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三年前,苏溪墨殿试一举夺魁。
白衣出身,年少及第。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一棵清直的松柏,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这样的香饽饽在当年引来了不少高官榜下捉婿,有三家人马还打了起来惊动了京兆府。
这个温润从容的青年一跃成为京城第二响亮的话题人物,连上五日朝报,留下一个佳婿状元的名号。
隔日苏溪墨便自请外放,逃也似的离开了京城,今年正是他历练三年后归来这一年,履历有了,再加上天子器重,仕途可谓是一片明朗。
岑音记得他上辈子二十七都未娶过妻,也不知那半杯酒最后毒死他了没。这样一个既不慕名利,也不好酒色之人,只怕不好接近。
有沈却的前车之鉴,不入流的手段还是不用为好。
指尖取一点药膏抹在额上,轻轻揉开,一阵阵清凉渗进。
已经没有好名声了,再没有好颜色可不行。
她素指轻挑,将鬓边一缕碎发挽向耳后。
镜中人美眸一亮。
她还有这么长的头发呢,何必等伤好再去见人?
岑音取下压着一头云鬓的发钗,步摇。绿珠上前一步拦住岑音生疏的手,取过木梳,替她拆开发髻。
“小姐今日还要去见谁吗?”
“不是”岑音对着远远站着的绿绮招手,“把我做针线时用的那把小剪子拿来。”
“小姐是要剪发?”
“嗯,你觉得前额留一些短发如何?我想挡住这儿。”岑音指了指那处泛青。
北盛未及笄的女子额前留发很常见,绿珠想了想,点头道:
“小姐留一簇刘海肯定是好看的,我仔细观察过呢,眼睛原本就美的女子若是留了刘海挡住前额,就更见其美了。反之,若是眼睛狭小,留了刘海反而不好看。”
小姐的眼睛又大又亮,像颗玛瑙珠子似的,怎么剪都丑不了。绿珠这样想着,手里被塞进一把小剪子。
岑音对着她肯定地点点头,“没剪好也无妨,到时只怪我自己长得不尽人意。”
如此正经的语气说出一句玩笑话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绿珠推拒的脸上忽地迸出笑意,就连站在一旁的绿绮也一个没忍住绽开嘴角。
绿珠没让人失望,每次剪上一点就要比对调整。最后剪出来薄薄卷卷的一层刘海,长短在一弯黛眉之上,正好盖住伤口,增添了一点少女的俏皮可爱。
三日后,岑音与岑婉一同坐上马车前去赴宴,岑婉一路上没给过她好脸色,下马车时还在岑音的履背上踩了一脚。
淡粉的莲纹云头履上留下一片黑泥。
岑婉看都没看,皱眉怪她,“你怎么不好好走路?险些绊倒我。”
岑音是不会大庭广众同她道歉的,传出去了以后在外面为非作歹都要底气不足。她恍若未闻,跟在忠信侯府安排在正门负责引路的丫鬟后面。
“姐姐,你别生气,也不知今日能不能见到合适的郎君,也不枉姐姐今日费心打扮。”
她话音一落,身边引路的丫鬟们都有意无意看向岑婉。
“你胡说什么!”岑婉被戳中心事,又羞又恼,拧了她一把,压低了声音威胁,“再胡说我回去告诉母亲,看她怎么罚你!”
岑音嬉笑着闭嘴。
岑婉一早的好心情被她毁了一大半。她为了今日的百花宴,特意花大价钱请苏州来的绣娘赶工把这浮光锦做成新衣,想着把岑音放到身边来衬衬她。
岑音在京中的名声虽然不好,但都只针对她的品行,见过的人从不会拿她的相貌做文章,甚至还有人称她是恶美人。
岑婉今年十六,王氏已经在为她挑选合适的人家了。可如今提起丞相府的女儿,所有人第一个想起的都是岑音,她永远排在后面,岑婉甚至因此被闺中好友取笑过。
今日本想着趁岑音脸上有伤,一定要把她压下去,在宴上留下一个美名。
可是岑音这个贱人竟然剪了个刘海将那伤处挡了,还一通打扮,就连发髻上插的步摇都能与长裙上绣的珍珠搭成一对,她已经要嫁入昌蜀王府还动这么多歪心思。
真是下作无比!
