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
庭院里的陈设和以前完全一样，仿佛这些年她都未曾离开过。樱井奈隐约有些恍惚，凭着记忆摸索到门前，却顿住了脚步。
“放心，我还有一手准备。”邱旭祺看出了樱井奈的疑虑，忽然从背后掏出一个长方形盒子，神秘兮兮的显摆着， “这可是压箱底的秘密武器，今晚就给您展示一下。”
邱旭祺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樱井奈不禁开始期待他又要策划怎样一出好戏，不再犹豫便迈上了台阶。
“爸，我回来了。”
这几个简单的字，樱井奈酝酿了许久才勉强说出来，却在那一瞬间感到浑身轻松。
樱井诚微微点头，仍旧是记忆里沉默寡言的严肃模样，人却在岁月消磨之间苍老了不少。
两人相顾无言，当年那场惨剧横亘在父女面前，却没人提起，任它结成深深的茧，把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如今多年未见，更是觉得生分。
可是邱旭祺却丝毫不受低气压的影响，一个箭步冲到樱井诚面前，大声喊道， “伯父您好！”
邱旭祺这副自来熟的模样，倒是看起来更像樱井诚的亲生儿子，任谁也想不到几分钟前他还在怒骂这个仇人。对于他能屈能伸的态度，樱井奈向来佩服不已。
樱井诚也被感染到，脸上露出几分难得的笑意， “邱旭祺是吧？今天多亏了你。”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长官待我不薄，帮这点小忙也是应该的。”
邱旭祺刚一脸认真地谦虚了两句，忽然吸了吸鼻子，顿时两眼放光， “什么味道？好香！”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西服的中年男人端着盘子走了出来。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文谦和，樱井奈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觉得十分眼熟。
“樱井先生，饭菜已经备好了。”男人一转身，看见樱井奈不禁惊讶道， “小奈......”
男人一开口，樱井奈瞬间记起，他就是樱井诚的属下木村修平，也是今天谎言的主人公之一。樱井奈幼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远远没有熟悉到被抚养的程度。
还没等两人寒暄几句，邱旭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到餐桌面前，望着一大桌美味佳肴开始惊呼， “这么丰盛？”
樱井奈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光知道吃喝玩乐，你也就这点出息！”
可是樱井诚居然制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小祺都等急了，咱们还是边吃边聊。”
小祺？
樱井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见鬼，这么肉麻的称呼居然会从樱井诚嘴里说出来。不过两句话就能讨人欢心，她简直要五体投地了。
“长官，我可不是急着吃饭，有个好东西必须到了餐桌上才能跟你们分享呢。”
邱旭祺打开盒子，里面居然是两个精致的深色玻璃酒瓶，他熟练地把每个人的杯子都斟满， “这是我叔叔珍藏多年的洋酒，今天带过来，诸位一起喝个痛快，也顺便叙叙旧。”
“还是你考虑周到。”樱井诚的目光里尽是赞许，趁邱旭祺忙活着拿餐具的功夫，又回头冲着樱井奈小声说， “这小伙子挺有意思的，人也不错。”
话里居然有几分撮合的意思，樱井诚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爸，他只是我下属而已。”
樱井诚微微一笑，似乎看透了什么，却又不点破， “能遇见如此忠心尽责的下属，也是你的幸运。”
席间樱井诚对邱旭祺赞不绝口，听得樱井奈耳朵都要起茧了。但真是奇怪，明明在夸邱旭祺，她心里还莫名其妙有些美滋滋的。
“小祺可真是心细，我已经按照他说的，让木村伪造好了两份出生证明，这样武川就算调查，你也不必担心。”
樱井奈不禁一愣，她没想到短短几个钟头，邱旭祺居然都考虑到了这一步。可后者居然捂着嘴冲她羞涩一笑，欠揍的模样又惹得她一阵反胃，刚刚生出的感动之情瞬间化为乌有。
“小奈，爸也不是多管闲事。你对情报局做的贡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身份这个问题一旦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樱井奈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对于樱井诚为她解围这件事，还是觉得别扭，拧着眉问道， “为什么要帮我？”
“长官，伯父他很关心你啊。”
邱旭祺赶紧出来劝和，樱井诚却叹了口气，给樱井奈夹了一筷子菜，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在怨我吧？”
“小奈，对不起。这些年你不愿意回来，我也知道......” 樱井诚垂下头，眼中居然泛起泪光， “你妈妈的事，我到现在都不能原谅自己。”
你还好意思提？看他假惺惺的样子，樱井奈差点骂出口，但一想到要帮邱旭祺，还是强忍着恶心，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爸，怎么会？只是工作太忙而已。”
“隔了太多年，我都快忘了那女人长什么样。”她撇撇嘴，似乎十分不屑， “她是□□，与我们势不两立，还不是死有余辜。”
樱井诚一下子愣住了， “可颐贞毕竟是你母亲。”
