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郡守
敲了敲马车的车窗,白泽骑在马上对着车内的阿涂笑着说道“阿涂,前面就是益州了。”
阿涂惊喜的从车窗内探出头来,望着远处的城池,终于到陵国了。
阿涂在苗寨生活了八年多,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周边的苗寨,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远处的城池和苗寨的吊脚楼已经大为不同,高高的城墙全部用青砖砌成,看着就十分坚固。城墙上有两面巨大的旗帜,一面上绣着“陵”,代表的是陵国,另一面上则是绣着“益州”。
看着那面写着陵国的旗帜,阿涂又看了看身旁的白泽。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具象的知道,白泽这个二公子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看着阿涂发呆,白泽以为她是累了,贴心地说道“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你了。进了城我们可以好好休整下。益州的桃花酿是一绝,你定然会喜欢。”
听到可以喝酒,阿涂的眼睛亮了,笑眯眯地点头“好。”
为了方便行事,白泽隐藏了身份,仅带了一小队人马乔装进了益州城,大部队则被安置在了城外。
等白泽等人进了城便觉得有点不对劲。往昔繁华的益州城如今死寂一般,路上行人很少。枯黄的树叶在秋风中打着旋落到地上,街道上积满了落叶,里面间或夹着一些纸钱,并无人打扫。最奇怪的是,现在是大白天,路上的店铺却都关着门。
京墨找了好几家客栈,都没人开门。好不容易敲开了一个客栈的门,从里面探出一个顶着团乱麻的脑袋。唬的京墨吓了一跳。
乱麻脑袋看到门外都是一些生面孔,忙说道“我们最近都不做生意,你们快走吧。”说完就准备把门板装上。
京墨赶紧伸手拦住“有生意不做,是何道理?”
京墨手劲儿很大,乱麻脑袋见抢不过门板,无奈解释道“贵人们赶紧走吧,别在此逗留了。这个地方被诅咒了,再晚点可能就来不及了啊。”
诅咒?听完小二的话,白泽和阿涂对望了一眼。
趁着京墨怔愣的功夫,小二抢过门板又装上了。这回任凭京墨怎么敲门他再也不开了。
他们在城中又找了好几个店铺,最后终于有个店老板在听到阿涂愿意出三倍房钱时让他们住了进来。
上了二楼客房,白泽斜了一眼阿涂,嘲讽道“你倒是大方。”
阿涂对白泽的嘲讽不以为意,笑吟吟的逗他“害,反正不是我出钱。”
“为何一定要住这里?”白泽问“大不了我们出城便是。”
阿涂打开自己的房门,在门口说道“你没听那个小二说诅咒啊,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诅咒,能让一座城荒废至此。”
白泽听到阿涂说起这个,心里一动,随即让京墨出去打听。
傍晚时分,京墨回来了。
在外奔波半日,京墨先喝了口阿涂递过来的茶水,顺了顺气才说道“二公子,益州确实有古怪。”
原来大约从半年前起,益州的百姓就开始陆续染了怪病。得病的人先是手掌口舌发红,大约几日后皮肤开始溃烂,最后会痛苦的一口一口的咬掉自己的皮肉。此病药石无医,最后到死时几乎只剩下枯骨,痛苦而亡。
“城里因为这个病,已经死了上百人了,大家都说益州是被诅咒了。有一些富户早已经搬离了,剩下的人家也大多躲在家中,很少人敢出门。”
京墨知道阿涂胆子大,也不顾虑她是个小姑娘,不仅说了怪病之事,还讲了自己听到的传言。
传言说,城内午夜时分便会有青鬼游街。如果人们晚间出行,被青鬼看上了,他们便会用手指在人身上做个青色的标记,也就是传说中的诅咒。不出几日,中了诅咒之人便会自己吃了自己的血肉,只留一具白骨。
听完京墨的描述,白泽有一些恼怒。他才不信诅咒,如果诅咒管用,他们白家早就一统天下了。还用得着像如今一样和离晋二分天下?恐怕是有人故弄玄虚,如今百业停顿,富户搬离,人心惶惶,益州几乎沦为一座废城。对方果真是好手段!
阿涂陷入了思索,这病听起来。。。。
“阿涂,你怎么看?”白泽看着思索的阿涂问道。
自白泽帮她一起为大巫报仇开始,阿涂便答应为他幕僚。在这方面,白泽并不像其他郎君一样,认为女子只能置于后宅。大才如阿涂者,理应被重用。况且他之前已经见识过阿涂的能力,所以也有意听听她的看法。
“我还不能确定,我想先看看病人。。。”阿涂看向了京墨。
京墨心道“你,你看我干嘛啊?我又不好奇。”
尽管心内腹诽,京墨还是认命的还是出去打探病人的住所了。自家主子对于阿涂姑娘可是有求必应,主子如此,自己也不可能推三阻四。
京墨这次出去了很久。等他回来的时候,白泽二人已经吃完了晚饭。
“二公子,得这个病的人不少,为了避怪病扩散,官府已经派人将病人都收到了郊外的义庄了。”京墨想到自己见到的场景就想吐,一口气说完,忙喝了杯茶压了压。
阿涂不解“人都死了?”
