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面
一个瘦小的身躯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她的模样简直不能再熟悉，凌知义肺都要气炸了， “孟若菁？果然是你，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邱旭祺闻声艰难地睁开眼睛，瞥见樱井奈挡在他身前，忽然爆发出一阵怒吼， “你来干什么？快给我滚！”
“吵什么？都死到临头了，省点力气吧。”
凌知义手脚都被捆绑着，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孟若菁，你以为你能救他吗？援兵马上就到，你一个人能抵挡得住？”
他尽情欣赏着邱旭祺痛苦的神色，继续寻找更锋利的话语来刺激樱井奈， “更何况你这位同伴，好像已经半死不活了吧。”
邱旭祺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她往旁边推， “别管我，快走......”
樱井奈捏紧拳头，极力保持冷静与凌知义对峙着，趁其不备一下扼住了他的要害，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
“凌知义，少给我再嚣张！当年我父亲确实对不起你们，所以任凭你怎么拳打脚踢，我都从不还手，唯一的一次......”
时隔这么多年，小石头鼻青脸肿的模样还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樱井奈咬咬牙，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 “你对我怎样都可以，但要是敢伤害我爱的人，我绝对不会再客气。”
鲜血从他胸口汩汩涌出，怎么也止不住。凌知义终于面露惊惧，却只能眼睁睁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樱井奈有意留他最后几秒钟，好让自己把这些年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而且，你根本不配做中国人。你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沾满了同胞的血。
就算和他一起死，我也心甘情愿。但是今晚，必须先亲手了结你。”
樱井奈又连开几枪，凌知义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确认他停止了呼吸以后，樱井奈一秒都不肯耽搁，跑过去摇晃着一旁已经昏迷的人， “孤影同志！”
他整个人由于失血过多瘫倒在地上，终于被樱井奈唤回一点神志，看清她的面容后嘴角微扬，忽然意识到眼下形势，下一秒脱口而出的却是斥责， “为什么擅自行动？没有我的命令......”
“够了！你怎么敢对我这样说话？”
她又急又恼，语气也不自觉冲了些，却没想到孤影忽然愣住，像是被戳中痛处，咬着嘴唇噤了声。
樱井奈心中早就隐隐升腾出一个猜测，她本来一路尾随邱旭祺，却在转角路口跟丢了人。待她急匆匆赶到公园，看到的已经是孤影受伤倒地的画面。
情况仍然不容乐观，远处车灯已经亮起，眼看着萩原淳介就要逼近，一道黑影却率先冲过来，“嫂子，快带他走！你们先去联络点躲一晚，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他居然穿着完全一样的黑色斗篷，顺手掀开了帽檐，樱井奈更是惊诧不已， “陈玮？你不是......”
下一秒，他走向樱井奈身边，揭下孤影的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没时间解释了，照顾好我哥，天亮以后我会去找你们。”
熟悉的面容瞬间暴露在樱井奈面前，可她已经来不及多想，接住陈玮抛过来的钥匙，背起他躲进了一旁的小径。
一路颠簸之下，邱旭祺潮热沉重的呼吸萦绕在樱井奈颈间，很快她背上便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这才发现他腹部的血迹早已洇透外套。
没过几秒，他就无力地垂下了手，樱井奈一下子慌了神，“ 不要睡，和我说话！”
邱旭祺平时准备了各种玩笑，就是为了讲给樱井奈逗她开心，事到如今大脑却一片混沌，嘴唇颤动了半天，也只想出一句差劲的开场白。
“长官，对不起......”
