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江律推开梁松,靠在教室门口,不耐烦地向教室里张望。
教室里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桌椅都归回了原来的位置,几个值日生在打扫卫生,清扫地上的垃圾纸屑。
江律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教室里乱哄哄的,有人在对考试的答案,有人在说寒假的计划。
他没在教室里找到想看见的那个身影。
班主任拿着封好的试卷走到门口,看见江律,“呦”了一声:“江律,好久没见你了啊。申请到哪个学校了?”
江律笑了笑,问了句老师好,勉强回答了一声:“还没开始申请呢,在考雅思。”
班主任点了点头,笑道:“外面站着干啥?吹风呢?赶紧进教室吧。”
江律往后退了一步,让班主任先进了教室,他跟在班主任身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自从开始频繁请假之后,他的座位就被调到了最后一排,即使是考试也没有挪动,现在桌椅上落满了灰尘。
他皱了皱眉,随手拂了几下,就坐了上去。
班主任在讲台上说一些寒假的注意事项。
江律没什么耐心听,随手从兜里掏出手机。他想像往常一样,将搭在桌洞的下沿,视线无意落在桌洞边缘,却发现桌洞边露出了几页纸。
当时走的时候,他是将东西全塞进了书包里,应该没拉下什么东西。
江律有些纳闷地将桌洞里的纸抽出来。
是这次数学考试的试卷。卷头上,是他考试时无聊随手画的一只小怪兽。
与之前不同的是,原本他空了一整张的试卷,却在每一道题目下面标注了答案和解法。
江律皱着眉头,将数学试卷翻了过去,背面写满了三道答题的解析,为了方便理解,连示意图都画了出来。
他随手翻了翻后面的几张试卷,每一张都做了很详细的标志。
班主任已经讲完了寒假的注意事项,正在最后安顿着班长一些事项。“住校生应该考完试就离校了,班长你确认一下住校生都安全到家了哈。那就提前祝同学们新春快乐。”
教室里响起一片掌声,紧接着便是拉动桌椅、同学们离开教室的闹哄哄的声音。
梁松蹦跳着来到江律桌前,一屁股坐在了江律前桌的位置上,“律哥今天有啥安排没有?咱一起去打台球你......”
江律没反应,目光依旧盯在手中的试卷中。字迹清晰,整齐得像小学生一样。他知道是谁有这样的字迹。
梁松随手从他手中抽了一张试卷,看清上面的解析后,惊呼一声:“我靠,律哥你开窍了?这他妈全写满了!”
“我让你动了?”江律伸手从梁松手里扯会试卷。
梁松惊讶地说不出话:“律哥你骗我!你这还出什么国你这清华北大随便挑了吧你!”
江律看着如同天书一样的数学符号。
“这又不是我写的。”
梁松没听见,还在念叨着去打台球。
江律起身,将凳子推进去,冷声回复了一句:“我不去。你们去吧。”
——
阳台前的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张试卷。江律趴在桌前,崩溃地双手拄着额头。
这一个字母一个括号上面加上一撇是什么意思啊!这个英语字母为什么要写成等号形式啊!
他在心中恨恨骂了几句,抄起手机,给梁松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声音嘈杂:“喂,律哥?有啥事儿没?”
“这个,N,A,O,H是啥啊?”
梁松惊异的声音传来:“律哥你不跟我们出来玩儿原来是躲在家里学习啊!什么时候这么卷了你!”
江律不耐烦地截住他地话:“卷尼玛呢卷,你会不会,不会我挂电话了!”
梁松讪笑两声:“律哥,我什么水平你还不知道,你也太高看我了......”
江律直接按了挂断键。
他从联系人列表里翻了翻,给几个人发去了信息。用了差不多三天时间,也算弄懂了大部分的题目。理解得透彻肯定是不可能,但江律至少也对题目上的各个知识点儿有了点儿理解。
最后一道数学题没问出来。发微信的几个人都说不会。只有一条消息给了个答复:“你去问问祝今安,她昨天给我简单讲了讲,她好像做出来了。”
盯着那堆不太熟悉的数学符号,江律挣扎片刻,到底还是给祝今安发了条微信。
“有空吗?”
