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许妱篇

待字闺中的时候，有很多人家上门求娶，父亲都拒绝了。父亲说，我一定会嫁给天下最好的儿郎。天下最好的人，应该是天子吧，不过天子鳏居多年，还会续娶其他年轻的皇后吗？

但后来我成了太子妃。

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时候，我惊住了。我从未见过如此清绝之人，他身着朱红，却不显庸俗，只如同在满宫的红墙下一点白梅傲立雪中。

于是我发誓，一定要做好他的妻子，天下再不会有我二人这般相配的夫妻。

太子对我很好，无论是从前的太子妃，还是登基后的皇后。我尽心扮演好六宫之主的角色，而他的几句夸奖，都能令我欢喜好几日。

直到某一日，我听见天子说，胡国华的女儿。我惊讶于天子对后宫嫔妃家中事宜的熟知，当时竟有些嫉妒天子对胡昭仪的偏心。而偶然我翻阅彤史之时，才恍然明白，天子对后妃的定义。我们不过都是他联系前朝的媒介，哪怕我是皇后都不能幸免。天子连他的枕边人都要算计，那天子就没有爱吗，还是他只会处心积虑地算计别人。

直到我看见了天子身边一位新来的宫女。宫人都不识她，只说这位宫女同陛下身边的五丰是旧识。那便是江宁的人，天子还是太子，曾有两位太子妃的候选。我暗中打听过，听说是江宁沈国公的外孙女。太子生长在江宁，这是宫里宫外心照不宣的事。我原以为太子妃轮不到我，忽有一日父亲告诉我沈国公家被抄家了。那么祝遥就是罪臣之女，一辈子都是罪籍了。

我试探天子要不要给祝遥位分，被天子拒绝了。天下没有女人不想成为天子的妃嫔，我赌祝遥也是想的，于是我问祝遥，她竟然也拒绝了。这让我怀疑，天子和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在。

我没等到天子的回答，燕王反了。

那日宫中乱做一团，宫女太监四散奔逃，有人都哭着告诉我，天子在太和殿被射杀了。我有一瞬间如坠冰窟，一颗心都察觉不到跳动，天子崩，那我身为天子的皇后呢？

我做出了我的决定，临行前，我命人找到祝遥。她似乎并不相信天子已经崩了，那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她，瘦弱的身躯，养不胖的脸，还有面中一颗清冷的痣。

天子竟然喜欢这样的人，我觉得好笑，我堂堂一国之母竟然会输给一个罪女。不过那些已经不重要了，我塞给祝遥一些银票，又递给她一把匕首防身，告诉出宫混迹人群的线路。最后面对祝遥诧异的目光，我装作平常说：“你走吧，好好活着，替他看看没见到的人间。”

祝遥离开了，我在坤宁宫里等到外面的叫喊声渐渐平息。抬头看向外面，东方都要泛起鱼肚白了。我奋力冲向正殿外种着只剩荷叶的水缸，顾不得额角灼热的疼痛了，只感觉粘腻的血顺着脸颊流淌，听见身边的宫女都尖叫起来。太吵了，我想要闭上眼睛却不能，恍惚看见大婚那日的季重明，手持一柄玉如意挑起我的盖头。

那日我被沉重的翟冠压晕了头，看见画一样的公子，魂儿都被勾走了。

我无力地笑起来，轻轻地合上了眼。

孟婆篇

我做孟婆好多年，给黄泉路上要去奈何桥的人一碗孟婆汤，助他们忘记前尘往事，好好投胎转世。

那天遇见一个人，五彩之气气质不凡，哪怕身上扎了一堆箭格外狰狞，我也能断定这是传说中的天子之气。他不肯喝孟婆汤，还说有个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这可愁坏了我。不久下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但是满脸血污的女子同他说了几句，没劝动他，便气哄哄地走了。

我依旧劝他喝，他不肯，说在等一个人。

若是寻常人我便强喂他喝了，我见他命格乃紫薇帝星，原是要做皇帝执掌天下的人，若是因为我违背他的意思从而导致天下大乱，后果可不堪设想。

我不能做扭转天命的人，那他执意要等便等吧。

等来一位道士，见了他还有些惊讶，道士还问他怎么来了。

怎么，人死了不来这，难道变成孤魂在人间徘徊吗？

这道士三两句话，竟惹得紫微星哭了。

我问紫微星为什么哭，他说，他害了他的妻子。

我安慰他说，没事，等她下来了你好好说明白就是。

紫微星就在奈何桥边一坐，我掐指按人间的历年一算，他已经坐了八十年。中间鬼使派人催过几次，说人间将动乱，紫微星再不现世，王朝气数将尽。

紫微星还倔强不走，他说他在等他的妻子。

我估摸着她的妻子怎么得也要有百岁，该说不说，也太长寿了些。

鬼使派人又催了几次，我说，必须走了，万一她早就投胎转世了呢。紫微星摇摇头，说她许了诺，要一直陪着他的。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背着一身箭散着头发，就坐在奈何桥边，等他的妻子。

我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他，“你的妻什么模样，我给你看着！”

他果真若有所思回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手上也跟着比划，“她有我小指长的远山眉，这里还有一颗痣……”

行了行了。我拦住他，“记得那么熟，没少看吧，难道你还能分清她现在长什么样吗？”

八十多年，她的妻恐怕已经垂垂老矣。可近来根本没有年迈老人，我有心也没办法。

后来鬼使说人间马上就乱了，由不得他再等下去了，后面连拖带拽，把紫薇星给带走了。而后不久我倒是真等来了一位老者，她苍老得不成样子，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我看她喝完了孟婆汤，犹豫了片刻才走。

她在找什么。

我暗地摇头，没人在阴司里能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