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和乐街在市文化馆的南面,属于老街翻新,一楼是吃食,二楼是住宿。
临近十一点,街面许多铺面已经打烊,行人更是寥寥。
旅馆的前台刚走一队武装特警,三十多岁的老板娘风韵犹存,手中香烟还未点燃,窄小的楼道就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正疑惑呢,人已经三步并两步快速爬完两层楼梯,站到她面前。
不是警察?
老板娘苔绿色的眉毛一挑,是个年轻帅哥。
林致一站进来,就闻到一股劣质古龙水的气味,是从厕所传出来的,刺鼻的让他直皱眉头。
桃红色墙纸老旧,像是上个世纪留存下来的玛丽莲梦露的海报被贴了满墙,边角已经褪色,嵌入式的射灯一照,梦露裙底的海岸线旅馆五个大字,更是旖旎。
到处都是粉红,一股奢靡的,天真又纯稚的荒诞感席卷而来。
“住宿?有预约吗?”老板娘看见帅哥笑眯了眼,微微弯下身子,从身旁的烟盒抽出一根香烟递上。
她说话间身体一侧,身后墙上市场部门颁发的营业执照露了出来,右下角公章清晰,林致一嘴唇微张松懈口气,他发誓他从来没觉得红色这么好看过。
林致一话不多说直入主题:“我找人。”
刚刚看见帅哥还在笑的老板娘愣住了。
众所周知酒店旅馆只住宿,而找人……半个月前有个女人也来找人,刚好碰到丈夫和小三进来,在前台就开始撕。
香烟僵在手上,老板娘表情拧巴欲言又止。
眼前这个男人,宽肩窄腰,长的跟明星似的,怎么看也不像“找人”的那位啊,天杀的哪位女中豪杰,她纵横情场十多年甘拜下风。
老板娘晕染到太阳穴的眼影里都写满同情:“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透露客户信息,你可以给她打电话。”接不接就是另一回事了。
男人果然没有说话,老板娘更同情了。
林致一当然打过电话,对方手机关机了。但是看老板娘同情到快要给他捐款的表情,他耐着性子解释:“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你跑了不止我一家旅馆吧。”
“……”
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他ko。
“你也别解释是妹妹。”老板娘觑他一眼,“社会准则,先是哥再是妹,最后变成小宝贝。”
同样的调侃,在刚才的一个小时里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出来找她果然是件吃力又不讨好的事。
走在无人的街道,老板娘最后的声音干练爽快:
“今天特警过来,是因为大部分街道停电,害怕有不法分子混入和乐街,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今天旅馆生意不好,没有女性入住。”
内心说不出是轻松还是什么,没找到人……最起码证明她没有去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这与他设想的正好。
手指在兜里摸到一块冰凉物体,拿出来一看是那只老旧金属拉链扣,旧旧小小。
自己果然是没事找事,大半夜的居然出来找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她那件婚纱就不是凡品,根本不需要自己担心。
有钱人最是能够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她应该是坚持不住回家了。
市文化馆独自寂寞的立在黑夜里,他不知不觉走到此处。快餐店的壁灯照耀着,一旁的灌木丛——
“咪咪,不准挑食!”
林致一:“……”
阮知希蹲在地上,半编的头发被她解了,海藻般披散在后背,她的身影一点不闹腾,反而纯粹安宁。
一群流浪猫围着她转,用尾巴去触碰她的身体。
她的睫毛是纤长幽静的蝶 ,纤细的手腕露在风中,用手将汉堡的面包片掐成一小块一小块。
她冻的都快缩起来了,还在快乐地小声问着,“好不好吃呀,大家。”
好幼稚
…她竟然真的没有回家。
阮知希正喂着猫呢,远处有个黑糊糊的人一直站着,比灯柱还漆黑笔直。
抢劫犯!?
她害怕地抱紧怀里的东西,敌不动她不敢动,只敢拿眼尾去扫,莫名的有些熟悉。
“你脚不痛了?”
嗓音平缓,抚缓了夜里的风声,让阮知希听的更加清晰。
她顿时就不长记性地把被人抛弃的事给忘了,惊喜地站起来:“林致一?”