京墨“没,没,我听看押的衙役说,因为这个病会传染,所以为了防止更多人染病,益州郡守命人将人都关在了义庄。”
“人还没死就把人扔去义庄,明摆着是让人去那等死吗?这也太不人道了。”阿涂很是气愤。
“走吧,我们去看看。”白泽伸手拉起一旁的阿涂,几人驾了马车就赶往了郊外的义庄。
等到了义庄所在的郊外,夜已经很深了。义庄却很亮堂,无数的火把正燃着。在旷野中义庄像是一处温暖所在,谁能想到那处所在现在竟然是人间炼狱呢?
整个义庄都被用麻绳圈起来了,每隔一段便有士兵把守。见到白泽几人靠近,立刻有士兵拿着刀阻拦“郡守有令,此处不可靠近。”
看到来人拿着兵器指向白泽,京墨立刻上前,用剑将刀挡开,口中喝道“放肆!”
见京墨动了剑,几个士兵立刻围了上来,隔着几人的距离戒备着。有机灵的士兵已经跑去报告了郡守。
郡守名唤李修,是个已过六旬的老人,本来保养尚佳的他,这半年因为城内这怪病,愁的头发和胡子都白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
益州的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益州发往南川的求救信,却一直没有回复。李修知道,自己这个郡守估计也快当到头了。但是越是这样,李修越是不甘心,自己一生勤恳,没想到临到了,竟然被这种破事连累了清名。
一气之下,他和这个怪病杠上了。他白日在城内督劝富户不要搬离,晚上就在这义庄附近的帐篷内守着,想找出一丝半点的线索。
此刻他正在帐篷内,听到有人擅闯义庄,立刻下令让士兵集结。自己也赶忙跑了过来。
他已经守了几个月了,本来都已经有些灰心了。没想到,今日终于有了线索,激动地衣服没穿好就跑了过来。
等到了义庄门口,李修激动的喊道“闯义庄的人在何处?给本官带过来。”
谁没事大晚上闯义庄啊?这个时候过来的,要么就是整个诅咒事件的幕后黑手,要么就是与之相关之人。自己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线索。李修激动的脸都红了。
白泽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是我。”
等李修靠近了,才看到被自己的兵拿刀指着的是一个年轻郎君。郎君此刻一脸冰霜,冰眸射出的冷箭让李修瞬间定住“二公子?”
白泽讥讽道“难为李郡守还记得本公子。”
听到郎君承认他就是二公子,李修忽然觉得自己的力气都用光了。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嚎哭起来“二公子,你可算来了。。。呜呜呜。。可算来了。。。”
这一出不仅把白泽阿涂弄懵了,守兵们也都面面相觑,郡守这是怎么了?
李修此刻可顾不上别人怎么看自己了,他就是想大哭一场。
半年了,自己没睡过一天好觉,每日都活在恐慌之中,殚精竭虑,战战兢兢。最怕的便有人来报染病之人又多了一个。听着那些染病之人痛苦的哀嚎,他找遍了郎中也都没有找到任何办法。只能一封又一封的给朝中上奏,可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
半年了,终于,终于朝中有人来了。来的还是二公子,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啊。
京墨想上前询问,被白泽伸手拦了下来。他和阿涂站在一起,就静静看着在地上嚎哭的郡守。
郡守的眼泪浸湿了他花白的头发和胡子,衣服乱糟糟的穿在身上。如果白泽不是认识他,真的有点不敢认,眼前这个不像样的老头是他认识的那个一州之长,益州的郡守。
虽然不知他在悲伤什么,但看他哭的如此哀痛,阿涂也似乎能感觉他的伤悲。
等了好久,李修才从哀痛中恢复过来,他站起身,先整理了下衣服。后又对着白泽恭敬的行了一礼,朗声道“益州郡守李修,参见二公子。”
白泽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行礼“说吧,益州到底怎么回事?”
