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反向守护
方才, 从这群少年修士们的对质中,四位长老心中已然偏向楚湛的推测。
龚一朔和苏忘河将剑招改为奔袭时,应该就已经发现灵力被封印了,但他俩都默不作声, 向着毫不知情的楚湛发起进攻。
其次, 楚湛诈出龚一朔对化灵符咒封印范围的了解, 也可算是极为重大的疑点。
这种符咒炼制困难,且无法长久保存, 连年长的修士都未必听说过,这些少年修士怎么可能清楚知道符咒的封印范围?
但这一切,只基于推论, 并无实据。
四位长老查出符咒引爆的位置,原本是想坐实龚一朔作弊的罪名。
万万没想到,符咒竟然是在林月乔出现的位置被引爆。
楚湛也在交战中迅速抵达此处, 扛起了林月乔,并极速闪避至其他方位,而龚一朔等人,并没有在此处出现过。
原本想找到实证,彻底了结此案。
没想到,这样的结果, 反而给楚湛带来了麻烦。
用脚趾想都知道,这场决战中, 最不可能使用灵力封印的人就是楚湛。
四位长老的目光全都投向林月乔, 想听她作何解释。
林月乔此刻双眼紧紧盯着龚一朔, 她捏紧双拳,尝试让自己进入此前几次出现预见景象的状态。
如果她能预见即将发生的事,或许也可有能力, 回溯某个人过往经历过的事。
此刻,她想通过对龚一朔施展这种力量,搞清楚他究竟什么时候把符咒偷偷放在了她身上。
她让自己变得紧张起来,心跳加速——
刹那间,她原本就极为敏锐的感知,陡然延展。
无形的特殊触感,沿着她脚下的地面迅速蔓延,笼罩周围大地上的所有生灵。
“嗯……”林月乔一瞬间被涌入脑海的大量感受,撞击得浑身颤抖。
这股异常的力量太过陌生,她无法从此刻探知到的大量画面中,抓住她需要的部分。
连这山巅上石缝里的杂草,被风吹过的感受,都仿佛从她的身体真实地穿过。
楚湛隐约听见林月乔痛苦的哼声。
他的身体习惯性警觉起来,一回头,就看见林月乔蹙眉注视着不远处的龚一朔,浑身都在颤抖。
楚湛下意识伸手,想把她揽入怀中,又回过神,收回手,理了理衣襟,克制住这些愚蠢的习惯。
林月乔敞开所有的感知力,任凭无数陌生感受席卷而来。
她尽可能将精神聚集在龚一朔身上。
身体极速透支,她感到乏力,紧接着一阵耳鸣,仿佛细长的钢针刺入太阳穴,眼前陡然一片白光,她脑中突然出现一个画面,那是龚一朔神色焦急地在对一个陌生男人问:“埋在何处?”
这画面一闪而过,又一个画面清晰浮现——
那似乎是交战中的龚一朔,激烈喘息着对身旁的人说:“得把楚湛先逼退到那颗大树的乾亥位,距离十五丈以内!”
所有伸展出去的触觉似乎感觉到林月乔的灵力已经耗尽,一瞬间,回弹收拢!
“嗯!”林月乔一个趔趄,腿脚一软,被身旁的楚湛一把抓住胳膊,撑起半边身子,才站稳脚。
楚湛实在憋不住了,低声哄她:“乔乔,你不要紧张,事情会查清楚。”
一旁的黄静春哼笑一声道:“楚师弟,你怎么还在犯傻?这位小师妹不是紧张,是畏罪,大概是没想到四位长老能有本事通过残留的符咒灵力,找到符咒被引爆的位置,现在好了,证据确凿!”
四位长老们低声讨论完之后,就迈步走过来,封不臣先开口道:“符咒确实是在那一处被引爆,但你二人都没有理由这么做,此事着实古怪。”
林月乔深吸一口气,镇定地开口:“请问长老,可否将那一处的土地挖开,看看有没有碎裂残余的符咒?我记得双方交手末期,龚一朔与苏忘河二人不顾自身安危,发了疯似的用轩辕龙虎阵逼退楚湛,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们是在白费所剩无几的灵力,他们自己也不可能看不出。细细想来,他二人像是只为了把楚湛逼到那棵树附近,我认为,他们很可能早已知道那附近藏有符咒,这本就是他们的战术阴谋!”