祝今安几乎秒回。
“有事儿吗?”
“有道题目不会,想问问。”
江律抓了抓头发,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数学期末考试的题目。”
“嗯.....我录个视频给你讲一下?”
“好。”
没出五分钟,那边发过来一个视频。视频里,是一张写好了草稿纸,一个笔尖指着每一个步骤,详细地讲解了每一步的过程。
江律看了五秒钟,随手关掉了视频。
他盯着时钟,在过去十分钟后,又点开了和祝今安的对话框。
“看懂了,谢谢。”
“不用谢。”
江律的手指在屏幕上点击。一句话删删改改,终于下定决心点了发送。
“我桌洞里的卷子上的解析,是你写好的吗?”
“咦,你回班了吗?我以为那个座位没有人坐,复盘完试卷就顺手塞在桌洞里了。”
谁复盘会把试卷全部重新写一遍。
江律哑声笑了一下。
“谢了。”
那边没再回消息。
————
祝今安回家以后,发现王金花咳嗽更厉害了。尤其是做饭时候,被烟火熏着,更是咳嗽的厉害。
祝今安有些心疼地埋怨:“不是早就让你去医院看了吗?”
王金花又咳嗽了几声,咳嗽声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她手里重复着擀面的动作,笑着说:“就是这几天太累了,你回来我高兴,激动的。”
她又去坐锅烧水。祝今安抢过了她手里的暖瓶,“我来吧,你休息休息。”
后来祝今安还是给沈言北发了微信。她记得沈言北就是学医的,多少应该了解一点儿。
语音电话接通,祝今安说完王金花的症状,沈言北沉吟了一会儿:“如果是一直咳嗽的话,还是去看一下。呛咳是......”
他没接着往下说,最后叮嘱了祝今安一句:“还是早点儿带王姨去看一下吧,我让我妈也去劝一下王姨。”
不好的预感一点点漫上祝今安的心。
她放下手机,看了一眼还在厨房忙碌的王金花,又拿起手机,找了海城市医院挂号。
——
在去医院的路上,王金花还在埋怨:“面馆中午不开门,不知道晚上能不能赶回去。”
祝今安坐在公交车上,望着车窗玻璃上的霜花,没出声。
医院里人很少,他们几乎没怎么排队就做了检查。沈言北刚好在海城市第一医院实习,请了假陪她们一起。
结果要等几天才能出来。王金花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咳得惊天动地,沈言北悄悄将祝今安拉到一边。
祝今安有些紧张地看向穿着白大褂、带了口罩的沈言北,他此刻脸上只露出了狭长的眼睛,眉头紧皱,“情况可能是不太好,感觉有点儿肺癌早期的症状,等检查报告出来以后我再看看。”
听到肺癌这个词,祝今安眼眶一下红了,“那怎么办啊?”
沈言北沉吟片刻,“等检查报告出来再说吧,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回去的时候,祝今安特意带王金花坐公交车在海城市里绕了一圈。
王金花没怎么逛过海城市,看见海城市的高楼大厦,惊叹:“这也太高了吧?”