“爸，您放心吧，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怨恨过。” 樱井奈云淡风轻道， “亲情和信仰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所以樱井诚，就算你是我血缘意义上的父亲，就算你帮我是出于真心，如果哪天兵戎相见，我又怎么会手下留情呢？
樱井奈极力抹去眼中的愤恨，桌面下却已经把自己的指尖掐出了血。邱旭祺余光瞥见，直接一把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他的力气太大，樱井奈怎么都无法挣脱。
邱旭祺一只手抓着她，另一只手仍旧不闲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伯父，木村先生，我先敬一杯，今晚咱们不醉不休。”
他凭借自己能说会道的本事，逗得众人时不时哈哈大笑，成功把饭局带向高潮，不知不觉间酒也一杯接一杯下了肚。
这酒太烈，樱井奈还是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倒掉两杯，竭力保持了一份清醒。果然，酒过三巡，两人已经被灌得烂醉，倒在桌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搞定了。”邱旭祺放下酒杯，得意洋洋道， “论喝酒，还没有我喝不倒的。”
“我还以为你要使什么妙计，就硬喝啊？” 樱井奈无语至极，想了想却又笑出声来， “你这招，倒是简单粗暴。”
“是吧？”邱旭祺顺手披上外套， “管他什么方法，反正现在这两人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
“那你快去翻他卧室，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樱井奈可没忘这次来的目的，但邱旭祺摇了摇头， “不急，今天只是来探探路，我现在对此毫无头绪。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樱井奈疑惑不已， “还能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长官，我带您去个地方。”邱旭祺先卖了个关子，冲樱井奈招招手，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去，经过樱井诚身边时却忽然被他拉住。
“小祺......”
樱井诚满脸通红，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此刻却像诈尸了一般，邱旭祺顿时吓得浑身一颤， “伯父，怎么了？”
“你以后，得好好待我们家小奈。”
他大概是在做梦，头一歪又昏睡过去，可这酒后吐真言的道理果然不假，邱旭祺微微一笑。
“您放心，我会的。”
邱旭祺居然比樱井奈还了解她家，三两下就带着她转到了角落的一间小屋。
门口黑洞洞的，樱井奈点起蜡烛率先探进去，不禁惊呼， “祠堂？来这里干什么......”
邱旭祺收了笑容，正色道， “我想，你更需要去看看她。”
整个屋子一尘不染，似乎定期打扫过，孟颐贞的灵位前也摆满了贡品。樱井奈伸出手抚摸着墙上的照片，女人的笑容依旧明艳而大方，记忆里已有些模糊的面容又逐渐清晰起来。
邱旭祺瞬间看穿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 “不要忍着，把你想说的一切都说出来，阿姨她一定会听见的。”
不过是一句温柔的劝慰，樱井奈的泪水却忽然决了堤。邱旭祺从背后伸出手，轻轻蒙住她的眼睛， “哭吧，没什么丢人的，这样我就看不到了。”
樱井奈一下子愣住了，这话听起来有几分似曾相识。小石头去世后，她没再奢望过有个人能够让自己敞开心扉，却没想到碰见了这个例外。
“倒也没什么。”樱井奈瘪瘪嘴，终于不再如平日那般克制， “我就是有点想她而已......”
或许是在酒精的刺激下，她的话越来越多，对着孟颐贞絮絮叨叨了半天。
“是女儿不孝，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你。
樱井诚可真是卑鄙，发现你的身份之后，居然软禁我来威胁你。
明明可以逃走的，可你非要回来救我。
俞老师才是你真正的爱人吧？大概是怕我内疚，他从未提起过这件事，但得知你死讯的那一天，抱着我一直哭到了天黑。
为什么不跟俞老师走，我不值得啊，干嘛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孟若菁。”
樱井奈抬起头，眼神仍旧恍惚不定，邱旭祺张开双臂从背后环抱住了她， “请原谅我斗胆叫一次你的全名。”
“她和俞老师都不会怪你的，我只想告诉你，你值得。”
他的话十分笃定，短短几个字却好似包含了千言万语。樱井奈擦擦眼泪，恢复了几分理智， “抱歉，让你见笑了。”
“为长官排忧解难，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嘛。”邱旭祺情绪转换得倒是很快，冲着她狡黠一笑， “今天把心结解开，哭过之后，要更勇敢地面对生活啊。”
两人刚出门，邱旭祺一摸手腕，忽然惊呼道， “等一下，我的表好像忘记拿了。”
“怎么每次都这么冒失......”樱井奈噘着嘴，却还是停下脚步耐心地原地等待。
一关上门，邱旭祺就从兜里掏出手表，跪拜在灵位前。
“孟阿姨，好久不见。
当年的教导我全部铭记在心，我想若菁也是。她现在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战士了，您要是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欣慰的吧。
若菁背负了太多苦楚，我一定会尽力分担。以前就向您承诺过，这次，换我来保护她。
您在天有灵，请保佑若菁往后平安顺遂，能活得简单快乐就好。”
邱旭祺眼含热泪，又连磕三个响头。
“可惜我还是缺乏一点勇气，不过如果还能活到最后，我一定把一切都告诉她。
其实我想，和她过一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