“血口喷人!”龚一朔目眦欲裂,怒不可遏朝着林月乔直冲而来!
距离两步之时,一旁的楚湛陡然对着龚一朔微一歪头,眼神挑衅。
龚一朔只好停下脚步,保持距离,食指指着林月乔的鼻子警告:“若是那地下真有残符,那也是你事先埋好了,眼见要被揭穿,就想出这种歪理嫁祸我和苏兄!”
林月乔神色疲惫地哼笑一声道:“龚师兄别着急,我们还没挖呢。”
长老们被林月乔一语惊醒,立即照她的意思,一层一层,小心翼翼翻开那棵树旁的土地。
三刻之后,终于有人找到了一小块类似符纸的碎片,因为潮湿,上面残存的符文已经看不清了。
但长老们很快就确定,这碎片,正是化灵符的碎片。
符纸果真被埋在地下!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龚一朔。
“你们看我作甚?”龚一朔脸色灰白,急切地辩解:“这东西被人埋在地下,与我何干?我此前根本没来过这山巅!大典开启之前,这片山岭被封锁了三个多月布置战场,三个月,早就超出这符咒的存放期了吧!根本没人能提前动手脚!”
龚一朔眼珠子一转,欣喜道:“对了,不能提前动手脚,那就是决战前动手脚,第一个爬上山巅的,不就是楚湛的队伍吗?要动也是他们动的手脚!”
长老们摇头,山巅的各个队伍一直都在他们的关注中,楚湛的队伍在山巅备战时,一直靠在山壁旁闲聊,并没有去那棵树旁。
“那就无法解释了。”嫁祸不成的龚一朔耸耸肩:“反正与我无关。”
林月乔想起脑中闪过龚一朔询问某人“埋在哪里”的画面,她立即看向四位长老问:“负责布置战场的人当中,有没有与龚一朔有来往的人?”
龚一朔眼神危险地瞪视林月乔:“我看你是死了心想要诬陷我?”
“我只是猜想龚师兄用银子买通了大典的人,毕竟这手段你用得很熟。”林月乔对四位长老说出了进战圈前所见的事——龚一朔曾打算买通楚湛。
花钱让对手退战并不违反大典规则,因为是否退战是个人自由选择,但由此可见,龚一朔确实有可能花钱买通了大典内的侍从,让人帮忙在战前埋下符咒,以防楚湛不被收买。
至此,这场罕见的沐霖大典作弊案,算是被林月乔彻底厘清。
但与龚一朔里应外合的人尚未查清,无法立即给龚一朔等人定罪。
一日无法定罪,这一届大典的排名,就不能颁布。
长老封不臣思忖片刻,沉声开口:“埋下这张符咒的人,究竟受何人指使?现在坦白,尚可留个体面,只从大典除名,不公布罪行,若是等我们查清了原委,你非但会被大典除名,还会被学宫扫地出门,不论你造诣如何,四大宗门也不会收你,你最好想仔细了。”
苏忘河面无表情地垂眸不言,心中早已惊涛骇浪。
简直像一场噩梦。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卷入如此不堪的丑事中。
一步错,步步错。
若不是最初那点对楚湛的愤恨,让他在犹豫中倒向了龚一朔,他至少能在这届大典中,拿到第二第三的名次,荣耀只不过稍逊于楚湛。
此刻心中的痛苦,远比身上的伤痛更加折磨。
如果龚一朔是在决战圈与他细商此事,他也不可能答应。
可偏偏,龚一朔选择在作战中对他坦白,就是那么一点点复仇和求胜心切,让他一步迈入了深渊。
如果执迷不悟,后果只会越发严重,苏忘河痛苦地闭眼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
“我愿意暂且退出排名,配合大典查案。”龚一朔神色近乎绝望地平静,但他并没有认罪,只是说:“无论如何,这件事与苏忘河无关。前天与我在山腰上意外遭逢后,苏忘河被我苦心劝说,才答应与我在山巅联手,迎战楚湛的队伍,山巅之上,他也是听从我指挥,才配合战阵,逼退楚湛,希望长老们能让苏忘河继续参加接下来的作战,他没有任何嫌疑。”
苏忘河陡然睁眼,震惊地侧头看向龚一朔。
这人竟然在此等关头,全力将他撇清出去!
