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训 名
雨声清脆，剔透水珠顺着窗檐滑落，樱井千穗理谢绝身侧女性的挽留，只避了人群向外走，羽织下宽大的长襦袢有魏晋之风、但走路间夜晚凉风卷进，于是这清透便只让人被寒意浸润，她垂下眼，身后似有若无的视线如影随形。
倒也幸亏先前店里十几杯酒入了胃，四肢百骸有种错觉般的暖意，但指尖仍旧是凉的，和袖里的金属相碰都不觉有异样，寒风飒飒中，樱井千穗理竟然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雨声清脆中她想到来自松平片栗虎的忠言：刀剑永远忠诚。
刀剑比人更忠诚。
“请出来吧，”止住步，女性迎着朦胧月色去听周遭的动静，歌舞伎町是吵闹的地方，但异样也会在有心人的耳朵里放到最大，不管怎样都是避无可避——“所谓『鸟鸣山更幽』，阁下难道不懂吗？”
呼吸声放得更轻，雨滴劈头盖脸砸在身上、撞得皮肤生疼，模糊的、电子化的面板遮挡住视线，视线里是象征着中立和危险的黄色，或许应该退后罢、但打从第一天练刀冲田就告诉她武士从不后退，纵有千军万马、也只需把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通通斩于马下，胜利是必得之物，在一切的最初、事情的伊始，樱井就发现此人讲起这些话来几乎有一种矛盾的、涉世未深般的天真，于是字里行间显露出一一种和信女无比相似的傲慢、傲慢到让人失笑。
忍者却有截然不同的习惯。
“胜利不是必需，”服部曾经告诉她、他的双手从身后揽过，五指虚握着樱井的手腕，低沉、懒散、倦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字里行间有习于粘连的合音，“试探动作和观赏性都是累赘，你需要隐蔽、一击必杀。”
“抛弃思绪、摒除杂念，要做的只有……出刀、杀人。”
雨是最适合隐蔽的空间，便于出刀、更便于伤人。
刀光于袖口旋转，锋刃森然，樱井千穗理努力回忆起冲田总悟双手的触感、带她将敌人斩于马下时刀光的弧度、血腥味、滑腻的汗水、冷汗，衣服的皂角香味、嘈杂的人声与火光一股脑地涌上来，但随后又是土方十四郎沉默的表情，服部全藏隐于发帘下的冷淡神色，武士从不后退、但忍者从不失手。片刻后她仍旧收了刀，不动声色迈步向前，正当迈过拐角，身后的有迟迟响起的声音。
“诶、小哥，别着急走啊。”
……轻佻的、刻意上扬的尾音。
把后背暴露给敌人不是明智的做法，她侧过身，背部抵在混凝土制的墙壁上，隔着朦胧雨雾回头去看，从嘈杂里走出来的男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足以让鸟类栖息于上的棕色乱发，步子迈得散漫，过长的风衣被雨打湿，细碎泥点分布其上，黑色长靴、细软的、由狐狸皮毛制成的围巾，手指上带的无名尾戒，依稀能分辨出这一身恐怕价格不菲，但此人里衬却穿的异常单薄、对寒冷无感似的露出大片皮肤，和佐佐木异三郎那种里三层外三层的严谨截然不同，有种浪人般的颓丧。
樱井千穗理在呼吸之间就确定了他的身份——一位宇宙商人。
一位极其危险的、宇宙商人。
鞋跟和地面相撞，笃笃的声音混在雨声之中、随着距离的靠近而愈发明晰，他举起双手、字里行间全是散漫，“不要那么生气嘛，我只是路过的商人而已，手腕上有陈年旧伤、奈何不了你的。啊、不过……让你这种年纪的孩子用刀、真该说江户没救了呢、还是……”
“你有枪，”樱井千穗理对似真似假的抱怨和若有似无的关怀都报以忽视、只是冷淡道，“能有这种天人武器用来防身，想来你虽然无意害人、但也算不得什么善茬。”
“哈哈，被发现了吗？”对方不以为意地笑了两声，身体自顾自地靠过来、跨过社交距离，樱井千穗理条件反射地出刀——这算不得什么好习惯，性格稍强硬些的便会认定此举为冒犯之意，但樱井身边众多男女习惯迁就她，久而久之便养成这种让服部全藏看了会皱眉的莽撞反射，而她本人意识到了，但并不打算加以纠正。