林致一走近,从来冷静坚定的眉宇之间,似乎流露出一丝妥协。他的西装外套被脱下搭在臂腕,白衬衣和清脆的嗓音,好年轻好年轻。
“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就去联系你的朋友。”
阮知希眨动眼睛,蝴蝶懵懂地扑朔翅膀。突然,她像是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眼珠中闪出动人光泽。
“林致一是天下第一好!”
林致一嘴角动了一下,幼稚鬼还挺会哄人的。
-
林致一的家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两室一厅,井井有条,一进门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再往里一看,客厅桌上花瓶里就插了一束茉莉花。
他很会照顾自己,家里还有冰箱,不知为何,这周围的一切都没让阮知希有多大感触,但是这只冰箱,很有家的感觉。
林致一还有一面酒柜,酒柜里不放酒放的是琴谱。就连课桌旁也有一只谱架,上面有张琴室宣传册。
玄音琴室。林致一在这里上班。
今夜阮知希睡侧卧,从前是林致一合租室友的房间,他室友搬出去和女朋友一起住后就空出来了。
阮知希进房间一看,又撇着眉毛出来,“这也没有被褥棉絮呀。”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床上桌子都是光架子,上面干干净净。
林致一换了件衣服出来,纯白的羊毛衫,显得整个人温柔许多。阮知希正感慨人靠衣裳这句话在他这里不成立,他就抱着棉絮被褥扔给她。
“想睡觉,自己套。”
阮知希:“……”
她的小身板哪经的这么一压,脑袋被埋进被褥毯子里,半天出不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又站不稳。
“我自己套就自己套!”
说罢又涨红着脸哼哧哼哧把东西驮回房间。
她一走,周遭终于安静。林致一从琴盒里把小提琴拿出来。
这把琴年代久远,呈棕红色,暗纹条理清晰,他慢慢擦拭着。
这把琴从幼时起就跟着他了,他对它的感情很深。
阮知希扒在门框处露出个小脑袋,这样的林致一她没有见过,突然低迷许多。她轻轻地喊他;“林致一。”
林致一扭头,她冲他骄傲的抬起小下巴,眼中关心却掩饰不住,“我弄好了。”
“弄好了就去睡觉。”林致一长叹气,“我明天一早还有事。”
我明天还有事,他对她怎么总是不耐烦。
自己明明是在关心他,还露出一副不需要的样子。
阮知希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我也不想麻烦你啊。”
阮知希拿出她早已关机的手机,“我想借用你的充电器,不然我联系不上朋友,很有可能真赖着你哦。”
这句话杀伤力十足,林致一真递了个充电器给她:“希望那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当然,本小姐可是在大学时就在丹麦置了房产,豪车庄园,奴仆无数。”
有钱果然底气十足,穿着花衣裳都像个公主。林致一撑住阮知希摇头晃脑的脑袋,将她推离自己的房门,“那请公主回房睡觉,我没有豪车庄园也没有奴仆无数,充电器很贵的,明天走之前记得还我。”
阮知希揉着额头,权当他是羡慕。她手里握着数据线,习惯性地睡觉说晚安。
“god nat。”
她说丹麦语又和说中文不一样,声音轻快尊贵,神情傲娇地就像住在她的大城堡里。不等林致一说话就仰着脑袋离开。
今天真是奇奇怪怪的一天。
阮知希躺在床上,手机里与姜棠的聊天界面依旧停留在今早的对话中没有更新,她翻着手机,翻到了与林致一的通话界面。
“林致一……”
她小声念着他的名字,如果天亮她就会离开,她不会忘记今天的经历,她动着手指,慎重的真诚的为这个只拨打过一次的电话写上他的名字。
-
大片阳光从窗户洒进来,五月的天气温暖舒适,阮知希被一通电话铃声吵醒。
睁开眼睛一看,居然已经九点半了,再一看来电姓名,顿时睡意全无。
“你在哪儿?”若是昨天还有抱怨,今天对这个已经失联一天的好友,阮知希就只剩下担心了。
“你不知道!”姜棠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且怨念深重,“帮你逃婚的事被我家姜老头发现了,他害怕得罪程家,连夜给我发配出国了……”
“我连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该死的经济舱我腿都蹬不直,还有那餐食,还有抱小孩的女人……”
她在那边喋喋不休抱怨一通,阮知希感觉太阳穴里被人拿着两个铜锣,随着落下的每一个字眼使劲敲打,阮知希咬牙切齿,终于忍不住大喊:“姜棠!你还我包包!”
