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
襄太妃一时咋舌,她细细审视着眼前之人的相貌,清癯绝俗的面庞下,竟有着异想天开的心。
“想出去谈何容易?况且,你方才说自戕乃是重罪,又道太妃死了不足为奇,前言不搭后语,你要我如何信你?”
五弟求娶这位女子,她是信的,美人又有谁不爱呢。
只不过,此女满口胡言,皇宫这个地方规矩繁多,戒备森严,岂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苏晓怔然,既骗不了公主,那只能说明谎言还不够大,她正襟危坐信口开河: “公主,在众人面前假死,它就不是自戕,总有一天你会信我的。”
“你有什么本事能瞒天过海?若是真有,你为何不逃出宫去?”
对此女的好感转瞬即逝,从她的话中,襄太妃听得出,她也想逃走。
明明自己都困在这座牢笼中,却还诓骗她前路有望。
苏晓顿时哑言,眼前的公主与昔日所见不同,苏晓骗不了她。
简陋的寝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苏晓抿唇,她再没说什么,只站起身走出了这里。
回南邵宫的路不远,苏晓却觉得这条道格外地长,她想,她真的有些犯蠢。
忆起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所思所为,每一条都蠢得离谱,还总是莫名自信,一心想超越原主。
她能活到现在,不是她手段高明,只能说是运气使然。
一路上,苏晓都郁郁寡欢,小莲却总像个小太阳及时出现: “小姐,公主不信你,我信你。”
苏晓看了看小莲,她笑嗬嗬道: “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在集市上做买卖的。”
即使最后她惨死深宫,她也会想办法,送小莲去到那广阔的天地中,她说到做到。
*
在夜禁前,她赶回了南邵宫。
今夜注定是无眠了,苏晓坐立在书案后,执笔想了良久,始终没在信纸上落下一个字。
以她在后宫的势力,这信能不能送出去另说,若是落到历修远的手里……
她站起身,走到角落里四处寻找着嫁妆的箱子。
登时,苏晓忽然灵光一现,嫁妆她根本没带,还在潜邸。
她可以请旨出宫,取回嫁妆,嫔妃不能出宫,但小莲可以。
书信内容她事先告诉小莲,待小莲出宫后,再由小莲写下来交给信差。
如此,书信便能送到凉朝了。
就这么办!
*
翌日,苏晓估摸着历修远下朝的时辰,去到景和宫外等着。
待历修远回宫后,她兴冲冲闯入书房中,半点不掩喜色: “皇…历修远,我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历修远看了她一眼,手上翻阅着奏折。
“我的嫁妆落在潜邸了,我想请旨出宫,把它带回来。”苏晓注视着他的表情,补充了一句: “嫔妃不能随意出宫,我让小莲替我前去潜邸。”
历修远显然很忙,他面色平静道: “好,我让曹公公带着她出宫门。”
“谢过…”
苏晓话没说完,历修远率先开口打断了她: “不必谢了,回去好好练练,下次还记不住我的本名,小心我不遵守三月之期。”
“好……”她看历修远批阅奏疏很是认真,便转身走了出去。
要是当初在潜邸便给崔青尘回了信,现在也不至于这般麻烦。
那时,逃走在她心里是荒诞的吧。
即便有所期待,她还是选择忽视了那封信。
她没想到会遇见公主,也无法预知曾经救下她的善人,会过得如斯悲惨。
若是回信有响动,她希望,能逃一个是一个。
*
得到历修远的恩准,苏晓急不可待地回到南邵宫,同小莲说明了一切。
小莲听后,半刻不曾耽搁,立即前往景和宫寻曹公公。
此后,苏晓倚靠在南邵宫宫门,等待着小莲的好消息。
这一等,便等了三个时辰。
她看着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心绪格外压抑。
荒芜孤寂的日子里,还有多少个“公主”度日如年?
苏晓要是没了小莲,日子是否也会这般黯淡无光?
不过几个时辰,她便体会到了深宫的寂寥。
太监宫女们按部就班,每当差事办完,他们也怕宫门下钥,锁了他们的心。
只怪夜太长,风过寒,惊扰了皇城里的人们。
渗着死气的红墙,夹杂浑浊的人心,没有人愿意倒下。
以赌为乐的小太监,善于打牌小宫女,他们都在灰暗的光阴里奋起抗争。
苏晓不想成为例外,她也想搏一搏,哪怕她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她去做了。
想到这,她紧蹙的双眉舒展开来。
她拍了拍裙角的灰尘,再次前往公主的寝宫。
夜幕降临,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落下,月轮照常高挂于顶。
她试着勾起唇角,想同初次来到古代时,那般开朗地笑。
路过的宫女们暗讽她古怪,她确也古怪,因为她再也笑不出,那一抹曾经的美好。
*
太妃住所,苏晓推开了记忆里,那扇结满千丝万缕的红木门。
襄太妃见她来了,并未撵她走,二人如同老相识一般,无声的对视。
苏晓熟悉地坐在圆凳上,嗓音平缓道: “公主,我有一个荒诞的梦,你可愿意陪我一同织就?”