男人靠近、左手按住肩膀下压，恰到好处的气力，轻描淡写地制止了樱井千穗理进一步出刀的可能，他还是笑着的，另一只手摸着着头上的卷毛，“欸——别心急嘛，啊哈哈哈哈。”
樱井千穗理抿起唇、并不答话。
对方制止住了她的动作后并没有松开手的想法，反而凑得更近，他身量很高，从远处看稍显清瘦的身体实际全是硬邦邦的肌肉，男人低下头，他身上的硝烟味混着高浓度烈酒的苦涩一并翻涌上卷，用微妙的、懒散的、似曾相识的语气说道：“啊——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哦，”他的身体凑过来，用另一只手覆上了樱井千穗理的双眼，温热的吐息洒在她脖颈上，“我叫坂本辰马。”
随着这句话的落地，樱井千穗理看到了面板上快速流动的数据。
【姓名：坂本辰马
年龄：26岁（备注：嗯，微妙的比某些人要年轻呢——虽然完全看不出来）
武力值：lv88（仮）/lv99 （备注：不要小瞧受过伤的宇宙商人哦？各种意义上的。）
可信任度：90%（备注：是相当值得信任的伙伴——前提是不要陷入某种奇怪的笨蛋脑回路中）
爱好：啊哈哈、墨镜（备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只要带着墨镜啊哈哈的出现就好了，没有人会为难看起来像个白痴的盲人的。）
好感度：（未解锁）】
“喂喂……都说了不要那么生气啊、小哥，”来不及对着一如既往要素过多的面板信息产生任何回应，身侧的男人就慢慢地将身体压下来，四国地方的土佐方言讲起来却也有不怒自威的架势，似有若无地笑，他伸手取下墨镜、没了镜片的阻隔，樱井可以轻而易举地望进这人的眼底，棕色、焦糖色，粘腻又清澈的双眼，意外的明亮，“你是女孩子吧。”
有点……像是狗狗。
见她不接话，自称坂本辰马的男人也不生气，依旧笑着更贴近一点，“啊咧，本来是想要教训一顿不知好歹缠着阿良小姐的臭小子的，但是跟出来才发现小哥你是个女孩子，这下就有点糟糕了啊，完全不想在同学会上被那些人嘲笑说是师门不幸啊。”
摒除无厘头的吐槽和完全无意义的抱怨，推论不算难得，但算起来也确实称得上一句“好眼力”，樱井千穗理拢了衣袖，抬起眼来仔细打量，对方瞧上去是天生一副笑脸，商人的打扮与作风，更是难得的、具备极高的可信任度的人，她面上不动声色，只问道，“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不行，”坂本辰马拒绝道，但他稍微松开了一点对樱井的压制，语气轻快，那双焦糖色的双眼弯起来，“这位小姐，你的名字是？”
樱井千穗理自信地张口就来，“桂小太郎。”
“……这种程度的假名即使是我也会觉得为难的。”他无奈道，“不过这个名字很耳熟啊——像是我的一个老同学的名字呢啊哈哈哈，不过具体叫什么有点记不清了，应该是叫假发（ヅラ）吗？还是叫多串君来着。”
“是老同学的话就好好记住人家的名字啊。”樱井千穗理忍不住自己扶额的冲动，她回忆起面板上的备注，“是笨蛋吧，这种程度。”
“忘记别人的名字是很不好的行为，所以我会好好记住的，”他说，手指完全松开，身体也慢慢远离，只有额前的发丝在接触她的脸颊，缱绻的语气，露出了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及眼前之人重要的、那种视线，“会拼尽全力去铭记住小姐你的名字。”
她感到自己被那一瞬间的柔情所蛊惑：“……千穗理。”
“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呢知保里小姐！”
……这不是完全没记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