她开心,岑音要开心,她不开心,岑音更开心。
身心舒畅地随着丫鬟走过两边挂上了纱帘的长长游廊,便来到了女客们赏花的地方。
这处园子去年冬天新建成,特意请的苏州的园林师傅动工,还从金水河引来一渠活水造景。春日一到,这园中也的景也开了,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曲水池边,三五少女围成一席,赏花品茗,闲谈四景。
岑音两人一走近便引起了她们的注意,一群人的目光照旧在岑音身上打探了一番,随后转向岑婉。
“婉儿,茵茵,你们来了,我刚刚还想着去正门瞧瞧呢。”忠信侯的次女王婕最先搭话,忠信侯夫人在前厅待客,她算是这边的半个主人,要撑着席面。
王婕与岑婉同年,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已经出嫁了两年的姐姐,平日自恃身份高贵,交往也是只挑权贵,比她家差上太多的绝不会搭理。
奉承人的本事几乎可与岑音一较高下,不同的是岑音只奉承府上那几个压着她的,在外人面前绝不多礼。
王婕有意攀附,恭维话处处都说到要害,已成为岑婉新结交的好友,她眼睛在岑音额上扫了一圈,似乎想找出些什么。
“看我做什么,这儿不是赏花宴?”岑音挑眉回视。
王婕怎么看她也没伤到脸,不过是留了一簇刘海,少了些妖气,多了些天真,讲话如此无礼也不会让人去恼她。
她笑了笑,余光注意到岑婉黑沉的脸色,连忙转过头惊叹。
“婉儿,你这身衣裳真好看,这质地做工就连云衫阁最好的月华锦都比不上。好像把这湖水都穿在身上了一样。”
此话一处,其他贵女也纷纷围了上来,有的早被这布料吸去注意,趁机问是哪买的,叫什么。
“你们言过其实了些,这不过就是浮光锦罢了,哪有那么夸张。”岑婉不以为意的说道,眉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得意。
“原来是浮光锦!听说这是蜀地的贡品,一寸锦一寸金,有价无市,想买也难。”
“丞相和夫人可真疼你,想来这么多人也只有婉儿能穿上这样好的料子。”
“这是什么话,是婉儿衬的这料子更好看了才对,要将满园子的花都比下去了。”
一群人围着岑婉,或羡慕或嫉妒,夸赞的话半天没能停下来。
岑音早早脱离人群,走上一边的凉亭,边走便感慨自己恭维人的本事还远远不到火候。
这处亭子与西面相对,那儿是男客待的地方,用几座四折屏风与这边隔了起来。
亭子里已有两人,因着家世不够,又不会聊闲,索性图个清净躲远些。
两个人见到岑音后猜出她身份不比寻常,即刻站起身。互相介绍后再坐下时,对面两人更拘谨了。
京中谁不知岑二小姐的恶名,不仅跟户部公子当街动过手,还把礼部侍郎的爱女欺负哭过,一个月未曾出门。
三人成虎,假也做真。
岑音并不介意她们的反应,微翘的桃花眼梢弯了弯,大咧咧看向西边男客们待的地方,问道:“二位在这里待了许久,可有见到什么俊俏郎君?”
两人面色变了一变,顺着岑音的目光看去,才知晓不远处是男客集宴的地方。
转眼凉亭只剩下岑音一人。
她侧坐在凉亭的长凳上,一身鹅黄春衫,长裙款款。西面的集宴的人稍微往外走,便能看见亭上佳人精心摆好的赏花姿态,精心到头发也挑出一绺垂在胸前。
苏溪墨今日也来了此宴,她心中明白这人十有八九是看不到,但总要为那十之一二试试。
坐了小半天,西边不时有几人走过,也停了一些人扭头看她,看得久了岑音就呲牙咧嘴瞪回去。直到有仆人去搬动西边的屏风,岑音这才离开。
已经知道这个结果的,却还是忍不住失望。
她坐了有两刻钟,西边已经开始换地方了,东边才寒暄完,准备插花点茶。
岑音来得正好,听着忠信侯夫人身边的丫鬟说这次插花的彩头。
“头彩是金丝楠手串,二等彩是碧玺珠玉坠,三等彩则是白绢绣乌木骨团扇。”
在场人都有些奇怪,忠信侯家就这手笔?前两样的确是好东西,可一个手串一个玉佩谁家不是多了去了。
那大丫鬟见到周遭质疑的目光,毫不怯恼,反而露出微笑。“这头彩和二等彩都是在朝云观由广陵天师亲自开光,手串已在观中由大能祈福十年,玉坠子祈福了八年”
此话一出,堂下转瞬骚动起来,广陵天师亲自开光!他福缘深厚,深受圣人喜爱,近几年专为皇室祈福打蘸,便是有钱也请不来。这样两份彩头的分量一下子就上去了。
“那团扇可有出处?”又有人问了一句。
“自然是有的。”那大丫鬟说完环视过在场的贵女,笑着解开谜团,“这团扇会由上一任状元郎看过插花后专门为其赋诗一首并题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