服从性,保证绝不走漏风声。你们先找几家国际排名中上的大学摸摸底,最顶尖的那几所就算了,人太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老大说得对,反正我们已经有了扎实的根基,当下最重要的就是人要听话!“
陈怡竹对这几个精挑细选的心腹有六成的满意,剩下的四成是她天性中带的自我保留。
第二天清晨,她神采飞扬地搭上回国的私人飞机。最关键的第一份合约已经完成,接下来才要正式实施她的大计划。她在争分夺秒中,仍不忘随时关注本届总统的选举情况。
周婷的老底隐藏得再好,也躲不过间谍组织几年来的不懈努力。意外的是,虽然陈怡竹已经掌握了周婷的背景,然而这位准总统女儿竟突然向她透露了身份。
陈怡竹当然不得不全力以赴扭动眼睛和嘴巴,以扮作震骇和敬畏的模样,末了还打翻一只酒杯作为演技的点缀。
周婷那曾令蔺桷心胆俱裂的观察力不是白来的,她了解陈怡竹的小动作。除却她自己的敏锐,还得益于表姐代表家族送来的确凿证据,提醒她提防陈怡竹。
陈怡竹是什么样的人她从来没有掩饰过,她的野心、欲望、目的、世故、奸诈,但凡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周婷恰恰因为她这豁得出的性子,才愿意和她来往合作。
观看完她拙劣的表演,周婷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卑劣行为。在陈怡竹流露出真心悚惧的眼神之后,她才给予其适度的安抚。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来头,应该很清楚我没办法给你带来实际的好处,毕竟,我是被开除族籍的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婷是她能接触到的官宦子女中最显贵的一个了,怎可能就此放弃!陈怡竹本想继续,但是面对周婷的凌冽眼神,她吞了一下口水,把一肚子的多端诡计也咽了回去。
“我不否认和你走得近带有目的性,不过我在雀研所就和所有人说得很清楚,大家要想在接下来的人生中过得遂顺就必须同舟共济。我主动挑起这个重任,背后被人说闲话泼脏水我当然知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每个人的利益点不同,我不可能照顾所有人的喜好,所以我也认了。不过说句抠心挖胆的话,在我得知你是……之后,我并不庆幸傍上了一颗大树,反而同情你和我一样都是家里不受重视的孩子。明明家里权势滔天,没什么困难不能解决,偏偏却要靠自己披荆斩棘杀出一条生路!我如果是蔺桷那样的人也就认命了,可我不是!我相信你也不是。你告诉我,你难道肯像废人一样坐着倒数自己的生命吗?”
周婷扬眉:“你说呢。”
“你今天既然愿意打开心扉和我这个好姐妹聊天,就证明你认可我的作为,我说得对吗?”陈怡竹握住周婷的手。
周婷抽回手拂了拂灰尘,微微笑了一下。
被众星捧月惯了的陈怡竹纵然恨透了她的狗眼看人低,却不得不低头示好。谁叫自己投胎技术不如人呢?
周婷用实际行动表了态,她使得陈怡竹从此可以自由地出入境,并在与这家制药厂的合作中给予了决定性的帮助。
”我就说嘛,烂船也有三斤钉。“陈怡竹无不夸耀自己的超群眼光,”我赌她老爸这次一定能当上总统。“
部下疑惑道:”可她爸当年是反对阿刻索的那一派呀。“
”哼,政治立场的变动有什么难的?现在灵芝人的数量这么多,在国内国际上的知名度和社会地位也有了基础,就算他当了总统,也不是说废就废得掉的。最重要的是,我和那帮老不死的为了活命,往周婷老爸身上砸了多少钱!他会蠢到自断财路?“
”那边也投了?那我们两派要是打起架来,总统大人是帮我们还是帮他们?“
”政治家嘛,就看谁更有本事,谁更狠得下心。“陈怡竹把报纸叠成一只纸飞机,往空姐身上掷去。倒霉空姐的右眼被命中,却不得不保持优雅把它捧起来躬身为老板奉上。
在放下的一瞬,空姐那只强忍着泪水的左眼,在朦胧中看见纸飞机头部的位置上印着周婷父亲竞选演讲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