樱井奈不想让他听出自己的担忧，努力克制住颤抖的声音， “废物，骗了我这么久，现在才想起来道歉啊？”
他忽然又一阵懊悔，眼神也逐渐黯淡， “明天不能给你买桂花糕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樱井奈顿时火冒三丈， “烦死了，我最讨厌听对不起，也不想吃桂花糕，我要你活着！”
察觉到她波动的情绪，邱旭祺勉强挤出两声笑， “放心，我命硬，死不了。”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樱井奈渐渐不再那么焦虑。两人已经逐渐远离了危险，可邱旭祺的伤势还是容不得耽搁。樱井奈咬咬牙，还是加快了速度，一路小跑着到了联络点。
夜已深，邱旭祺虽然已经在极力控制，但房间本就狭小空荡，粗重的喘息声还是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一下击打在樱井奈心上。
樱井奈什么也顾不得，扑到邱旭祺身上，解开他的上衣扣子，却突然哽住。
伤口又长又深，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除此之外，还有无数道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盘曲交错着甚至都难以辨认。樱井奈处理过不少伤患，明明见惯了各种情形，看到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却再也无法冷静。
怪不得他练就了一身强悍的本领，还可以淡定地说出那点小伤不算什么，哪怕天气再热也穿着长袖衣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所有人都以为这养尊处优的少爷应当拥有一身细嫩皮肤，任谁也想不到，他才是身经百战的勇者。
邱旭祺见樱井奈迟迟不动，泪水也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忽然转过头来，故意冲她歪唇一笑， “来吧，小爷我可没那么弱。”
樱井奈沉重地点点头，翻找出柜子里藏着的医疗用具，清点一番之后却犹豫了。
“该死！为什么没有止疼药？”
“不用那东西，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能忍。”邱旭祺主动咬住床单，示意她继续。樱井奈深吸一口气，终于排除掉所有杂念。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酒精棉，沿着伤口消毒。邱旭祺忍不住皱了皱眉，却没吭一声，余光瞥见樱井奈担忧的眼神，赶紧勾起唇角想让她安心。可是每次不等他维持几秒，疼痛就再次袭来，又开始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樱井奈闭上眼睛，把磺胺药粉一股脑洒在伤口上，立刻紧握住邱旭祺的手，想替他分担一点痛苦。可邱旭祺硬生生把嘴唇咬破，手上怎么都不肯用力。
缠好最后一圈绷带，樱井奈拿起毛巾拭去邱旭祺额上的汗珠，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她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看过邱旭祺的脸，此刻他双目紧闭，眉间却散发出正气。这长相并不算突出，但称得上清秀，五官轮廓柔和而美好。只是他平日故作浮夸的表情把这些特质全部掩埋，以至于樱井奈到现在才发现。
邱旭祺缓了一会，终于恢复几分力气。他望向樱井奈，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眼底尽是温柔， “谢谢，这次要是没有你，我就栽了。”
他的嗓音带着颗粒感，清冽而温润，与平日咋咋呼呼的尖利叫嚷声截然不同。邱旭祺又用力抬起手，替樱井奈擦掉脸上的泪痕， “别哭呀，你做得很好。”
可她的哭声却怎么也止不住，反倒一浪高过一浪，邱旭祺慌了神，小声试探道， “长官？”
“混蛋！”樱井奈觉得太丢脸，忍不住又骂出来， “以后不用再叫我长官了，是我该叫你长官才对。”
邱旭祺摇摇头，轻声安抚她， “谈不上，我不过是比你早加入两年。不用分得那么清，组织内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同志。”
同志这两个字，果真是温暖得多。
樱井奈转过身悄悄擦了把眼泪，邱旭祺却瞥见她后背上的一大片血迹，顿时心生歉疚， “又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下次我连同之前那件，一并赔给你。”
“话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的白裙子可真好看。这么漂亮的女孩，哪个男人看了不心动呢？”
邱旭祺冲她眨眨眼，努力活跃着气氛，樱井奈终于破涕为笑， “我还以为你当时在调戏，其实是为了保护我吧。”
“是的，飞云同志临别前把你托付给我，当时情况紧急，只能用那种粗鲁的方式接近你。冒犯到你了，我很抱歉。”
他的神色十分认真，樱井奈忍不住回想起初见的画面。当时她还自诩敏锐，观察了邱旭祺好久，殊不知没有他的掩护，自己怎能安然无恙到现在？此刻她的愧疚，并不比他少半分。
“我还扇你一巴掌，又泼了一杯红酒呢，也得说声对不起。”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言语便已经在心中和解，甚至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小。邱旭祺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你愿打，我愿挨。不只是出于任务需要，我对你，心甘情愿。”
若是放在以前，这情话再配上邱旭祺挤眉弄眼的神态，樱井奈肯定又要嫌他恶心，此刻心中却只有满溢的感动。
明明这才是他真实的本来面貌，沉静如海 ，只要在身边就让人安心，更不会轻易承诺任何空话。
“我的职责就是帮助你，自然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不过...…”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做的还是不够好，之前没拦住害你受了伤，这次还要你反过来救我一命。”
“本来我就想默默跟在后面，替你扫清一切障碍，等到关键时刻再亮相。可我现在的样子简直太狼狈，真是想不到比这再糟糕的相认了.......”