阮知希的逃婚计划,是用一个卡地亚包包作为交换才让姜棠帮忙的,结果!
“你还我包包!还我耳环!还我高二那年为你买的一年的煎饼果子!”
阮知希气鼓了脸,就知道她不靠谱,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我也不想,你知道的姜老头娶了新媳妇,一直就看我不顺眼,我估摸着我们这事就是她给告密的!煎饼果子,你高二一年没少喝我带的牛奶……”
阮知希和姜棠能成为朋友,纯属机缘巧合。
阮氏集团涉及房产开发和投资,也在国外投资矿产和石油,在阮知希高二那年商业价值连翻几番,阮知希本来就是小姐,这下在学校里更加被人前拥后簇,直到姜棠转学过来。
姜家从政三代,到姜棠父亲姜青白这代开始从商,并在市场展露头角,海陆空专为军方生产物资。两个大小姐一来就不对付。
阮知希嫌弃姜棠在军区大院长大,人前善解人意人后冷漠无情,姜棠看不起这娇滴滴又骄横的大小姐,刚开始常常找不痛快。
直到阮知希去傅律初新开的酒吧玩。
傅律初是阮知希姑姑的儿子,阮岚当初为了一个穷小子离家出走,阮知希爷爷宣布与她断绝关系后,基本上没人知道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阮知希去酒吧后才发现姜大小姐在那里过生日。两人不知怎么地又对上了,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就开始点男模。
还记得当时一口气点了四十多个男模,酒吧里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乌泱泱一片西装帅哥,站在一起跟选妃似的。
这些男陪聊们惯会说话,有金主还不抓住,蜂拥而上就开始劝人买酒有些还动手动脚。两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根本绷不住被吓的落荒而逃,就这么不打不相识了。
“哪现在怎么办?”姜棠问,她们现在可是过了不动脑子点男模的年纪了,“那要不,你就回去,程家多有钱啊,你不亏的。”
阮知希:“……”
“我要是嫁给程家,第一个就用程家的权势,先让你姜家破产,再搞垮阮氏,谁也别放过谁!”
姜棠:“……”
损友你好,损友再见。
泄愤过后,阮知希才真正开始想办法:“我的护照和身份证不是在你那吗?你想办法给我运回来。”
算算时间,应该今天晚上就能到,到时候她直接带东西回丹麦就行了。
电话里沉默许久,莫名有点心虚。
“你干嘛不说话?”
“如果我说我一出机场,东西连带着钱包就被人给扒了……”姜棠的声音很小,伤害力却很大。
“还有你的卡地亚包包,它被人用刀在屁股上划了个大口子……”
阮知希:“……”
一语成谶。按照国外的办事效率,东西找回来的希望约等于零,她是真没办法回丹麦了。
挂断了姜棠的电话,阮知希站在林致一的门口,犹豫着怎么去和他说可能会再多打扰他几天,而且她本人也不知道是具体几天。
想到昨天晚上自己信誓旦旦的话,没想到今早被啪啪打脸。她窘迫不已,手放在门把手上几放几落都没好意思进去。
他不会同意的,他肯定会赶她走!
或许他看她可怜也会把她留下来……
阮知希咬紧唇瓣,手紧张地握住门把手。
总要经历的。
门一打开,阮知希傻眼。
没人对她说话,没有离开或是留下。
窗户采光正好,干净整洁的被褥,安静的房间里没有林致一的影子。
林致一不在。
阮知希想到他昨天说的一早有事。林致一出门了。
来到厨房,微波炉上贴着便利贴。
【小心使用。】
是写给她的?
打开微波炉,里面是一杯牛奶和鸡蛋羹。
在便利贴的另一面,字迹清晰的还有另一句。
【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