公交车经过海城一中,祝今安指给王金花看:“这个是我们学校。”
王金花朝窗外张望一眼:“呀,真好,比咱们县里学校好多了。”
————
腊月二十七,祝今安接到了沈言北的电话,“是肺癌,中期的。”
祝今安一瞬间有种眼睛发涨的感觉,她眨了眨眼,却又流不出眼泪。她看了一眼正看着电视哈哈大笑的王金花,将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儿:“言北哥,那接下来怎么办。”
“还得做基因检测,看是吃靶向药还是化疗。”
祝今安点了点头。“行,那言北哥你什么时候在医院,我带我妈去。”
“尽早吧,我最近都在医院。”
“行,那我带我妈明天去。”
————
那是祝今安第一次在医院过年,王金花开始化疗了。
沈言北安慰她,中期还有治愈的可能。
祝今安站在医院的落地窗前,用手背抹掉脸上的眼泪:“谢谢言北哥。”
沈言北叹了口气。他掏出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五万,你先拿着用。王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祝今安没推辞,接下了卡,“言北哥,我以后还你。”
沈言北的钱不够做几次化疗,祝今安陪王金花的间隙,开始找兼职做。时间不能太长,因为她要照顾王金花;沈言北学校有老师家的孩子找家教,沈言北直接把联系方式给了祝今安。
祝今安成绩不错,期末考试考到了海城一中第三名。沈言北老师看到成绩单以后立刻就同意了。
沈言北老师就住在海城第一医院附近,也方便祝今安来回照顾王金花。沈言北在医院实习,祝今安不在的时候,他也能帮上忙。
王金花还是每天看着手机乐呵呵的,还和同房的病友聊天,说到祝今安的时候骄傲得不行,“我女儿期末考了年级第三名呢。”
祝今安没把病情告诉她,但心里总是隐隐约约觉得王金花自己心里也有数。
那是她第一次在医院过除夕,也第一次知道除夕原来也能有这么安静的地方。
以往她和王金花在家里,虽然也只有两个人,但好歹还算的上热闹;沈言北和沈姨会过来串门,沈姨会抓一把瓜子站在门口跟王金花唠半天。而在医院里,只有一言不发、满脸严肃的医生和护士;沈言北回家配沈姨过年,王金花同一个病房的床友也被家人接回家了。
祝今安去饭店打包了几个菜,拿回了病房,在小桌子上摆开,招呼王金花吃年夜饭。
王金花刚找到春晚的直播频道,正对着手机上的小品傻乐。
她把手机放下,看了一眼祝今安打包的菜:“这还没我煮的面条好吃。”
祝今安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她:“是呀,等你病好了回家煮面给我吃。”
王金花嘟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祝今安放下筷子,跟王金花说了一句:“我去一下卫生间。”
她刚走出病房,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是《千与千寻》的钢琴曲。
听着那个轻快的铃声,她的眼泪好像突然融化了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流。
从看到王金花的病理报告,到陪着她住院、化疗,祝今安的眼泪一直没有落下。连沈言北都觉得担心,跟祝今安说:“要是想哭还是哭出来,一直不哭也容易憋坏了。”
祝今安摇了摇头。
她不是没有眼泪,而是觉得那眼泪在眼眶里结成了冰,不论怎么样都流不出来,就好像压在她心上的石头一样。
她接通了电话,手机里传来江律的声音:“除夕快乐。”
祝今安用手背蹭了蹭眼角。她放轻了声音,怕打扰到病房里地人,简单地说了一句:“呀,除夕快乐。”
江律有些不满:“就这一句啊?
“我寒假都没敢打扰你怕影响你学习,你除夕还要做题吗?做的是数学题还是英语题?”
祝今安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在医院。”
电话对面沉默了几秒钟,试探性地出声:“是....有什么事儿吗?”
病房里传来王金花的笑声,不知道现在在演谁的小品。
祝今安盯着对面病房的门牌号,咬了咬嘴唇,“我妈妈,住院了。”
江律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
祝今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关系。”
窗外传来烟花绽开的响声,祝今安抬眼向窗外望去,正看到一片绚丽。
她将手机贴近耳朵,“新年快乐,就祝你天天开心啦。”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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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寒假过得漫长又迅速。
王金华在寒假化疗以后,癌细胞也没有扩散,算是一个好兆头。
寒假过后,祝今安回了学校,放学以后去医院陪王金花,沈姨刚好在海城找了一份夜班,祝今安在学校的时候,沈姨和沈言北就照顾王金花。
江律又开始回班上课,梁松很好奇地问他怎么转了个方向。他两手闲闲地交叉在脑后,“寒假前我爸说了,我考到班级前三十就让我再在国内待一段时间。”
他朝窗边看去。祝今安趴在桌上。江律是位数不多知道祝今安母亲生病的人,却也了解的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她这学期看起来疲惫的不行。
连上课都在睡觉。
祝今安没有跟谁倾诉的欲望,江律也就忍着不问。
直到再也忍不下去的时候——体育课上,祝今安又请了假,在教室里趴着休息。
江律打完篮球,第一个回班。班里很安静,只有祝今安瘦弱的身影伏在床边。
江律脚步一顿,终于没忍住,悄声走到她桌边,轻声问了一句:“你最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