襄太妃不语。
苏晓不气馁,她继续说: “即便这个梦不着调,但我想试着织完。深宫寂寥,做个梦而已,不妨碍公主半分,不知公主可愿旁观?”
“说得轻巧,你打算怎么做?”襄太妃内心动摇,嘴上却不愿承认。
苏晓替自己斟上一盏茶,抿了一口: “我给令弟写了信,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在路上了。”
“凉朝的兵马不足以跟大域抗衡,你疯了?”
“不是调兵,我没那么蠢。”苏晓从怀里掏出布帛扔在桌上,道,“在收到回信前,用这些东西养活自己,你若是死了,我便到皇上面前告发你。”
襄太妃觑着桌上的布帛,又看向苏晓冷漠的脸,她愠怒道: “你把我当什么?我救了你,你竟想去告发我?我再不济,也是凉朝的嫡公主!”
苏晓眯起眸子,瞳中散发着阴翳,她语若寒霜道: “现在不是了,你只是先皇遗弃的襄太妃。”
说罢,她转身便走,身后赫然响起公主骂骂咧咧的聒噪。
苏晓满意地笑了笑,会生气说明还有救。
*
她返回南邵宫,小莲也办完事坐立在寝殿内。
“小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那个?”不等苏晓问,小莲便猴急的开口。
“坏的。”
她想知道还有什么坏消息等着她。
“信没送出去,被人拦了。”小莲似笑非笑地说。
苏晓没看小莲,她轻吸一口气,取出了私藏在床底的麻姑酒,没再往下问。
在潜邸制作害人的毒酒时,她总私藏好酒。
眼下不做那害人的玩意儿,藏酒倒成了习惯,改不掉了。
小莲略显焦急,她不停扣着手指忍耐欢喜: “小姐不想知道好消息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小莲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刻意放在苏晓眼前晃悠。
她随意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忽地撞进她的心头,苏晓立马伸出手去抓。
信握在她的手中,犹如寒冷的冰窟,注入炙热的暖阳,她细细检查着信封。
这封信她没见过,信封写着——“挚友亲启”。
苏晓拆开信封,信上说: 晓晓,未见回应,我已在前往凉朝的路上,望你安好,崔青尘。
她不知为何眼角酸涩,似要落下泪来。
真是傻子,比她还蠢,那有世子私自前往异国的道理。
小莲说: “小姐,这封信是世子殿下亲自交给我的,他真的来了域朝。”
苏晓回过头,她望着小莲真切的目光,眼泪不可抑制地落下。
“小莲刚到潜邸,便见到王府对面的酒楼上方,有人直勾勾往这边看。”小莲笑得灿烂,欲擒故纵般等了等。
见苏晓梨花带雨拭着泪痕,小莲继续道: “当时我只觉得不舒服,但也没多想。后来,我拿着信去找信差时,被人给拦了下来,拦我的人正是世子殿下。”
苏晓闻言,登时滞住哭腔,语速极快道: “可有人发现他?即便是潜邸,也可能有皇上的眼线。”
“世子殿下说了,他是认出了我才如此,平日里,他藏的极小心。”
那便好,苏晓心里说。
小莲接着说: “世子殿下说,他来到凉朝已有两日,他知道他的身份不便来到皇宫附近,所以他正想办法传递消息,就遇到了小莲。”
“他还说,他顶多待上半月,时日久了,怕被人发现。他来此,一是担心小姐的安危,二来是想带走小姐。”
苏晓内心感动,她没想到崔青尘不远万里跑来异国,冒着客死他乡的风险,只为证实她是否安好。
她口中不切实际的话,有人一直记着,还为此付诸行动。
这样好的儿郎,她不免为他担忧,怕他留在了这片土地,永远都回不去故乡。
她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小莲,你拿着嫁妆里的首饰,去打点宫门的侍卫,让他们放你出宫,曹公公带着你去过宫门,他们应该不会难为你。”
说着,她就翻起了木箱: “你出去找他,告诉他,大域不是他该待的地方,让他赶紧回去。”
小莲抓起苏晓翻东西的双手,一脸镇定道: “小姐,世子殿下说,如果你说出这句话,他让我转告你,他自有分寸,他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低贱皇子,他可以保护你。”
“他会尽力而为,若是带不走你,他便回去继位,等时机成熟,再派暗卫进宫当侍卫,蛰伏在皇宫各处,待熟知皇宫路线后,便是带你回凉朝之日。”