李修整理了下思路,说道“半年前,益州开始有人感染怪病,起初得病之人并不多,大家只以为是个例。后来,城内感染的人越来越多了,虽然没有大规模扩散,但是每日都会增加几个人。我找遍了郎中也没有人能治此怪病。
加之城里开始有诅咒之说传了出来。一时间,更加人人自危。有点家产的人都已经开始筹划搬离益州。
我虽尽力劝阻,也只能劝阻十之一二。无奈,只能向朝中去信求援,可是一直石沉大海,直到今日。”李修压抑了太久了,如今终于有机会倾诉,便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白泽听到他说多次上奏均无回应,神色深了深。
李修喘了口气,再次躬身长揖“二公子,需知城因人聚而兴,因人散而衰。人散尤其是富户搬离,益州必将衰退。益州所在为陵国与离晋边境。如若衰退,边防有伤,恐助长离晋狼子野心。修才德俱缺,肯请二公子帮忙共解此局。”
看着眼前言辞恳切的老郡守,白泽也不忍再责备,伸手扶起他,说道“好,此局不解,我不会离开。”
待李修起身后,白泽问“此事缘何而起?可与离晋有关?”
老郡守无奈地摇了摇头“老臣无能,多方查找,仍没有头绪。”
白泽又问“为何将病人迁至此处?”
老郡守无奈道“现在城内人人都怕这种病会传染,一旦有人发病,不免会人心惶惶。且这种病发病时甚是恐怖,家人也都无力照顾。无奈只能将人都搬到此处来,由府衙派人照顾。”
白泽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谈话之时,有病人的家属过来送饭。只见他们将饭菜放到麻绳处。过了一会儿便有个年轻妇人过来帮着拿进了身后的帐内。
阿涂看着那个帮忙拿饭菜的年轻妇人,只她身体并无异常。阿涂指着她问旁边的仵作“她也染病了么?”
正在义庄门口站着的老仵作摆摆手说道“没有,没有,她好着呢。”
阿涂继续问“不是说传染么?她怎么会在里面?”
老仵作看了眼郡守,郡守说道“老木,你知无不言便可。”
听到郡守如此说,老仵作赶忙回道“是,她是狗蛋儿娘。哦,狗蛋儿就是里面得病的孩子,他跟他爹都染了怪病。他爹几天前已经死了,狗儿蛋也就这一两日的光景了。本来是郡守是不让没染病的人进来的。但是狗蛋儿娘说,她男人已经不在了,不想让孩子再孤单上路。宁可进来后就不出去了也非要进来,里面也确实需要人手,没办法,便只能让她进来了。”
阿涂看着麻木搬东西的妇人“她进去多久了?”
老仵作想了下说“大约有半月了。”
阿涂“她没染病?”
老仵作“没染病。虽都说这病传染,但是这里干活或者看守的却没几个得病的。”
阿涂和白泽对望一眼,眼里都是深深的疑惑,如果是疫病,不可能这些人天天在此,却没人染病,这太古怪了。
在外面问询终究没什么大作用,阿涂决定进去看个究竟。
阿涂围了仵作递过来的口巾就准备进去查看。
看到白泽也在围口巾,忙说,“师兄,你留下把,我进去看看就可以了。万一真的是疫病,你感染就麻烦了。”
郡守也赶过来劝阻,言辞恳切“二公子不可如此冒险啊。”陵国国君身体病弱,大家都知道将来二公子定然会取而之。若是二公子因此出了什么事,那他李修就成了陵国的罪人。
“这些都是我的百姓,你们少废话。”白泽围好口巾抢先一步走了进去。
阿涂赶紧跟上。
见白泽都进去了,李修也顾不上其他,也抢过一个口巾跟了进去。
义庄本是停放尸体的地方。现在被一道布帘隔开,病人在外侧,一旦死了,就直接挪到里面。阿涂无奈的想着,郡守将人放在此处,确实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每天不断有人被扔到里面。所以被扔在这里的人和死了也差不多,除了痛苦的哀嚎,并没有其他说话的声音,每个人都是一脸绝望的麻木。
饶是白泽在战场上见过并不少血腥,仍被里面的惨状震到了。只见里面的人已经衣不蔽体,不少人都是浑身通红。仔细一看原来是已经被撕咬的没一块好肉,身上脓血不停的流着,蚂蚁蛆虫正在啃食着他们身上的腐肉。最残忍的是这些人还活着。
角落里有个像狗一样大小的身体,血肉都已经撕烂,隐约能看到露出的白骨。两人走近一看,居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妇人跪坐在他小小的身体旁,牵着孩子已经没几块好肉的手,神情悲怆却麻木。这个应该就是狗蛋儿吧,阿涂探了探鼻息他早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就是义庄,人死了不是什么新鲜事,再痛苦的哭喊,也都被淹没在哀嚎声中。
看完几人便都撤了出来。阿涂仔细的用皂角洗着手,看着阿涂的眼泪一颗颗落入洗手盆内,白泽迟疑地问“真的是诅咒么?”
实在是见到的场景太过惊悚,太过可怕,太超出白泽的认知了。
阿涂缓缓地说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