龚一朔这么说,是担心苏忘河忍不住爆出真相,毕竟苏忘河只是从犯,一时被他蛊惑。
现如今,事情已经被林月乔猜了个七八成,苏忘河为了前途,很可能会背叛龚一朔,说出实情。
龚一朔还不如主动将他撇清出去,徒留下自己,赌最后一把。
龚一朔侧头看向楚湛,如恶鬼般,要将这个劲敌一起拖下水:“楚湛的队伍也有嫌疑,我希望身为首领,楚师弟也该拿出点担当,跟我一样,暂时放弃排名,等案子查明再说。”
“行啊。”楚湛哼笑一声。
他刚要接受挑衅,林月乔纤细的身形陡然挡到他跟前,仰头气势汹汹地对龚一朔大声道:“谁说他是我们队的首领?我才是我们队的首领!”
林月乔转头对几位长老说:“我可以跟龚一朔一样暂时退出排名,等待此事水落石出。请让楚湛继续山巅之战吧!”
楚湛难得露出吃惊的神色,垂眸惊讶地注视林月乔的背影。
林月乔向来很注重面子名声,如今与楚湛一同来到山巅,若是拿不到排名回去,必然会被人议论。
楚湛困惑难解,方才还被吓得站立不稳的林月乔,此刻为何要替他担下所有风险?
四位长老略作商议,便答应了龚一朔与林月乔的提议——由这两支交战队伍的首领暂时退出排名,配合调查,其余人继续参与决战。
“啊啊啊乔乔你怎么这么聪明!”回医馆的路上,周洛瑶和赵望舒围着林月乔嚎个不停:“我都没想到龚一朔还能里应外合,让人提前把符咒埋在地下!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也太聪明了!”
林月乔暂时不想说出自己的特殊力量,只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就是突然串起来了。”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无意地转头看了看身后,想知道楚湛此刻在想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楚湛,却并不感到得意,她很希望楚湛此刻觉得从前对她的付出,并没有白费。
她当然知道,楚湛压根不会有这方面想法,可她总是害怕自己配不上旁人待她的好,更怕楚湛后悔曾经那样护着她。
楚湛此刻正在队伍最后,下山时,他就被长老们叫住,此刻仍旧被四个长老包围。
楚湛低头看着地面,显然是对这四个长辈感到局促无措。
见这少年一直低头不语,姜拂梅终于还是端起了长辈的架子,停下脚步,唤了声:“阿湛。”
楚湛脚步一顿,转头看她,但没有回应。
姜拂梅严厉地问他:“见面到现在,还没听你跟我打招呼,现在是私底下,你娘没告诉你,见到我该说些什么吗?”
楚湛有些吃惊,他以为姜拂梅会一直假装跟他不认识,没想到此刻她忽然变卦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楚湛神色抗拒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张了张口,难以启齿。
“阿湛?”姜拂梅再次施加压力:“怎么还不说话?”
楚湛绝望地垂眸,艰难吞咽一口,才下定决心,一抬眼,目光坚毅,抬手抱拳,对姜拂梅闷声道:“姑姥姥牛年大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姜拂梅:“……”
众长老:“???”
姜拂梅绝望地闭眼。
她每次去姜闻笑家里探望,约莫都是春节期间。
姜闻笑可能嘱咐过儿子,见到她,就得先拜年。
现在,姜拂梅是彻底相信,这小子的傻气不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