邱旭祺往上拽着被子，拼命想盖住身上的伤口，话里竟然有几分遗憾， “还说什么下次要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你面前，我也食言了，对不起。”
可下一秒，樱井奈便拉起邱旭祺，与他十指相扣， “不，在我心里，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帅气。”
邱旭祺思考良久，还是吐出压在心头的疑问， “你呢？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樱井奈也学着他的样子，故意打趣， “我跟踪偷听的技术，你也不是没见识过。就你今晚那个反常的样子，想查出什么简直太容易了。”
“聪明，不愧是夜莺同志。”邱旭祺抿唇一笑，眼中满是赞许，怎么也不肯从她脸上移开。
“想不到一向沉着冷静的孤影同志，居然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樱井奈咳嗽两声，收了笑容正色道， “我明白你是关心则乱，但下次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要这么铤而走险。”
“嗯。”邱旭祺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却想到了另一桩事， “你刚才好像说，愿意和我一起死？”
“对，你要是死了，我绝不独活。”
这话听起来沉重无比，邱旭祺却咧着嘴开怀大笑。可他动作太大，一不小心又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哼了一声。
不知怎的，樱井奈心里一痛，下意识附上了他的唇，将所有情绪都化作一个温柔绵长的吻。邱旭祺浑身战栗，却并没有抗拒，反倒伸手把她扣入怀中。两人动作都有些生涩，却极其耐心。
良久，樱井奈起身站定，耳根仍然发烫，却故作镇定地扯谎， “我听说这样利于恢复，有没有感觉好些？”
她说得十分笃定，似乎确有此事。这孩子气的模样把邱旭祺逗笑了，忍不住又回味一遍方才的感觉，笑意很快就漾上眉梢，怎么也止不住， “你别说，一下就不疼了，比止疼药还管用。夜莺小姐真是妙手回春。”
樱井奈羞涩地低下头，又觉得有些难为情，邱旭祺赶紧转移话题， “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你好像没有太惊讶。”
“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意料之中。我早就怀疑过，可惜中途冒出一个陈玮，扰乱了视线。”
“啊，原来我演技有那么差劲？”邱旭祺扶着额头，夸张地叹了口气。
“不，你伪装得真不错，说实话根本不会有人起疑。”
“那夜莺小姐是怎么发现的呢？”
“细节里全是破绽。能把我这么当回事，连一举一动都要关心的，也就你这个傻子了。” 樱井奈轻点两下他的鼻尖，又委屈地撅起了嘴， “可是你之前为什么不直接坦白，难道是不信任我吗？”
“怎么会？你的勇气，你的能力，你的立场我从未怀疑过。”邱旭祺摸摸她的头，终于说出了真相， “别把我当上级，我只想做你的后盾。”
他低头瞥见樱井奈布满血丝的眼睛，一阵疼惜忽然涌上心头， “不早了，你好好休息，以后我们慢慢聊。”
邱旭祺撑着身子往旁边靠了靠，给樱井奈腾出一半空间，可她绞着双手拼命抗拒， “这里就一张床，两个人挤着，谁也休息不好。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我的命令也敢不听了？”
刚才是谁说不分上下级的，现在又来这套。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樱井奈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躺到他身边。邱旭祺一脸坏笑，趴在她耳旁说起了悄悄话， “亲都亲了，还怕睡一张床？”
“你......耍流氓！”
樱井奈恼羞成怒，又不敢伸手打他，气鼓鼓的可爱模样让邱旭祺忍不住开始逗她， “正好，还缺个人给我暖被窝呢。”
话虽这么说，他却揭开身上的被子，把樱井奈盖得严严实实，又耐心地掖好边角，“小心点，别着凉。”
樱井奈这才发现邱旭祺不过是在开玩笑，鼻子一酸，又和他温暖的眼神撞在一起。
“放心，我也不能对你做什么。担惊受怕了一天，得好好养精蓄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